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阿叔是什么?
龙公子斜倚在榻上,跟仙草童子大眼瞪小眼。
虎妖童子用力揉揉仙草的头顶,教训道:“哪有这样叫法,应是与老爷爷同样称呼才对!来叫公子爷!”
“明明阿叔比较年轻……”仙草童子抱着脑袋顶嘴。
景善若掩口而笑。
龙公子潇洒道:“无妨无妨,随意即可。”
“那就叫公子阿叔了!”三个小童异口同声。
“……”呃,说出口的话也不能反悔对不?龙公子淡定地清理着额首黑线。
景善若笑着逗仙草说:“若是改日回蓬莱了,以后轻易见不到豆芽兄长,小草会不会哭鼻子啊?”
仙草童子一愣,随后低首道:“兄长怪怪的……”
“啊?”
“他说仙豆芽兄长有点古怪。”道童挠头,替仙草童子解释道,“贫道也觉着,仙豆芽兄长这几日不知在想些什么,神叨叨的……”
景善若不解,她看了看龙公子,对小童道:“莫担心,若真有不对劲,仙伯老人家应先知道的。”
虎妖童子转首,一屁股坐上软榻边缘,大大方方地跟龙公子说话:“公子阿叔去过异兽之门的大洞里面吧?”
对于他的大无礼举动,明相心头一惊:若是公子爷按他惯常的脾气恼怒起来,吓着了小孩子,惹得景夫人不悦,那可就不好了!
然而,龙公子并没有反感虎妖的举动。
他微微点头。
“是不是很深又很宽广,在洞底下还有极大的空地儿?”虎妖说,“最深处有异兽死尸,没脑袋的。”
龙公子点头,睁开眼。
景善若先他一步,伸手拉住虎妖童子,追问:“小虎,你怎么知道?”
“仙豆芽也进去了,他告诉我们的。”虎妖语出惊人。
景善若与龙公子对视一眼。
“他几时入内的?”明相诧异提问。
道童说:“仙豆芽兄长先后进去了几次吧,因为小虎不信,他还专程带了异兽的几根毛发回来给我们几个看。”
她比划了一下:“这么粗一根根的,光滑发亮又十分结实,可惜一见日光,就化作血水了……很恶心啊!”
“再恶心还不是我负责清扫的,你就在旁边看着而已!”虎妖噘嘴。
道童瞪他一眼,两人立刻转开脸不看对方。
景善若琢磨着事情不太好,便匆匆对龙公子道:“公子,我……我还是先去仙伯真公处一趟,将事情跟他说说看?”
“嗯,你去吧。”龙公子点头。
明相乐呵呵道:“景夫人你有忧心之事,直管去办便是了。将小仙留在此处,不打紧的。”
“我过会儿让阿梅来接他们。”景善若点点头,又对小童叮嘱道,“要听话,别捣乱,知道么?”
小风生兽被从她膝上赶了下来,十分不满地一面伸懒腰一面走动。
它摇摇晃晃地逛了圈儿,跳到龙公子榻上,趴下。
“啊,快下来!”虎妖伸手去拨弄它,它反倒偎近了龙公子,与他一同躺得舒舒服服地。
景善若看了诧异,与明相对视一眼,心道莫非那小兽不会害怕公子的威压么?
明相也觉着难得,因龙公子所在之处,众生皆有畏惧的天性,故而少有敢主动接近他的生灵……
龙公子见那小风生兽不怕他,便多看了两眼,甚至伸手,用指背轻抚其头顶的嫩毛。
风生兽被挠得十分欢喜,主动仰起头,用鼻尖朝龙公子的指背上摩挲。
它的鼻尖是湿润的,龙公子惊觉冰凉湿意,吓了一跳,急忙收手。然而发现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他又赌气一般,将指尖那点湿气重新抹回小风生兽身上。
他的动作倒是让旁观之人都觉得有趣。
几个小童不客气地咯咯笑了起来。
景善若禁住笑意,说:“那我便先告辞了,明相,若是小童不听话,吵闹着了公子,就请赶紧将他们送回去吧……多谢了。”
“这些娃娃可爱得很,景夫人不用担心。”明相应着,将她送了出门去。
到了殿外,明相乐呵呵道:“听闻那仙都少主是小仙之一,老夫还以为,小仙都是如同他那般难缠难相处,谁知这些个娃娃如此可爱。”
他说着,叹了一声,对景善若诚恳道:“景夫人,便是你往后与公子爷没有子嗣,有这群小娃娃相伴,也不会寂寞啊!”
“啊?”景善若没料到他的思维跳跃能力这么强,一时愣住。
若她知晓井龙王与龙公子的谈话内容,恐怕就会理解明相了。只是,龙族家事,龙公子与明相皆有志一同地对她相瞒,她只知目前龙公子在仙都应是安全的,却没有想到还有龙会直接到仙都里来与龙公子谈心呢……
送走景善若,明相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子嗣之事,老臣以为,只要公子爷满意便好……不知先王会如何作想呢?”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却说景善若在路上叫住一名侍者,请对方去自己居处通知阿梅接人,随后便匆匆赶往仙伯真公所居的仙宫。
若她早知道仙豆芽有这般危险的作为,必定立刻喝止,不会让他三番两次下到洞底去探看。
——听说那异兽的身躯是对妖物魔物有大助益的,不知对于小仙会否也有意外之效?
