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正待说话,忽听寝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他脸色一变,松开了她的手就要往里闯。
一个太医脚步匆匆的奔了进来,战战兢兢的道:“皇上,皇后娘娘,全贵人情况不好,怕是要提前生产了。”
道光一把抓起太医,“什么叫情况不好?情况不好的意思是什么?好好的怎么会情况不好?!”
太医显然被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拼命的摇着头。沅宛上前两步道:“皇上,皇上,既然全贵人要生产了,皇上快些让太医进去吧。”
太医如捣蒜般一个劲儿的点着头,道光手一松,他就跌在了地上。“滚进去!”道光高声道。
沅宛握住道光的手,发现他竟然在颤抖,道光的眉头死死的皱在一起,“明明还有两个月,怎么会提前这样多!”
这种情况下,沅宛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劝慰。寝殿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痛呼,道光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挣脱了沅宛的手,大踏步的就要往寝殿里闯。
沅宛被他带的倒退了两步,幸亏彩燕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酿成大祸。小蔡子抢上几步拦住道光,急得直嚷,“皇上,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道光一把推开他,小蔡子一个重心不稳摔在地上,还不忘大喊着“皇上不能进去,皇上不为全贵人着想,难道也不为龙裔着想吗?”
道光的脚步猛然顿住,小蔡子见状,朝着沅宛努了努嘴,又道:“皇后娘娘脸色不大好呢。”
道光猛然醒悟过来,三步并两步奔过来,拉着她的手紧张的道:“沅宛,你没事吧?”
沅宛摇了摇头,“臣妾没事。”
道光眼中露出歉疚,还未来得及说话,太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皇上,皇后娘娘,全贵人像是用了催产的药,她身子又弱,微臣请示皇上,若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催产药?怎么可能?!”沅宛惊呼,道光已经没有心情纠缠这个,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道选择题,全贵人的痛呼就在耳畔,沅宛惊奇的发现道光竟然犹豫了一下,他说:“保大人。”
与此同时,沅宛道:“保孩子。”
太医愣神了几秒钟,道光转过头来看她,沅宛平静的道:“皇上膝下无子,若是孩子平安出世,这会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后宫有这样多的嫔妃,皇上失了全贵人纵然难过,但失了孩儿却是我大清之殇。望皇上三思。”
她避开他的目光,不看他。想象之中的道光应该会发怒,但……
“皇后说的对,保孩子!”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寿康宫的太后来了。沅宛心里一松,屈膝见礼。
太后虚浮了她一把,再开口时已换上了严厉的语气,“皇上糊涂了,你们也都糊涂了不成?若是孩子又任何差池,哀家要你们整个太医院来陪葬!”
凌厉的语气说明了她不可转圜的决心,太医再不敢多话,急急忙忙的往寝殿赶去。
道光立在当地,脸上是未来得及藏好的隐忍——在佟佳倩柔梳理了利害关系后,道光会有这样的表情,沅宛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太后静静的回望着他,口中还在训斥着一众奴才。母子二人的对峙中,终究是道光败下阵来。“皇额娘说的是,是朕糊涂了。”
“皇上政事繁忙,产房血腥,不是你和皇后该来的。”太后招了招手,沅宛这才发现祥妃也跟着来了,她指着祥妃道:“哀家特意叫了祥妃来瞧着,皇后怀着身孕,皇上先送她回储秀宫去吧。”
沅宛分明看见道光的手紧握成拳,然而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道光就平静的道:“那就有劳祥妃了。”
各宫派来打探消息的奴才都候在殿外,见着皇上和皇后一起出来,忙忙的问安行礼。承乾宫外绿柳成荫,隐约可以听到鸟鸣。道光脸色发白,只有沅宛知道,被他牵着的右手,被捏的生疼。
、第七十七章
沅宛没有回储秀宫,而是被道光带到了养心殿。道光始终一言不发;周身的怒气却昭然若示。小蔡子满脸哀求的望着沅宛;指望皇后娘娘能开口劝一劝;沅宛瞧瞧道光的脸色;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她比了个手势;小蔡子如蒙大赦般退了出来;还体贴的关上了殿门。沅宛轻手轻脚的走到东窗下坐定;轻轻的倒了杯茶水。
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心脾;沅宛捧着茶水;犹豫了再三才开口笑道:“皇上稍安勿躁;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在承乾宫,想必全贵人不会有事的。”
道光接过茶水放在条案上,以手覆额,用前所未有的疲惫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也累了,去后殿先歇着吧。有消息了朕立刻派人告诉你。”
养心殿的后殿原就有为皇后和嫔妃预留的休息之处,东边是皇后居所,西边是嫔妃的居所,沅宛曾在这里留宿过几次。
