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紧了紧手臂,伏下来吻她的额头,“前朝有些事,朕恐怕要出宫一趟。”
沅宛又“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却发觉不对。“皇上要出宫?”
“张家口一带河堤坍塌,百姓死伤无数。今日官员奏称,张家口一带又突发疫症。朕今日和几位大臣商量了一下,朕打算亲自去张家口走一趟,算是私访。朝中之事,暂时交给绵忻。”
原来已经决定了。朝堂上的事,沅宛向来不多说什么。如今听道光这么说,知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没有什么用。但皇帝微服私访毕竟不是小事,这样仓促准备出宫,恐怕……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道光说道,“你放心,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虽仓促了些,好在有你阿玛在,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老四虽然常年在外带兵,但是治军和治国亦有相通之处,何况还有一帮老臣在,前朝交给他,朕放心。后宫——”他顿了顿,撑起上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凉凉的吻,“交给你,朕也放心。只是你怕是要辛苦一些了。”
“皇上放心。”
两日后,道光下了早朝便带了亲随匆匆离宫。他走了之后,整个后宫风平浪静,呈现出少有的祥和景象。
相比之下,前朝倒是十分的热闹。
按理说,亲王暂代政务,其实也不过是挂了个头衔,但凡遇到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奏请皇帝做主。代政的那个若是代上了瘾,假戏真做起来,惹了皇帝的猜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毕竟国无二主,皇上才是大清朝的正经主子。
这么看来,道光初初离宫这几日,那个奉旨代政的瑞亲王的一些做法,倒真的像是在自掘坟墓。
说是那一日瑞亲王去给太后请安,碰巧撞到卫公公带着几种样式的瓦片请太后挑选,说是作为修葺寿康宫之用。皇太后见了儿子,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管这些琐碎的小事,便吩咐此事由卫公公做主。
这本是件小事,可是瑞亲王留了心,他离开寿康宫后,便暗中叫人调查卫公公,这一查可不打紧,卫公公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敛财勾当,全都被翻了出来。
瑞亲王常年在外带兵,想是眼里十分容不得沙子。当即亲自提审卫公公,若非太后及时赶到,恐怕卫公公的那一条小命就真的要交待在那里了。
身边的人做了这等见不得光的丑事,太后异常震怒,连审都未审,直接下令杖毙。这样一来,绵忻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事情的结果是,那卫公公挨了将近一百下的板子,如今在寿康宫闭门思过。
说起来这卫公公倒也真算是命大,前后两次命悬一线,又前后两次被太后救下。可见做奴才的,最要紧的还是要跟一个好主子。
发落了卫公公后,绵忻便借着这件事整顿朝纲。听说他在养心殿宴请了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按对朝廷有功与否安排位次,至于何为有功,何为有过,他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说法。听说那一日入座的大臣只有少数的几个,就连道光的老师,军机大臣乌苏安格,也因为曾经违规提拔门生而只能站着用餐。
这些事情经由彩燕之口,零零碎碎的传入沅宛耳中,她不过一笑了之。果然是常年带兵之人,以为处理朝政就像是带兵一样简单,殊不知朝中之事纷纭复杂,一着不慎,便会叫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二十二章
天气越来越热,这日下午时分,沅宛斜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诗集,翻了一阵儿便觉得更加无聊。想起道光走时曾经嘱咐她多去给太后请安问好,便叫彩燕备了肩舆,略略收拾了一番往寿康宫去。
还未踏入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沅宛疑惑的望着门口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恭敬的为她解惑道:“瑞亲王在里面呢。”
唔,他倒是胆子大,前些日子差点把他额娘的心腹打死,这会儿还敢来说笑。
沅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有人提高了声音问道:“谁在外面?”