总之,不能当做儿戏,此事一定要尽早通知仙伯真公才行。
赶到真公殿前,景善若发现昆仑来使带的人马还在,也就是说,竹簪女冠应当还在殿内,且越百川怕是也在的。(除非他那朵袖珍云还没她步行来得快。)
景善若询问了仙宫侍者,表示自己有要事求见,希望对方将真公请出来。
对方进殿去看了看,回复说恐怕不成,真公正陪着临渊道君待客,作为普通岛民,这人不敢随意入内打扰。
“喔……如此,那我便多等一会儿罢。谢你了。”景善若失望地点点头,在旁侧廊间静立着等待双方会谈结束。
没过多久,殿中有人出来,四下张望,见景善若在此,便快步上前与她问候。
景善若仔细一看,原来是竹簪的两名侍女之一。
“景夫人,女冠大人有请。”侍女恭恭敬敬地低首道。
景善若答说:“此为太玄仙都地界,若非主人家开口相邀,我是不敢擅入的。”
侍女一愣,随即应道:“……是小道行事欠妥,这就请示仙伯大人去。”
言毕,转身赶往殿内。
景善若留神看着,发觉其行步稳而细,连裙摆都尽量不动上一动,显见得是被教养得极严的。
——要是谁敢如此教养她送出去的小仙,她一定会把小仙再接回来!
景善若想着,负手转身,不瞧那殿门处。
片刻之后,再来寻她的,不是竹簪女冠的侍女,而是真公本人。
真公甩着拂尘,十分无趣地撅着嘴一路过来,对景善若道:“景夫人你来了?怎么不入偏殿去坐呢?”
景善若客气道:“前几天异兽之门的乱子闹下来,如今众人还忙着修葺宅邸呢。我想我又不是什么生客,就不必劳烦宫内人了。自己在这儿等一会儿……老神仙你不还亲自来接见了么?”
“哈哈哈,景夫人这么一说,老朽倒真觉着你与这太玄仙都亲近啊!”仙伯说笑道,“不如就此留下,不回蓬莱洲了吧!啊?”
景善若笑说:“好哇,老神仙要留客到这份儿上,我自然也不推辞的。就是住太久了,被岛民指指戳戳,当做不良宾看待,老神仙你可得替我说话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真公哈哈大笑,领着景善若往殿内去。
“咦,走这边?”景善若诧异,“昆仑来使与临渊道君不是正在相会么?我不方便入内的啊……”
“哪有什么不方便?”真公大咧咧地说,“那女道士一身妖气,反复提说要亲自去查看异兽之门的情形,又不愿意自个儿去,非要道君陪着。——道君如今这身形,哪里方便陪着这娇娇女晃荡啊!”
“呃……”景善若转开视线,不知说什么好。
仙伯真公说:“莫要看着老头子我没个仙伯母在旁侧伴着,这世间的情情爱爱,老朽看得多了!只要那女道莫要在仙宫里胡来,老朽便也睁一眼闭一眼——”
“连老神仙都看她不惯,那我若入内去,只怕更不妥。”景善若颦眉。
真公乐呵呵道:“景夫人,这你便不明白了吧?咱俩一齐入内,这可是玄洲和蓬莱洲的两位岛主到场啊!——还带着十来名小仆,十几双眼睛、活生生地瞪着她,她自然不敢胡乱说话恶心人!”
“老神仙你,唉……”景善若无奈地摇摇头。
这老人家,当真童心未泯,越活越快乐啊……
众人一入殿中,便见竹簪女冠婀娜地侧坐在凳上,对立于茶案之上的越百川悄声细语讲话。
越百川一瞧见景善若进来了,立刻面露哀告之意,冲景善若使眼色。
景善若却如同没注意到一般,只跟在真公之后,缓步走到二人面前。
真公对竹簪女冠说:“女冠久候了,不知是否有进展呢?”
“不到现场去查看,总是测算不周密的。”竹簪女冠应着,以眼角窥往景善若,“眼下日头还高,不如就先去那处看看,到时候……帝君面前,贫道也方便替玄洲岛说话。”
景善若作出惊讶之色:“仙姑才刚到仙都不久吧……是要去哪里?”
越百川在茶案上坐下,沉声道:“女冠欲往异兽之门内查看死体。”
见他似乎不悦,竹簪急忙补充说:“啊,也不是一定要进去,道君你知的,那死尸血水之流,竹簪最受不住——”
“就到洞口看看么?”真公见有折中之法,赶快逮住,问,“其实若只在洞口测算一番,那倒是可以成行。老朽这就安排人手去准备。”言毕,他便快步出了殿门,吩咐人手清扫通往异兽之门的道路。
竹簪女冠回望越百川,羞涩体贴状微笑。
越百川一手扶额。
景善若却一直惊奇地看着竹簪,待真公等人离去,便开口道:“……咦?仙姑没去看过异兽之门那洞口么?”
