虎妖童子回瞪。
道童转身去,碰了碰仙草,劝说:“莫要哭了,待会儿阿梅姐看见,恐怕要怀疑的。”
仙草点头,用力擦眼泪。
“待会儿?”虎妖支着颊,凉凉地说,“待会儿怕是仙豆芽先来拿赃物吧!”
仙草小声说:“兄长约好夜里来……”
“咱把他打出去,就说不认他了!”虎妖童子决绝道。
仙草发愣。
道童不满地冲虎妖童子说:“好了,你也安静片刻!没看见小草难过么?”
“他要是不听我的,还能更难过,你信不信?”虎妖哼了一声,索性从榻上跳下,“仙豆芽来了怎么说?”
“就告诉他,小草没偷到吧。”道童斟酌道。
虎妖悻悻抱手:“若是让再去偷呢?”
道童应说:“你我该替小草拒绝的。你向来横冲直撞,你去说好了。”
“凭什么啊?”虎妖道,“小草自个儿的事,让他自己去办!这偷偷摸摸的勾当,咱一刻也不替仙豆芽担着——小草,一定要拒绝,知道不!”
仙草迟疑地点点头,眼角还噙着泪。
这时候景善若并没有就此作罢,她发觉关游看上自己那本道经了,恐怕会想方设法来偷窃。这回虽然因为仙草的关系,没有得手(你确定?),但下次再下次呢?
太玄仙都可不是蓬莱洲,没有禁止术法的规矩,更是住了诸多岛民,会发生怎样的变动,谁也说不清。
景善若想着,便深深地觉着袖里那本道经是个累赘。
“阿梅,替我换一身衣物,我俩出门。”她略打扮一番,带着阿梅往越百川居处去。
这时候,越百川刚行完晚课,正驾云往自己寝宫赶。
在路上,两人便相遇了。
“真是巧遇呢,神仙,我正要去你那里。”景善若笑道。
越百川颇有些受宠若惊状。
他问:“景夫人,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寻本道君么?”
景善若点头。
“那……你我边走边谈。”越百川笑起来,美滋滋地飞到她耳侧,收了云朵,落在她肩上,“不介意本道君搭个顺风船吧?”
“……”景善若不置可否,只道,“神仙,不知你是否晓得,仙豆芽正觊觎你所著之道经啊。”
“我知。”越百川点头,在景善若肩上盘腿坐下,道,“本道君已然拒绝了他……怎么,他仍不死心,换你来做说客?”
他惊奇地转头看向景善若,道:“诶,本道君记得,那日是景夫人你示意莫要答应仙豆芽的,怎么如今却出尔反尔了?”
景善若说:“我几时出尔反尔?”
“……那是?”越百川正色询问。
“你可知晓,豆芽将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了。”景善若黯然道,“他不知从何处探听了消息,想弄到我身上这本道经……”
越百川神色一凛,立刻出言:“绝对不可给他。若是太息十二元经落入其手中……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咦?”景善若察觉他话语中另有意味,“神仙此语,是说经书不能入他手,还有别的缘由?”
越百川一愣,随即摇头道:“无啊,你想多了。”
景善若不与他追究,只说:“豆芽想法设法,欲从我这儿将那道经弄走。我只怕千防万防……却仍是防不胜防,若失了经书该如何是好?”
“景夫人,何不告知仙伯真公等人?请他们教管仙豆芽,并加强寝宫护卫人手。”越百川认真建议道。
景善若更加认真地对他说:“神仙,我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喔?请讲。”
“希望你收回这卷经书。”景善若正色道。
越百川皱眉,说:“景夫人,你莫要为难本道君。别说我本就不愿收回,即便是愿意,你看我如今这身形,能办到么?”
景善若才不信他呢。
她说:“神仙,你这一卷乃是太息元经之首,另外应该还有十一卷吧?”
“是又如何?”
“既然你有别的地方,可以藏得下另十一卷,为何就不肯将这一卷拿去同放?”景善若一针见血道。
越百川笑说:“景夫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道经之第一卷,可以召唤潜藏于别处的十一卷经,在其将余部召集整齐之前,就连本道君也不知余部藏在何处呢。”
景善若一愣:“还有此等玄妙?”
“正是如此玄妙。”
越百川得意地点头。
景善若扶额,索性顺手将他轻轻握住,拢在手心里,移到面前来。
她说:“好罢,此事先不提,我另有要事与神仙商量。”
越百川道:“说罢,景夫人乃是我前身之妻,但凡需要帮助时,我几时拒绝过?”
景善若微微一笑。
“正是此事。”她说。
言毕,景善若将越百川放在石栏杆的柱顶上,转身,从阿梅搂着的竹筒里抽出一卷纸,在越百川眼前展开。
“阿梅,将灯笼移过来些。”她轻声吩咐道。
越百川就看见那纸张渐渐亮堂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景善若郑重道:“此为我草拟的和离书样,请神仙过目。”
越百川整个人僵硬了。
景善若继续道:“若是神仙看过,认为没有疑问,那你我这就到殿内去,请出文房四宝,二人各抄誊一份,如何呢?”
