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却是心下一乐。
这位济慈师太着实是个会投机的人,徐太医每日来观察病情,问诊烹药,连续数日,才挽救回大夫人一条性命,转眼间却成了济慈师太的功劳。
一盏平安灯,竟可抵千金药方。
济慈师太又道:“老尼有句不中听的话要说与岳大人,府中多灾多难,实属犯了阴人忌讳。这小佛堂虽有金光护体,菩萨保佑,却架不住大夫人底子虚弱,三更月上,难免就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趁机作乱。如今并不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大夫人是四月初八的寿日,命中五行缺水,运势在面西坐北。大人不妨在府中西北方向寻个水运极旺盛的女子,代了大夫人去修行。九九八十一个月,满了期限,自然叫夫人力劫了平生所有大难。”
几个晚辈不免倒抽一口冷气,济慈师太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她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要用一个女孩子近七年的光阴来陪葬,未免说不过去。
大伙儿敢怒不敢言,便偷眼去瞄岳云。
岳云紧锁浓眉,片刻才道:“岳府西南角就是临诗的院子。”
岳临诗赶紧给妻子使眼色,房氏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请大管家拿来了自己院中小丫鬟们的卖身契。
那卖身契上都标着生辰八字,况且,有济慈师太这样的神人,就算没有又有什么打紧的?
大管家颠颠跑来,两手呈上府中花名册并一张张卖身契:“老爷,大爷和大奶奶院子中伺候的丫头一共十二个,三个一等的,五个二等的,余下还有四个给了郑小娘子使唤,至今仍旧挂在大奶奶的名下。”
岳云轻轻颔首,将十二个人的卖身契悉数交到济慈师太手中。师太接过薄薄的纸张,先是唏嘘不已,眉头紧锁,待要仔细搜寻的时候,二夫人小岳氏忽然呛着嗓子,不怀好意的开口了。
“敢问济慈师太,你所说五行多水的女子,可一定是要岳府的奴婢丫头?”
济慈师太不解小岳氏话中隐意,脱口便道:“佛祖面前生而平等,何来丫鬟奴婢之分?只要于大夫人有益即可。”
郑离心道不好,忙要往后退步。岂知小岳氏根本不叫她得这样的机会,白菜芯儿似的指头已经伸向了郑离的方向。
“郑小娘子也该算进是大奶奶的院中人,岳家与你这样大的恩惠,想必郑小娘子肯定不愿看见大夫人缠绵病榻,心里也是肯伸一把手搭救的。”
房氏脸色大变,当下便什么也顾不得,急急道:“老爷,阿离她还小”
岳临诗忙将妻子的袖子拽住,尴尬的冲岳云解释:“我们全听父亲做主。”
房氏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济慈师太说的是七年时间,不是七个月,更不是七天,就算郑离还小,可七年之后,她还怎么嫁人?
这岂不是要耽误人家孩子一辈子的前途?
况且,打小就被送进尼姑庵里修行,将来哪个大户人家肯要这样的儿媳?哪家供的起这样的“女菩萨”。
房氏见丈夫这样冷漠无情,不禁悲从心来。
郑离却静静地拉住了房氏的手,轻声道:“大伯母别为我担心,若真能救下大夫人,我便在涌泉寺住上八十一个月又能如何!”
岳临诗便笑:“还是阿离通情达理,况且,她命中属什么还是个未知数,我们杞人忧天未免过早。”
岳云见三人商量妥当,十分欢喜,待郑离更加的和颜悦色。
屋中众人心思各异,济慈师太“刷刷”翻动卖身契和八字的法帖,足足看了两遍,不觉十分失望。
小岳氏比她更焦急,忙问:“师太寻到可心的了?”
“阿弥陀佛,只怕这五行多水的少女并不在大奶奶院中。”
徐妈妈匆匆忙打外面跑进来,手中捧着的纸单子几次险些滑落。“师太帮瞧瞧,这是郑小娘子的生辰八字,你帮着占算占算?”
济慈师太先是瞥了一眼,忽然定住目光不动,全神贯注的看徐妈妈手中之物。
岳云有些焦躁:“师太可有发现?”
“这是哪位施主的生辰?”济慈师太话语中带着恭敬和少有谨慎。
小岳氏大喜,点着郑离道:“可不就是她?师太也觉得郑小娘子的命好?这样一来,我们大夫人才有活命的希望呦!”
“不不不,二夫人误会了贫尼的意思。”济慈师太眼睛放亮,指着单子道:“这位施主五行主木,遇土则兴旺。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恐怕这位女施主别有一番际遇,不是寻常人可领悟的!”
岳家的几个儿子脸色均是一变。
不怪他们仨多心,家里什么光景,女人们不懂,作为岳云的儿子,岳临诗、岳临书、岳临墨却是知之甚详的。
父亲一心要效仿前朝名士陆春公。
这位陆春公将嫡出小女儿嫁给了宣皇后幼子,随后更是一步步帮衬着宣皇后成了宣太后,陆家满门荣光,成为煊赫一时的豪门。
父亲不敢奢望当今皇后娘娘待岳家如同待陆家一般,只希望岳家能出一个太子妃就好。
眼下济慈师太几句惊人之语,叫岳家三兄弟不见怀疑起了父亲近来所作所为。别是父亲看不上岳家的女孩子,最后弄了这个叫郑离的丫头进宫为岳家去争宠吧!。。
正文 31、内斗
更新时间:2…9 20:30:47 本章字数:3490
父亲果然是老糊涂了!用外人难道比用自己人还踏实?
