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林烟还真想和苏予危好好交流一下,到底深情恋上深情,和深情爱上无情,哪一种,更痛,更折磨。
苏予危前脚刚一离开,林烟下一秒便转眼和远处的夏昭时直直对上,神情不畏不惧,态度不卑不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的内心,究竟是正经历着怎样的地动山摇,惊涛骇浪。曾经日日夜夜有多么思念如狂,如今凝眸深处就有多么难以抵挡。林烟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再向夏昭时泄露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饥渴和软弱。
他知道夏昭时不喜欢自己这样。他记得夏昭时那一天对他说过,他讨厌,非常讨厌,甚至是最讨厌,自己这样。
所以他在改。所以他在装。夏昭时,你看到……你看懂了吗。
林烟的双眸缓缓泛起了层层叠叠的碧波,波光里的人影,唯有那眉目如画的一个。
这里有着那么那么多的人。美女,帅哥,有钱的,当官的,家财万贯的,位高权重的……应有尽有,什么都有。但他的眼睛,他林烟的眼睛,却只看得到,夏昭时一个。
桃花深处,人面,知何处。
夏昭时身边的Sean是费城有名的花花公子,金发碧眼,小麦肤色,肌肉匀称,美国型男一枚,帅得很酷很妖孽。自从林烟一进来,那两只绿幽幽亮盈盈的眼珠子就跟只饿狼似地直往林烟身上瞟,贼目兮兮没一刻消停。更雷人的Sean虽大大咧咧性格开放,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尤其最近不知道怎么搞地,脑子抽筋了,居然好死不死地迷上了中国古典文学,一逢人便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这几天正在研读……《红楼梦》!
林烟无论长相还是状态完全戳中了Sean的萌点,每一个无意识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都惹得Sean颤栗不已,兴奋难抑。到最后竟搞得他无法自控地用起自己那声调语气无比夸张怪异的蹩脚中文,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冲着身边的夏昭时连连惊呼,大声赞道:“哇!Adrian,这个人就是你在中国包养的那个尤物吗!真是美人啊!果然若是要论最顶尖的绝色美人,那还是只有你们东亚人的五官才能长得出来呢!喔对了,他也姓林是不是?哦我的上帝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林妹妹吗!你看你看,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上帝啊!除了性别不一样以外,曹公的这一段描写,说的简直就是他啊!真是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病美人。虽然西方人永远没办法理解你们中国人的这种病态审美,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中国人的这种审美,实在是很犀利很有道理……”
“你给我闭嘴。”
夏昭时皱眉打断好友在耳边烦死人的喋喋不休,望向林烟的眼神略带阴沉,不太欢迎。
林烟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好──不,应该说是很差,两颊苍白得简直有些不正常。但这个时候的夏昭时也没想多,只当是林烟怕冷,又刚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过于疲倦罢了。
Sean色心难忍,一仰头喝完酒便准备走过去大展拳脚,好好儿调戏调戏这位完全符合了他内心林黛玉形象的东方古典美人,却刚一迈开脚步就被夏昭时眼疾手快地牢牢拽住了手腕,目光沉沉低声警告道:“你想做什么,他是我的。”
Sean吓了一大跳。他和夏昭时很熟,甚至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因此他深知夏昭时这个人城府极深假的要死,十分善于伪装,人前摆出的总是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真君子贵公子模样,什么时候见到过他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生气严厉的样子?尤其记得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夏昭时虽然脑子聪明但就跟着了魔似地不擅长赌博(天生运气差那也没办法)。一晚上下来不仅输了一连串零,而且还被他们一群狐朋狗友瞎起哄地抢走了原本是他花大钱包养的某个漂亮又妖孽,最重要的是还很干净的未开苞MB──那个时候,夏昭时也没像现在这般动怒不爽,只耸耸肩淡淡一句,无所谓,就当送给你们,拿去玩好了。
那个时候那个模样的夏昭时,和此刻这般模样的夏昭时,实在大相径庭,相差万里。Sean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万分惊异地问:“哈?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说,你和他已经玩儿完拜拜了吗?这都还不让碰?……我靠你至不至于啊!”
夏昭时沉默几秒,缓缓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只要他在我的面前,那他就是我的。”
只要他林烟在我夏昭时的面前,那他,就还是我的。谁也不能碰。谁都,不能动。
Sean闻言大囧,无语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得,夏公子,您的控制欲又犯了,依我看您这病可真得好好去治治了,再这么放任恶化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害人害己的,”想了想,十分八卦地凑上前去,摸着下巴咂嘴,一脸若有所思,“不过……嘿嘿,有点奇怪哦。我还是头一次瞧见你这么生气这么着急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爽别人碰你碰过的东西吗?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真的,有点对这位林大美人,动了感情呢?”