最后一关
阿梅并没有听清少夫人的话语,她不知临渊道君眼前的那张纸稿是讲什么的,即便是直接给她看,她也认不得那些字儿。
但是,从少夫人面上的神色,她隐约发觉大事不妙。
再看立于柱子圆顶上的那个小小的临渊道君,她惊见其脸色也是极糟糕的,彷佛下一秒就要咆哮起来,跟少夫人狠狠地吵上一架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不还是有说有笑,好生生的么?
阿梅忐忑着,将灯笼又移得近了些许。
越百川将和离书浏览一遍,转首,询问般望向景善若。
后者并不多言,只是笃定地对他点点头。
越百川叹了一口气,说:“回去再议罢,总不能在路上讨论此事。”
“我是怕随神仙回居处之后,会有别的突发之事耽搁,以致又无暇商谈了。”景善若微笑道。
“走吧。”
越百川似是没有什么心思闲聊,自己驾云行在前面。
阿梅小心地扯了扯景善若的衣角,后者回头去,将和离书的草稿卷了卷,放入筒内,轻声叮嘱:“拿好,莫要掉了。”
“嗯!”阿梅应着,提了灯笼走在景善若旁侧。
三人默默无语地回到越百川居处,道君径直飞去书楼上换过一身衣服,下来入殿中待客。
此时景善若自己动手,已经将墨研得细细润润的了。
越百川落在书案上,开口道:“景夫人,你找我要这手书,可知我并非越百川本人,即使是写了,也不能算数的?”
看来他是借这段时间的沉默,在考虑对策。
景善若坦然道:“我知啊,你是临渊道君嘛。可除了你,我又能上哪里去找我那位夫君呢?神仙,你就当是做善事,行这举手之劳罢。”
“良人失踪,再寻不着,此事也非罕见。”越百川肃然道,“景夫人自当定心等待,或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景善若说:“如今我也等待了一年,不见天日,想主动拨那云,又为何不可?神仙,纸张已经备妥,笔墨也在这儿放着了。你是要施法来抄誊,还是自己一力握着叶茎笔来书写呢?”
“看来是势不可挽了。”越百川苦笑。
景善若坚决地点头。
“且让本……且让我再详细看一遍。”越百川说着,起身慢慢走到一旁。
景善若将镇纸拿过来,轻巧地压在稿纸下侧,越百川就跟了过去,坐在镇纸上。
他安安静静地一行一行看下来,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景善若看着他的脸,这个时候她觉得对方一点也不陌生,只是有些心疼那头华发了。或许临渊道君与越百川最大的差别,便是沧桑的银丝吧。
越百川默读片刻,突然露出了疲惫的笑意,道:“你字写得真好看。”
“哪里。神仙过誉了。”景善若应说。
“既然是归墟那边催得厉害,你该是让龙族之人来找我的。”越百川道,“何必自己……”
“是我私事,早该做个了断。若没有龙公子之事催促,或许等个三五年,官府那边也自然就作算了的。”景善若说着,取了一张纸过来,铺在桌面上。
越百川摇头,郁郁地说:“那可不是越百川失踪三五年,而是你与他一同没了音讯。故而,等个三五年,或许你俩的牌位都已立起来了,还谈什么出与离?”
景善若笑笑。
越百川继续往后看。
“啊,你还是按夫方口吻起草的……”他苦笑着,掩住了脸,让人再瞧不见脸上的表情。
“看过觉着没问题,便抄一份吧。”景善若和和气气地劝。
“这回可是仙都少主害了越百川啊,若是他没有企图夺你手上的经书,你大概还不会如此强硬……”越百川又岔言道。
景善若说:“多言无益。神仙,无论你收不收回那经书,这次,我也是不会让你再拖延下去的了。玄洲雅士之事,我不会多言,我这边与龙公子的事,也请你莫要关注了。”
“……是啊。”
越百川点头。
他突然站了起来,伸手一点,一只笔便从架上自行飞出,由窗户往殿外去。
景善若诧异地望着他。
不一会儿,那笔飞了回来,已是用露水润过,伏贴柔顺。
越百川深深地望了景善若一眼,随后闭目。
那支笔缓慢地飞到砚台边,搁了阵子,再饱蘸墨汁,细细地精心控墨。
景善若将灯移近了些,坐在旁侧,看其动作。
似是考虑了片刻,那笔复又飞起来,往纸上落墨疾书。其落笔如有神助(确实就是神助好不好),写到墨意穷尽处,飞白更显潇洒之态。
景善若倾身去探看,只见其写的是自行构想的书函,与她所拟的和离文案相去甚远。
那笔一面写,景善若一面默读。
她方知越百川自己写的和离书里,处处夸奖她的好处,细数自己不是,由此才表态,说愿意和离,更愿二人不要因此生隔阂——纵使今生无法再作夫妻,来世应留一面之缘,以告慰三生修来的夫妻缘分。
“……神仙?”景善若悄声问。
越百川负手立着,沉声道:“既然要模拟凡间那越百川之身份,所写之事,必不能太过离奇。那成仙之类的说辞,应当省去。本道君自行拟起一份手书,言说是谎称成仙飞升,其实只是颓然弃学,游历天下美景,从此不愿再谈凡尘之事罢了。”
“你这又是何苦?”景善若道,“若是给越家人知道了……若是、若是越老夫人信以为真,该有多伤心啊!”