岳临书在心里暗暗抱怨,脸上却挂着极为不相称的笑意:“母亲的运势还要济慈师太多多帮忙,咱们这些当儿女的,没道理看见母亲受苦而无动于衷,若真像师太所言,用替身的法儿就能叫母亲平平安安历劫,我便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的。”
岳临墨忙偷觑父亲的神色,见岳云满脸欣慰,唯恐自己落后,也跟着表决心:“二哥与我的心是一样的,可恨我自己是个儿子,不然就叫师太瞧瞧生辰八字,万一合了母亲的运势,我便出家为僧,替母亲分担又能如何!”
二夫人脸涨通红,眼中的火光就差没在岳临墨的背后上烧出两个大窟窿来。
这还是她亲生的儿子吗?就算是想要再老爷面前邀功献媚,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命去开玩笑吧!
况且,儿子说这番话的时候就不细想想她这个当娘的听了心里会如何难受?
二夫人的怒气根本未加掩饰,离着几步远的房氏、二奶奶都感受到了那股子熊熊的烈焰在灼烧。
妯娌俩一个心中忐忑,一个幸灾乐祸,都不约而同扭头瞅着济慈师太的答复。
“这”
济慈师太似有难言之隐,岳云心下一动,忙问:“师太有话但说无妨。”
济慈师太释然一笑:“既然岳施主如此坦诚,贫尼便不妨说说。其实贵府三少爷的话并非全无道理。若不能找到运势在西北的水运旺盛女子至亲的儿孙辈中,五行中主木的也可。贫尼记得,前年岳三爷整寿的时候,二夫人叫人在涌泉寺点了平安灯,一并又叫人换了寄名符,贫尼留心了下,实话实说,岳三爷的八字倒是极旺大夫人的。”
岳临墨怎么也不料,自己偷鸡不成反蚀米。
他慌慌张张去看父亲,岳云倒是一脸的淡定。岳临墨无法,又向二夫人求救,殊不知二夫人正恼他刚刚的口无遮拦,压根不肯理会。
旃檀枷罗香的香氛似有似无的围绕在众人周围,平添了几分凝神固气的作用。但对岳三爷来说却丝毫不管用处。
郑离和几位姑娘变相的被赶去了暖房休息,两房人免不了又分作了派别。岳五娘和她的异母妹妹六姑娘惶然无助,坐在了紧贴着门口的两张藤条小椅上,帘子外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俩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从藤条小椅上弹了身子起来。
眼下大夫人苏醒,又有三房骑虎难下,把岳三娘高兴的不行,拉着郑离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这番小动作落在岳五娘眼中便分外刺目。
岳五娘拔脚要往这边来,六娘的乳母见势不妙,忙推自家姑娘。
奈何岳六娘的年纪实在太小,还不明白两个姐姐之间哪里就来那样的深仇大恨,但见姐姐气冲冲往前走,也只好从椅子上滑下来,迈开两条小短腿紧随其后开追。
郑离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露,虽然是进入了初夏,但郑离很是钟爱岳家大厨房做的种饮品。况且女人常用杏仁,可以滋养容颜,若加上蜂蜜牛奶,更别有一番效用。
杯盏壁薄而晶莹,郑离的手指尖有些发红,白皙的手背与粉红的指尖相映成趣,加上杯盏玉色的荧光,看起来煞是赏心悦目。
唯独岳五娘不这般作想,她快步来至近前,看着慢条斯理细品热饮的郑离,正要娇斥,郑离却先起身,笑容暖暖的将杏仁露杯盏往前一推:“五姐姐尝尝?刚榨出来的杏仁露,新鲜的很。”
岳五娘连忙倒退两步,唯恐那滚烫的杏仁露泼在自己脸上。
岳五娘有些胆怯,闹不清郑离是惺惺作态,还是坏心眼要毁她的娇容。
倒是呆萌萌的岳六娘有些眼馋,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大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郑离手中的杏仁露。
乳娘很是尴尬,紧忙上前抱起了她。
六娘使劲儿偏着头,探着身子往郑离的方向扑。
杏仁露真好闻啊!一缕缕的香气就往人鼻子里钻。
岳三娘忍俊不禁,扑的乐出了声,“阿离你个促狭的丫头,瞧我们六娘都快流口水了,还不赶紧把那露给她尝尝?”