竹簪女冠敛起笑意,答说:“不曾前往。”
“奇怪了,道君破门的那日,我不是在洞外遇见过仙姑你么?”景善若不解道。
越百川转首望她。
竹簪女冠一怔,随即镇定答说:“喔,贫道诸事繁忙,或许记错了。应是到过,却没有详查罢!”
景善若笑道:“对啊,我就记得嘛!那天仙姑你刚一转身,我就不知道被谁推进洞里了,幸好命大没出事呢!”
越百川闻言,立刻将视线转往竹簪女冠脸上。
后者陡然发觉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慌忙抬袖掩口,假咳几声,随后说:“有、有这等事?云英女佩,云华女环!”
两名侍女急忙应声:“女冠,属下在。”
“都听见景夫人说的话了吧?那日你俩行在后方,可有见着谁人所为,或者发现何等异状?”竹簪女冠肃然诘问。
“回女冠,属下不曾见着异样。”侍女答说,“我俩随女冠离开时候,景夫人还好端端地,周围也不见有旁人。”
竹簪点头,对景善若道:“想是与凶嫌错过了,没见着,可惜。啊呀……景夫人,你若是与我几人同行,怕就不会遇到凶险了呢!”
“我想也是。不过还好,人并未伤着分毫,只是小小惊吓而已。”
景善若说着,笑吟吟地在茶案另一侧坐下。
越百川来到茶案边侧,对她说:“景夫人,遇见女冠之事,为何不早说?”
景善若委屈地轻轻摇动身子,道:“当时都追问我究竟是谁出手害人的……我、我怕引得你与公子怀疑仙姑啊,这分明没仙姑什么事,我也并未看见是谁人所为……”
竹簪女冠紧紧地咬着牙齿,面上却又泰然,只对景善若微笑说:“景夫人好心,贫道感激不尽。想贫道行得端正不畏猜忌,便是道君当真追问起此事,贫道也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景善若淡笑颔首,随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
越百川对竹簪女冠正色道:“此事料想也与女冠无关,究竟如何,我一定会好生追究,还女冠一个清白。”
“……”竹簪女冠惊得一愣,随即面露羞涩笑意,轻声道,“瞧你,景夫人还没指控贫道如何,你便嚷着还人家清白了,真是的!”说完,将头扭向一侧。
景善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真公弃宫遁走、又想拉一群人来把竹簪女冠给看住……
她瞧着越百川,见后者也是头痛模样,正痛苦地扭脸回望自己。
景善若暗暗摇头,也学着他俩,将视线转开,装作入神地欣赏房柱上的纹饰。
越百川见她袖手旁观,顿感挫折,索性大步走到她的茶杯旁边,坐在杯垫上,双手环抱,一声不吭。
竹簪女冠偷眼回望,见此景象,不满地哼了声,道:“道君,时候也不早了,你我这就往异兽之门去查探一番吧。”
她往后一抬手,侍女们立刻会意,用银盘奉上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箭头。
越百川瞧见那箭头,诧异道:“此为何物?”
“道君,你忘记了?”竹簪女冠笑说,“是道君与众龙神所砍下的异兽之角呀!帝君赐下此物,是为非常之时,可以凭借异兽复原之力,寻得其头颅所在位置!”
越百川脸色一变。
景善若好奇地望着那兽角碎片,见其毫不起眼,箭头磨制得胖乎乎水润润地,一点煞气也无,不像仙器,倒与农家小孩的玩物相似。
竹簪女冠将那箭头放在案桌上,微笑道:“道君,你何不来触上一触,或许这角还记得当初你与异兽的恶战呢!”
景善若暗忖:他明明就没怎么出手……
“不必。”越百川负手道,“出发罢,料想仙伯也准备妥当了。”
“好啊,那……景夫人,我等这就告辞了。”竹簪女冠笑笑,起身走在前面。
越百川起云,跟随其后。
景善若瞧见那异兽之角的碎片还在茶案上,忙伸手拾起,道:“等等,这角——”
没等她继续往下说,那箭头便在她手上猛地一颤,动弹起来!
“啊!”
景善若猝不及防,被彷佛活物一般的箭头挤进了袖口,并且感到其沿着她的手腕肌肤滑了一圈,转眼就又绕出中衣,钻到了袖袋里,安静不动了。
“发生何事?”越百川又飞回来。
景善若摇摇头,有些发窘地伸手入袖内,想将那箭头取出,谁知其好像粘在道经上,弄不下来了。
她只得半转过身,将道经取出,递到越百川面前。
越百川抱住那枚箭头,用力往外掰,好容易才将其与道经分开。
“啧,果然还记着本道君!”他有些得意地撇嘴。
景善若嗔怪地悄声道:“神仙,这话不对哦。若它当真记得你,应是嗖地一声朝你射过去才对,怎会来找这本经书?”
越百川笑道:“不过是兽类而已,哪有景夫人这般冰雪聪明分得清主次?莫要抬举它了!”
竹簪女冠回身,见越百川没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