沅宛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这么一吆喝,她也只好进去了。
太后正在和瑞亲王说着什么,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见她进来了,略点了点头,“皇后来了。”
沅宛按着规矩向太后问了安,才笑着道:“本来臣妾还担心这会儿子来会不会打扰了太后休息,不想太后和瑞亲王关起门来,在说体己话呢。”
绵忻道:“臣弟才刚和一班大臣商议了些事情,看时候还早,就顺道来给皇额娘请安。这也才刚来一会儿,皇后娘娘就到了。”沅宛笑道:“如此说来,那还真是巧了呢。”
绵忻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去接她的话。在沅宛面前,他向来都是奇奇怪怪的,沅宛也就没放在心上。倒是太后接着道:“绵忻,皇上离宫期间,一切政务都交给你处理,希望你竭尽所能,不要令皇上失望才好。”
绵忻俯首道:“儿臣谨记皇额娘教诲。”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沅宛说道:“皇上把政事交给瑞亲王,定然是因为皇上相信瑞亲王的能力。太后就请放心吧。”
绵忻摆手道:“皇后娘娘过谦了。”他看向太后,“行军之事儿臣尚可以应付自如,朝中之事就恐怕……”
“前朝的事,皇上既然交给了你,必定是对你十分信任的。你大皇兄已经战死沙场,哀家不希望再失去一个皇儿,这才希望你能够留在哀家身边,哀家于愿足矣。”
听她提起穆亲王,沅宛心中又是一跳。战死沙场…。。皇太后应该是已经认定穆亲王已死了吧?倘若来日她知晓了真相,知晓她两个儿子联合起来骗她,又会是怎样的一场大风波呢?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绵忻这次回来已经在京城带了好几个月,确实也想早日回到军营去。奈何太后一直不松口,他也只好留下。本想借着皇上离京的事趁机告诉太后自己不惯于政事,哪知这才刚一开口,就被太后堵了回来。“皇额娘既然如此说,一切还是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吧。”
太后对他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沅宛瞧着他二人的脸色,笑道:“虽然皇太后希望瑞亲王陪伴在侧,但瑞亲王一向不喜欢束缚,如今肯留在宫中这么久,倒真是瑞亲王的一片孝心了。”
她这马屁应该是拍到了正经地方,太后稍稍缓和了些颜色,绵忻趁机道:“皇额娘整日闷在宫里头,也怪无聊的,不如儿臣请戏班来替皇额娘解解闷可好?”
太后笑道:“处理政事本就繁忙,你就勿须为哀家费心思了。”绵忻道:“皇额娘这话,儿臣万万不同意。孝顺额娘乃是人伦之本,哪里有费心思不费心思之说呢?”
沅宛成日里闷在宫中,也甚是无趣。如今绵忻提出要请戏班,她倒觉得这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于是便也帮着说了几句话。
“臣弟倒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听戏。”沅宛和绵忻一前一后出了寿康宫。
沅宛随口道:“瑞亲王常年在外领兵,怎会知晓后宫女儿家的喜好。”
绵忻似是被她噎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望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沅宛也没放在心上,径自上了肩舆离开。
夜里依旧闷热,沅宛睡不着觉,便命彩燕把“九霄环佩”取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琴弦。
抬眼望去,今夜月朗星稀,乃是良辰美景。可惜一人抚琴,没个知音人,便觉得有些寂寥。
彩燕低低的“咦”了一声,沅宛停了手,抬眼问道:“怎么了?”
彩燕没有回答,沅宛也不需要她再回答。
谁的笛音,不知此何处飘然而来。在寂静的夜里,听得越发的清晰。
少时曾读苏轼《前赤壁赋》,犹记得当中有一句是“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如今这笛音,虽然没有如此大悲大恸,然而曲中那一抹寂寥和萧索之意,那欲说不能说,欲诉无处诉的压抑与悲苦,像是流水一般,流入沅宛的心房。
求不得,爱别离。
沅宛也不晓得为何她脑海中会闪出这六个字来,她怔怔的望着虚空,笛音哀婉,却吹不尽这许多愁。
她看向彩燕,“去瞧瞧是谁”,彩燕应声而去。沅宛想了想,叫住了她,“若是哪个嫔妃,便请了她来这里说话。”
便在此时,笛音戛然而止。
沅宛推琴而起,“算了,别去了。”有些情绪本来就只适合在深夜里出现,有些感伤本来就只适合顾影自怜,就好像有些伤痛,只有自己最清楚一般。
她虽然懂那个人的笛音,可是有些事情若是没有经历过,便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彩燕小声道:“吹笛的那位应该就是后宫里的人,明天奴婢就替主子去寻。”她说完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的又加了一句,“那人的笛声真是好听,和主子的《长相思》刚好相和。”
沅宛心里一酸,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彩燕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满脸的惶然。沅宛也懒得解释,只是淡淡道:“本宫累了,今夜你不必在这里服侍了。”
其实笛音一响,她便知道那人的笛音是在和自己的琴音相配。只是……知音之人固然难寻觅,但若是两人之长相思为一种相思,又叫人如何诉说呢?
在这后宫之中,哪怕是再不得宠的嫔妃,又有哪一个,真的愿意在人示弱呢?