临出养心殿,沅宛不放心,又回头瞧了瞧。道光双目紧闭,右手紧紧按着面前的条案,隔了这么远,依然能瞧见他发白的骨节。
“朕对不起你……”低低的声音穿堂而过,落入沅宛的耳朵里。沅宛一惊,待要仔细辨认,彩燕却拉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快些离开。沅宛的脚步顿了顿,道光的声音太低,低的她几乎疑心,自己听到的浓浓的歉疚和无奈只是幻觉。
然而彩燕说,“皇上方才的话说得蹊跷,全贵人忽然生产一事,或许另有隐情。主子要当心。”
明媚的阳光透过西窗洒进来,可以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光柱。当心……沅宛动了动嘴角,“目前还看不出这盘棋的路数,且静观其变吧。”
折腾了这么久,沅宛觉得有些累。后殿的寝具一应俱全,沅宛顺势倚着床榻,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静静的等待着来到这个世界。
两个时辰后,承乾宫的丧信送到了养心殿。太医尽了全力,孩子生下来却已经没了气息。太医院的太医跪了一地,没有人敢说话。床榻上的全贵人气息奄奄,却还挣扎着要看一眼孩子。太后一句冷冷的“让她瞧”,崔嬷嬷含着眼泪把浑身冰凉的小皇子送到了全贵人手中。全贵人脸色苍白的望着太后,同样苍白的手指颤了颤,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陷入了昏迷。
得了消息的道光沉默的坐在养心殿,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丧失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刚刚回京的瑞亲王一进京城就听到了“宫中娘娘产下的小皇子已殇”这样的噩耗,第一反应就是沅宛出事了。他顾不得多问,一路飞奔至紫禁城。发白的手指几乎握不稳缰绳,小明子紧紧的跟着他,随他一起风尘仆仆的奔入养心殿,和正欲推门叫人的沅宛撞了个正着,沅宛被他撞得后退两步,吃痛的弯下腰,绵忻吓了一跳,想也不想的伸手扶住了她。
“你……臣弟失礼,万望皇后娘娘恕罪。”绵忻本想问“你还好吧?”,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恭敬的话语。他用力的攥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然就舒了一口气。
还好。出事的不是你。
沅宛被他攥的生疼,蹙着眉摇摇头,彩燕急的脸都白了,一叠声的喊着“快叫刘太医来”。这句话让两人都清醒了过来,沅宛挣脱绵忻的手,攀上彩燕的手臂,“皇上在东暖阁,心情不是太好,王爷当心些。”
绵忻点了点头,彩燕顾不得行礼,扶着沅宛匆匆往后殿去。
绵忻茫然的站了几秒钟,忽然回过神来,大踏步的往东暖阁走去。
刘子谦来的很快,瞧见沅宛的脸色先皱了皱眉,及至搭上了脉,他的脸色才变得好了些。他嘱咐了沅宛几句,又在药方上添了加重了安胎的药物的剂量,末了才道:“请皇后娘娘照微臣的方子服用,便不会有大碍。”
沅宛点了点头,问道:“全贵人怎么样了?”
“恕微臣直言,全贵人性命垂危,能不能活过来,一半靠天命,一半……靠人为。”
沅宛心里一动,“皇上和太后的意思都是舍母保子,为何现在孩子没了,大人却好好的?”
刘子谦面露犹豫之色,似是有难言之隐。过了半响才答了一句风马就不相及的话,“太后得知小皇子殇了的消息后,命令太医院尽全力救治全贵人。”
沅宛悚然一惊。孩子没了,如果说太后现在趁机除掉全贵人,她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但,孩子殇了,母亲活着,这才是身为母亲最大的痛。
“所以微臣说,全贵人能不能活下来,一半靠天命,一半靠人为”,刘子谦像是知道沅宛在想什么一样,“但即使救活了,这次的打击也太大,往后恐怕于子嗣上,也是无望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刘子谦迟疑了一下,又道:“微臣有个请求。”
“说。”
“微臣请求彻查皇后娘娘近身之物,以防万一。”
她身边的东西,刘子谦之前曾经一一的查看过。如今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全贵人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本宫记得前段时间皇上几乎日日都询问太医,太医并没有说她的胎有什么问题”,就算她今日一时糊涂用了催产药,按着她的产期推断,孩子顶多是早产,死胎却万万不可能。
刘子谦少有的缄默不言,只是神色匆匆的离开。
彩燕忧心忡忡的道,“主子……”
忽然有一声巨响传来,那是砸碎了瓷器的声音。绵忻和道光都在东暖阁,沅宛放心不下,扶着彩燕去瞧。
空旷的正殿里,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绵忻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捡着。小蔡子哆嗦着手帮他,旁边跪着一个浑身发抖的太医。
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响,绵忻才站起身,走到太医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方才说的,可都属实?”
“微臣不敢撒谎”,太医磕头如捣蒜,抖着声音回道。
绵忻思忖了片刻,拱手道:“皇兄,太医既然如此说……”
御座上的道光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来,“查!”