夏昭时不着痕迹地心里一惊,冷冷瞥了眼Sean:“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对林烟动了感情?呵,不,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不会对一个人动感情,他也不想,对一个人动感情。
对一个人动心动情,喜欢甚至是爱,那究竟是要怎样的柔肠百结,千回万转,神魂颠倒,情思缠绵。过程中他会逐渐失去自我,忘了自我,甚至是抛弃自我舍弃自我而且还甘之如饴心甘情愿!那种不能控制自己,无法掌控一切的惶恐感觉,实在是太可怕,太超乎想象了。他夏昭时不需要,更不想要。
夏昭时这样想着想着,表情也渐渐变得愈发难看阴郁起来。Sean察言观色,知道如果再继续撩拨下去就会触了逆鳞,于是撇撇嘴不敢再招惹了。忽然想到拿破仑对中国的评价,那句经典名言,确是有道理的,中国人不怒则已,但一旦真的生起气来,那就会变得非常可怕。尤其是像夏昭时这样,阴险狡诈,笑里藏刀的中国人。
夏昭时本以为林烟会过来找他,却没料到林烟远远看了他一会儿,竟忽地目光一移身形一动,转身走向了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地方。那是一个优雅贵气,而又气场十足的女人身旁。
夏昭时脸色骤沈,转头望去却旋即一愣。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的母亲,赵茹林。
赵茹林生夏昭时的时候才十六岁,因此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四十岁出头而已,再加上保养得当,打扮衣装,所以现在即便是站在一众貌美如花的年轻人里,也是不遑多让,反倒多了一份由于岁月沈淀和经历洗练而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气势风情。
林烟知道这个女人的事迹。在道上,她这个人,和她的事迹,一样有名。赵茹林原本是个孤儿,自十五岁时阴差阳错地被年长她十三岁的夏伯父──夏承给救了以后,她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哪怕好几次都险些从死神那儿捡回命来,却都从未离开,不言放弃。
直到这一次,夏承自己,先抛弃了他们母子。
虽然爱情上的事不分先后,也本无对错,但因为林烟喜欢夏昭时,他又护短得要命,所以他也连带着讨厌严迦祈和他那个妈。就算夏承真正的喜欢女人,其实是她。
很明显夏昭时的一切都遗传了赵茹林,无论五官长相,还是性格气质,又或,手段心机。
林烟曾在心里默默比较过三位女性。黎唯哲的妈妈黎晏心,一辈子都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天真少女;他的妈妈乔小因则是一个成熟和幼稚并存的复杂女人,而唯有赵茹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王。
虽然前两者也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女强人,但不可否认她们都为了爱情,改变,甚至是毁灭了自己。而唯有赵茹林,哪怕再爱,可没了爱情,她一样是她自己。她永远,只做她自己。
一样地活,一样地走。即便半路只剩她一人,她也坚持地活下去,独自走到结局。
或许夏昭时的铁石心肠,无情无义,就正来自于这里。林烟对此真是又恨又爱,又抗拒又吸引,又痛苦,又着迷。
站在赵茹林的面前,林烟彬彬有礼伸出右手,弯起眼睛浅浅笑着:“您好赵阿姨,我是林烟。不知道夏昭时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但他曾经对我说过,有一天,会带我来拜访您的。”
赵茹林优雅一笑回握林烟,嘴上却道:“林烟?是谁。”
心底失望一闪而过,林烟暗中叹了口气,目光灼灼不避不惧,深深望向赵茹林,一字一句地说:“是,喜欢您儿子的人。”
他这么说。放下他曾高高在上的骄傲,和不可一世的自尊。
赵茹林挑挑眉,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林烟的脸片刻,眸中对他惊人美貌的赞叹不加掩饰,渐渐浮起,到底点头承认:“不错,你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说着朝远处的夏昭时举举酒杯,遥遥一指,“那么,他喜欢你吗?”