越百川回首看她,说:“和离之事,虽只与官府来往,却终究会被越家景家知晓。既然不愿双方家人伤心,景夫人何不省了此事?”
景善若道:“景家那边,我得空之时自会遣人前往解释,或许还会赠送些金银仙药,以报养育之恩……至于越家,那是应听从神仙你安排的。”
“本道君已是仙家之人,俗世与我无关。”越百川道,“因此,也不必在意越家人之喜乐。”
景善若无奈地攥住了帕子,说:“既然如此,那便依神仙的意思……”
越百川点头,(远距离)挥笔继续往下写。
阿梅屏息,竖着耳朵听二人对话。
——少夫人一直坚持要少爷写的东西,她似乎猜出了些皮毛。可是,为什么少爷会真的听话开写啊!那、那不是写完交到官府去,就相当于两人不再是夫妻了么?
她看得眼泪汪汪地,又不敢说话。
越百川沉默地写着,不多会儿,便满了一张纸,换书另一页。
景善若在旁侧看着,心中不好受,态度却依然坚决,不容对方再顾左右而言他。
越百川写完了自己那份,转头看她。
“还欠个押。”景善若提醒道,“你是不能亲自去的,我会请明相帮忙将两人的都送去,因此,不能缺了与婚书上一模一样的押印。”
越百川点头。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印章来,说:“本道君一直留着越百川的印信,只为留个纪念,想不到还有用武之地。”
看看书函,再看看手上的印,他无辜地对景善若道:“可是这印章随本道君一同变小了,请看——”
景善若眯起眼,艰难地在他的小手上发现了比芝麻还小的一枚印章。
“此物……”她的眉毛纠结起来,“若是盖在纸上,官府之人能看得清么?”
“不知啊。”越百川盘腿坐下。
两人一齐对着那枚印章发愁。
“不如摁手印?”景善若提议。
“这只手会比较大么?”越百川高高地举起他的手,向景善若展示何谓袖珍。
景善若犯难,叹气道:“神仙,你那枚印信,可以施法变大一些么?”
“本道君不记得原本规格了。”越百川坦坦荡荡地叉起腰,说,“就算变大,若是大小与婚书上的不一致,官府那边也不会采信的吧?”
“说得也是。”景善若发愁。
两人对坐无言。
越百川给出的这个难题,景善若真是没法子解决。她第二天便去找明相,询问有没有遇见过这等难事。
“有两种解法。”她对明相数道,“第一,帮助临渊道君早日复原,无论印信还是手印,应当都不成问题了。”
明相点头:“可是,若能轻易复原,仙都之人早就帮他办到了……如今也只能靠道君自个儿将养而已。”要是有那良方仙药,他还不如先给自家公子爷服用呢,公子爷不也还躺着养伤么?
景善若点头,又说:“第二法,便是取了印信来,施法还原其大小。无论是假也罢真也罢,总之,将那押签上,事便能成了。”
明相说:“如今看来,此法或许可行,景夫人,就劳烦你向道君借印信一试了。”
“嗯。”
景善若向越百川借那印章,对方先是不愿出借,后思考片刻,才算是答应下来。但有要求,便是此印乃他贴身之物,一切术法不可背着他施行,他须得在场监督。
没过几天,明相就窃了两人存放于官府的婚书来,预备比照印信大小施法。
对此,越百川很是反感:“凡间官府内之藏物,你怎可施法窃取?还有没有法理了?老人家,你可知道,滥用法力如此胡来,终有天意惩罚的?”
随他怎么抗议,明相只乐呵呵地说:“为着公子爷的好事,便是将老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老夫也心甘得很哪!”
不过是离婚而已
明相趴在案桌上,仔仔细细地调整那印信的大小。
景善若也十分好奇,凑在旁侧瞧着:“老人家,既然可以比照其原印拓记来做,为何不施个怎样的法术,模拟个押印,画在书函上?”【奇书网﹕。。】
明相瞥了立在茶杯顶上的越百川一眼,说:“景夫人,那可不成,若是投机取巧,只怕有人往后不服,指认是造假所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