小蔡子领命而去,绵忻跟着拱手告退。相错的瞬间,沅宛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你放心。
联想到刘子谦那少有的躲躲闪闪的神情和语焉不详的话语,再加上眼前的情形,沅宛就算再笨,也该知道是发生了大事。
彩燕适时提醒她道,“主子,用药的时间到了。”
养心殿外早已备下了肩舆,沅宛心神不宁的坐着,想起佟佳倩柔说的那些话,忽然很后悔刚刚没有告诉绵忻,要小心。
“太医说全贵人忽然生产是因为用了催产的药,这件事和你们是否有关系?”沅宛望着瑾贵人和德嫔,一字一句的问道。
瑾贵人先是一惊,继而不屑的道:“这种容易留下把柄的暗算,嫔妾不会去做。”
一向沉默的德嫔也摇了摇头。
沅宛舒了一口气,“和你们无关便罢,若是你们暗中做的,如今皇上动了大怒下令彻查,无论是谁,都逃不了慎刑司的追查。”她顿了顿,又道:“本宫觉得你们也不会是这样蠢笨的人,梳好了小辫子跑到台前请人抓。”
小皇子早殇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因为孩子的额娘是全妃,后宫众人多半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失了孩子的全贵人人事不知的躺在承乾宫的寝殿里,全然不知道光下令彻查后的结果正在离自己不远的正殿,在慎刑司新任总管孙海不疾不徐的叙述中,正一点点的展开。
“太医细诊了全贵人的脉,一致认为全贵人是接触了催产的药物,这才导致产期忽然提前。奴才着慎刑司的人彻查了所有全贵人曾接触过了东西,以及过去几日内全贵人曾服用过的膳食和药物,发现问题出在全贵人书桌上的一方砚台里。”
孙海说着拍了拍手,有小太监捧着一个描金漆的大红托盘上前,托盘里放着断成两半的一方端砚,有幽幽的香味袭来,沅宛皱了皱眉头。
坐在皇上身侧的太后斥道:“糊涂东西,将这不干净的东西端的离皇后远些!”
那小太监本是躬身站在离沅宛较近的地方,闻言忙忙的后退了几步。瑾贵人奇道:“怎么一方砚台也会有这样的香味?”
孙海忙道:“瑾贵人有所不知,这砚台里的存着的,乃是麝香。”
一语出口,殿中众人皆变了脸色。“奴才也是劈断了这砚台才知晓,原来这麝香竟然藏在这里。”他说着拿起已断成两半的砚台,举起来给众人细瞧。被凿空的内壁里果然被塞满了麝香。
“好歹毒的心思!”不只是谁说了一声。
跪在一旁的崔嬷嬷垂泪道:“前些日子主子闲来无事,便想要习一习字。谁知道……”
“这方砚台是哪里来的?”太后问着孙海,却望着小蔡子。意在询问砚台是否是皇上所赐。小蔡子走近了两步,仔细端详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御赐之物里并没有这一方砚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网站抽风的时候还买V的亲们,谢谢~
、第七十八章
四大名砚中,尤以端砚最为珍贵。而孙海手中的这一方端砚虽然已经断裂;仍掩饰不住它本来的尚好品质。
“这砚台仿佛有些熟悉”;道光忽然说道;极力的回忆着;“朕仿佛在哪里见过。”
沅宛望着孙海;孙海陪着笑;“据承乾宫崔嬷嬷说;这方砚台是静贵人送给全贵人的。”
道光眉头一皱;崔嬷嬷道:“皇上明鉴。前几日静贵人曾去过承乾宫;说是要拜会全贵人。那个时候全贵人刚刚服下安胎药;正歇息呢。奴婢便拦下了静贵人,静贵人留下了礼物便离开了。后来全贵人醒来,一时无事,奴婢便陪着全贵人瞧了瞧。因说到产期将近,全贵人想亲自写一些字,日后好给皇嗣识字用。全贵人瞧着这方端砚精致,便吩咐奴婢取出来摆在桌案上。没想到……”
“传静贵人来”,太后吩咐道,卫公公知道事关皇嗣,不敢耽搁,当下亲自匆匆去请。
静贵人显然是匆忙间被带来承乾宫的,整洁的宫装打着微微的褶皱,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她疑惑的望着道光,“皇上,不知匆忙传臣妾来承乾宫,所为何事?”
道光一言不发,太后使了个颜色,孙海捧着砚台上前一步,卫公公道:“静贵人,这方砚台你可认得?”
静贵人瞥了一眼,眼底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沅宛以为她至少会辩解两句,没想到静贵人却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是本宫送给全贵人的,有什么问题吗?”
“凶手”如此大方的承认了自己所做下的恶行,沅宛并不觉得惊讶。事关皇嗣,太后和道光又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