林烟微微一笑,巧妙地答道:“他会喜欢我的。”声音轻盈,口气笃定。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喜欢我。爱我。
然后我死了,他将记住我林烟,一辈子。
“呵──”赵茹林低头轻笑,纤纤玉指晃动酒杯:“好啊,那你,加油吧。”
后来夏昭时带着林烟回到房里。林烟好奇而新鲜地到处看看走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脸陶醉地感叹:“原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哈哈,好后悔刚刚没有抓住机会,跟苏予危多打听打听你的童年糗事啊。”
他没有夸张或说假话,而是真的想要知道,很想很想。以前觉得时间还有许多,但如今,他却只能拼了命地狂过。
然而都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是很坏没错,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折磨夏昭时。什么让夏昭时记住他一辈子,什么让夏昭时再也忘不了他,什么让夏昭时再也看不上其他,什么让夏昭时永失所爱没有幸福……如果他可以不死,如果他可以不死!
──那他,又怎么会坏得这么犯贱呢。
他只是放手一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疯。他所有的坏都因为,他要死了。
若是他活着,而夏昭时注定一辈子也爱不了他的话,那么林烟宁愿死在,夏昭时爱上他的那一刹那。
可惜夏昭时却不理会,也没听出,林烟这般调侃背后的惶恐落寞。他只是深深看了林烟几分钟,不动声色慢吞吞地问:“为什么要放下自尊来找我?我记得我上次明明跟你说得很清楚,我最欣赏和看重的,就是你的骄傲。”
林烟眨眨眼睛,顿了几秒,忽然嘴角俏皮一翘,绽放出一抹极美极美的温暖微笑:“因为我想你了啊,”他这么说,歪着脑袋神情可爱,“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足够了吗?”
夏昭时面无表情地握住林烟的下巴,微微用力,缓缓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在你心中,我已经比你的骄傲,还重要了吗?”
那口气里的厌恶不屑,林烟不断催眠自己,没有听到。
“不,”他慢慢摇了摇头,如水的双眸真诚无比,一字一句,轻轻地说,“骄傲算什么。夏昭时,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而且是重要得多。
这是真的。因为此刻他的第三分之二条命,就正在夏昭时,你的掌心。
毫无预兆地,林烟突然伸出手去抱住了久违的夏昭时的腰,将脑袋重重抵在夏昭时的肩膀,用力,用力地吮吸。那熟悉的味道令他不可遏止地发疯,却又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闭上眼睛,张开翅膀,任由自己在飞翔那一片,温柔而安全的黑暗里。
“我把我的骄傲,还有我的命,都交到,你的手里。”
“……都,交到你的手里。”
可你要吗,夏昭时。
如果你这次不要,那我也不确信,到底,还有没有下一次。
不确信我到底还有没有命,可以给你,第三次机会。
夏昭时目光一沈,居然笑了:“我怎么不要,”说着猛地一把打横抱起林烟走到床边,将林烟重重往床上一扔,高大的身体整个覆压下去,居高临下,不容抗拒,“而且,我现在就要。”
林烟怔了半秒,待反应过来,脸上蓦地无法控制地泛出了大朵大朵的艳丽潮红,眼底的狂喜无处可逃,很快顺从乖巧地缠了上去,赧然地张开双腿,羞涩地打开身体。
面对夏昭时,他总有用不完的矜持与羞耻。
可他又那么喜不自禁。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碰,熟悉的过程……却又仿佛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短暂的离别,他想念夏昭时的一切。
从进入的那一瞬间开始,林烟就紧紧勾住了夏昭时的脖子,将脑袋深深埋在彼此汗流交融,温度灼热的肩颈,来来回回地摩挲,反反复复地轻声呢喃着:“夏昭时……记住我,记住我……不要,忘了我。”
请记住我,夏昭时。求求你,不要忘了我。他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辞辛劳,哪怕被顶得出口破碎,泣不成声,也仍坚持不懈,苦苦不断地这般呻吟着。仿佛着了魔。
他希望这些话里的每一句,每一字,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语气声音,抑扬顿挫,都能牢牢刻进夏昭时的脑海,永不忘记。
他承认他胆子不大,软弱又无能。他怕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他怕死,怕冷,怕黑,怕孤独,怕寂寞。怕无人回忆,没人记得的生前身后。那样的凄凉,他光是想,都觉得伤。
如果有可能,其实这一刻的林烟真想亲自动手,杀了夏昭时。杀了他,让他跟自己,一起走。他真的想要杀了他。
随着高潮将至,这个念头也在林烟的心里越变越强烈,越也越清晰。甚至到最后,简直就是荡气回肠,轰鸣作响。
终于,当体内春水融化,暖流遍地的那一刹那,林烟低低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