她长长的叹口气,散入这紫禁城的漫漫长夜里。
第二日晚间,彩燕说并没有寻到那吹笛之人。沅宛随意的点点头,她原本就没有存着一定要找到的心思,任何雅事若是摊开了来说,都会变成俗事。
第二日、第三日,笛音再也没有响起。沅宛每每拨琴弦,都会想起那一夜哀婉的《长相思》。她不愿意自己整日里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于是便命彩燕收了琴,发誓道光回来之前,再不碰它。
、第二十三章
过了两日,沅宛的额娘佟佳倩柔带了她的表妹进宫来看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妹乐欣,说是表妹,其实也就比沅宛小了两岁而已,也是个端庄精致的美人。
沅宛在后宫呆了这么久,漂亮的不漂亮的也见了很多。像乐欣这样的长相,算不上出众。但是看着她,总能叫人想起懂事乖巧又偶尔喜欢撒娇耍赖的邻家小妹。
这样的女孩子,她自然是喜欢的。乐欣尚不知眼前的表姐已不是往昔的那一个,倒是不见外的拉着她亲亲热热的说话。
三个人正说笑着,便有寿康宫来人传话,说明日午后全外班的四喜班进宫演出,戏台搭在寿康宫内,请皇后娘娘准时前往。
沅宛拉了乐欣的手笑道:“宫里头难得请次戏班,你想不想来瞧瞧热闹?”
乐欣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吗?”
沅宛笑着点点头,佟佳倩柔道:“这不妥吧,太后并没有降旨。若是私自…。。”
沅宛朝彩燕使了个眼色,瞧着乐欣满脸的兴奋和期待,转过头对佟佳倩柔笑道:“额娘放心吧,太后肯定会同意的。”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彩燕便回来了,“太后说今日天晚了,让乐欣格格就在储秀宫住下,明日和主子一同去寿康宫听戏。不必过去谢恩了。”
乐欣满脸尽是兴奋之色,拉住沅宛的手笑道,“多谢皇后表姐。”
沅宛拍拍她的手,“谢我做什么,这是太后的恩典。”又望着佟佳倩柔,笑道:“乐欣这几日便在这里住下吧,额娘放心。”
话虽如此说,佟佳倩柔到底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乐欣一番才离开。沅宛送她到宫门口,佟佳倩柔回头望了一眼寝殿,压低了声音对沅宛道:“太后今日叫乐欣留下,也是看了你的面子。如今乐欣大了,她又没了额娘。。。。。。”
沅宛知道她的意思,其实今日初见乐欣时,她便想问乐欣是否许配了。只不过碍着乐欣在那里,小女儿家总是害羞的。
“额娘放心,我会留意的。只是。。。。。。”沅宛顿了顿,问道:“乐欣可有心上人了?”
佟佳倩柔摇头,“这个我不知道,她就是有了什么心思,想必也不大好意思对我说。你们姊妹一向关系近,得空你问问她吧。”
沅宛应了一声,回头望了望亭亭立在宫殿门口的表妹,笑道:“乐欣若是有了心上人,等皇上回来,我就去求了恩典;若是没有的话,我也会慢慢留意着,这件事,急不得。”
佟佳倩柔深表赞同,脸上却带着些犹豫,过了片刻,方才试探着问道,“皇上走了这么久,可曾带消息回来给你?”
沅宛愣了愣,这才发觉道光走了这些日子,除了隔几日差人回来向太后报平安外,好像真的没有单独的话带给她。
道光不在的这些日子,有关于她和道光之间的事,其实她也仔细想过。道光对她好,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心里不会没有半分的感觉。好在她的理智没有被感情冲昏,心里还是知道,做皇帝的女人,最要紧的是要大度的面容,外加一颗旁观的心。
“皇上隔几日便差人回来向太后报平安,太后放心了,整个六宫也就放心了。皇上出行匆忙,又一心忧心国事,儿女情长暂时搁下,倒也是人之常情。”
佟佳倩柔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这几日乐欣就交给你了,你多多费心。六宫问安的时辰就要到了吧,我就不耽搁了。”
“表姐同姨母说什么呢,这么神秘?”沅宛目送着佟佳倩柔离开,乐欣的声音从背后戳过来。沅宛回头瞧着她清丽可人的表妹,笑道:“额娘叫我好好教教你规矩,免得御前失仪。”
乐欣知道沅宛是在逗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表姐放心吧,乐欣定不会给表姐丢脸的。”
沅宛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叫彩燕带她去收拾一番。
彩燕晓得沅宛的心思,替乐欣打扮的中规中矩的。乐欣本来就年纪轻,配了浅碧色的旗装更显的清丽可人。妆罢出来见沅宛时,沅宛放下手中的书,拉着乐欣笑着道:“到底是年轻些好,压得住这个挑人的颜色。我都快要被你比下去了。”
乐欣笑道:“皇后娘娘雍容华贵,哪里是我等俗人可以比的。表姐快不要妄自菲薄了吧。”沅宛道:“听听,前一句还皇后娘娘呢,后一句就成了表姐。这让我是恼了好呢,还是不恼好呢?”
乐欣笑道:“乐欣年纪小,表姐定然是不会和妹妹计较的。”
“表姐,你累吗?”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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