六娘的乳母便羞红了一张脸,期期艾艾的从郑离手中接过杯盏,用银色小汤匙,一下一下喂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岳六娘渴坏了,还是这杏仁露当真好喝,总之,没三下两下,那杯盏便见了底,岳六娘舔着小嘴唇,一脸的回味无穷。
小姑娘憨呆呆的模样实在叫人喜欢,岳三娘忍不住抱了她,脑袋顶着六娘的下巴窝儿,两人嬉闹在了一处。
“呸!没心没肺的东西,看我回去怎么告诉暖姨娘,让她剥了你的皮!”岳五娘恼羞成怒,跺着脚一溜烟跑了。
岳三娘就在她后面做怪脸,惹得六娘咯咯咯笑不断。
郑离想到整天板着个小脸的弟弟,又见六娘的可人,也忍不住捏住了小丫头的手。
小孩子大约都是手肥肥嫩嫩的,宛如刚出锅的清蒸小猪蹄儿,郑离轻轻一挠她的掌心,六娘笑意更浓,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就像七八月的太阳花,怎么瞧都可爱。
乳娘从脚底到脚心都开始渗着冷汗,乖乖呦,要是三爷看见自家姑娘和二房这般交好,非拧下自己的脑袋不可。
然而乳娘又不敢去两位姑娘手里抢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六娘适时地打了个小哈欠。
“带你们姑娘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呢!”
岳三娘似是不放心,又追加道:“暖姨娘要是埋怨你们姑娘,就叫人捎话与我去,我自然替你们分辨。”
乳娘苦笑着抱走了岳六娘。
“哎!可怜了六妹妹怎么就托生在了三房的院子里。”岳三娘口中抱怨:“她的生母暖姨娘也是个苦命的,原是三叔的丫鬟,后来由去了的三婶做主抬做姨娘,指望着多为三叔开枝散叶,不想还是个女儿。暖姨娘性子又懦又讷,常常叫底下的人欺负,阿离妹妹可听见了?连五娘那小蹄子张口闭口都敢叫暖姨娘没脸呢!”
郑离笑着开解:“三姐姐满身的侠义,将来六娘子少不得要你去照应。况且我看那孩子和五姐姐有些不同,虽然娇憨尚在,稚气未脱,但想来也不是个糊涂人。你们是堂姐妹,今后多加扶持,总有得用的一日。”
岳三娘忙道:“可见还是你最得我的心,其实那位暖姨娘十分好,我小的时候有一双极精美的鞋子,就是她做的,我曾恍惚听人讲过,说壁画的针线活还是暖姨娘手把手教导处来的呢!”
如今壁画已死,岳三娘不免慨叹了几句。
姊妹俩在暖阁小坐片刻,外面便已经有了定夺。
其实结论并不在郑离的意料之外。别管岳爷爷怎么担忧发妻的生死,可叫亲生儿子出家为僧,那是万万不能的。幸而济慈师太来岳家之前做了两手准备,万一没在岳府寻到合适人选,就将自己的徒弟引荐给岳家上下。
济慈师太新近收了个关门弟子,法名妙善。妙善原是观音俗家名讳,历来尊贵非凡,济慈师太为新弟子起这样的法名,可见对其多么的看重。这个女徒弟的来历更是透着不寻常,说是海上的海女,生来天际便是一片霞光,煞是明丽。此后其父兄每每出海,顺遂平安,无有不合心意的事情。
三年前少女的母亲带着她来涌泉寺上香祈福,少女忽然在白玉观音像前跪下,大字不识的她竟然开口便将《大悲心陀罗尼经》从头至尾倒背如流,当即震惊了所有香客并所有女尼。
受戒当日,济慈师太请了青州远近名刹住持师太来观礼,场面蔚为壮观。
按照济慈师太的话,妙善乃是菩萨的一缕神识,身担无边佛法,若能为大夫人替身,自然事半功倍。
岳云哪有不依的道理,当即允诺下来,更送了三百两金子与涌泉寺,就为重塑观音菩萨金身。。。
正文 32、下跪
更新时间:2…9 20:30:49 本章字数:3247
济慈师太的建议无疑给岳云和大夫人吃了颗定心丸,效用也着实很妙,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大夫人当晚不但用了一碗浓浓的米?,更能开口低语数句,喜的岳云重重打赏了大厨房的几个灶上娘子,甚至为了给大夫人积佛缘,立叫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去捡佛米,抄录佛经。
三个儿子不敢不应,二奶奶虽然叫苦不迭,可公公是为自己的嫡亲婆婆才下的命令,别人可以躲懒,她却不行,二奶奶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见妯娌这般,房氏一个不受重视的媳妇更不敢拿乔,乖乖的跟着一并去熬夜。
孙子辈的几个孩子反而被打发回了各自院中休息,心高气傲的岳三娘是不愿与那些庶出堂兄弟同路的,她和郑离出了小佛堂便沿着鹅卵石铺就成的甬路到了三岔口。
郑离瞧着岳三娘脸色有些憔悴,不似往日的精神,便关切道:“三姐姐怎么恹恹的?”
“也不知为什么,刚刚就觉得头晕,恐怕是昨夜没睡好。”
淑芳忙在一旁接话:“姑娘没睡好还在其次,依着奴婢看,其实是小佛堂里燃的旃檀枷罗香有些呛人,熏得姑娘人发蔫。”
岳三娘瞥了淑芳一眼笑骂:“你懂什么!没来的在阿离妹妹前丢脸。那旃檀枷罗香千金难得,祖母佛堂里的旃檀枷罗香还是祖父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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