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其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修眉紧蹙,杏眼含光,煞是楚楚可怜。
“你们虽然现在身在清风剑派,可是好歹也曾是我们天一教的人。”燕其道,“我们早已尽释前嫌,又许久未见,难道不该聚一聚么。青大哥和高放都在,君书影,你也应该留下来。”
“书影,既然如此,你就等会儿再回去吧。”吃人嘴软,青狼又在一旁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楚飞扬只能过意不去地开口劝道。
君书影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楚飞扬和信云深先离开了,几个小的也带着旺财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去了。天一教下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又端上茶水点心,摆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等到下人也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青狼,燕其,君书影和高放四人。
青狼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看看另外三人,摸了摸下巴。
虽说这名义上是天一教故人重聚,可是这氛围里,总觉得——他青大教主怎么像不合时宜似的?
四人当中最积极的就属燕其了,一直想尽了办法来挑起话题。跟着青狼过惯了被百般疼爱的日子,当年恩怨早已如烟飘散,无影无踪。看着青狼和君书影高放三人因为各种江湖事故越走越近,同样身为天一教一员的燕其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被排挤在外的惆怅。因此非常积极地抓住一切机会想要融进他们的团体。
不过他们几个人之间,儿时的经历不值多提,后来又各自疏远,还有诸多仇怨,这些自然更不适合拎出来谈论。后来就和清风剑派夹缠不清,开始了各种情情怨怨。
燕其手指点着下巴思来想去,这不能提那不能提,如何拉近距离培养感情?好在青静宁远和麒麟兄弟关系很是不错,可作谈资。
高放对于燕其的努力分外配合,君书影和青狼却一个黑脸一个无奈地坐着。
这怎么说呢——青狼感慨着,他堂堂天一教主坐在这里谈论娃娃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青狼是绝对顺着燕其的,舍不得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失望。难得的是君书影居然没有拂袖而去,一直坐着,将天一教的陈年美酒当水一样喝着,实在拗不过燕其的纠缠问话时,也会回上那么一两句,免得又像欺负了他似的。
总之对于今夜天一教重聚的结果,燕其是十分满意的。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天一教弟子来请青狼处理教务,院子里就只剩下其他三人。酒过三巡,燕其和高放都有些不胜酒意,面带微醺了。只有君书影仍旧面不改色,举着酒杯却也不再喝了。
燕其凑近高放,微醉的人将话题又转向了一个更加诡异的方向。
“高放,你看到没有,那个琴英,自从被青大哥抱下山,他看青大哥的眼神,就不对了!”
高放失笑道:“燕其,你想多了……”
“君书影,你那个楚飞扬,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家伙。”燕其又往君书影身边凑,“你也要当心,免得被哪个狐狸精,把他给勾走了。”
君书影闻言差一点把手中酒杯捏碎。反正陪也陪到这么晚了,连青狼都走了,他也放下杯子,站起身道:“天晚了,可以散了。高放,你走不走?!”
燕其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一软,又跌了回去,高放只能扶着他,向君书影无奈道:“教主,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走。”
君书影点了点头,便自己径直走了。燕其靠在高放肩上,烈酒的后劲冲上头来,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了。
高放将他扶进房里,扔到床上,燕其自己拽了被子就往身上裹。
“今天我生气,绝对不让你碰……花心狼……”卷了一半就睡着了,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白晳中带着红晕的脸,红润的双唇,额上那曾经因为走火入魔留下的淡淡印记在酒劲的熏染下显出清晰的纹路,更添风情。
“长成这样,真是个妖孽。”高放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低笑道。
高放走出房门,掩上门扉,叫来几个天一教弟子守着,便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在程雪翔的安排下,以武林盟的名义将众人召集到一起,仍旧借用那还未来得及拆下来的为无极庄主寿晏所筑起的高台。
只不过这一次,前一日那风光无两一呼百应的女子,成了阶下之囚,将要接受整个江湖武林的审判。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高台之上,身为武林盟主的程雪翔便坐在了主位上,袁康寿在程雪翔的右侧坐着,后面还有楚飞扬等人。
这一次的目的,除了要在精神上击垮无极庄主池莺,最重要的,还有在武林中人的面前,还袁康寿一个“清白”。
袁康寿自信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因此理直气壮地正襟危坐着,等着用那滴血认亲之法来澄清自己平白无辜蒙受的冤屈。
程雪翔和楚飞扬对视一眼,这一次是要他二人在天下人面前作假——不论真相如何,不论数十年前到底是谁对谁错,今天他们将要以“大义”之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那个妇人的身上。
这样的行为又是对还是错呢?
此时此刻,他们无法评说,也无需任何人的讥评指责。
楚飞扬向程雪翔点了点头,便移开了目光,看向台下。
今日台下并不像寿晏那一天,没有数千人列队观看。为了便于管理,那些投靠无极山庄的武林人当中,每一个门派就只放出来一两个说得上话的人物,由清风剑派弟子押至广场。饶是如此,台下站着的也有百八十人之多。
他们仍旧身中武魄之毒,这些时日没有圣姑的精神抚慰,也没有连山族人异血的供应,台下这些人早没了当日亢奋激昂的模样,放眼望去尽是一张张憔悴枯槁的脸,似乎在几天之内就被燃尽了数十年的寿命生机。
除了被关押着的那些人之外,还有几个门派是作为客人出席的。清风剑派和天一教自不必说,还有罗大小姐所代表的漕帮,以及严直和项宁梓带领着的常青门众人,此时也都肃整地在台下一侧列队站定,抬首望着高台上那年轻的武林盟主,要如何处理。
程雪翔吸了一口气,朗声吩咐道:“将无极庄主和圣姑,带上台来!”
听到他的命令,早已在台后待命的武林盟弟子和清风剑派弟子一道将被铁链束缚的无极庄主池莺和圣姑押上高台。
圣姑一连几日都被点了哑穴,她又有伤在身,此时出现在阳光下,竟显得分外苍白虚弱。不知到底是因为身体上的创伤,还是因为她所认定的父亲母亲无一人在乎她而心伤。
反倒是那无极庄主,虽然不复当日神气,却双目圆睁,直瞪着袁康寿,显得更有生气一些。
君书影看着那两个人,突然凑近楚飞扬,低声道:“你这家伙向来滥好心,我问问你,你觉得那圣姑可怜么?”
楚飞扬忍不住笑了,也低声道:“书影,你学坏了啊,给我下套?!怎么,我若答得不合你意你要如何?今晚就不给碰?!”
君书影斜飞他一记眼刀,冷哼道:“我是要提醒你,你若只看她此时看着可怜,身不由已的身世听着可怜,你就是短视了。我一看到她就有不好的直觉,这女子绝对比无极庄主还要危险。如果有必要——”君书影的面上闪过一丝杀意,自然没有逃过楚飞扬的双眼。
楚飞扬伸手握了握他的手,道:“我明白的,书影,你不用担心,我断不会有妇人之仁。况且圣姑作恶无数,残杀无辜,没有人能代替被害之人妄谈原谅。”
君书影攥起手心,握住了楚飞扬的手指,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楚飞扬说的那些他本就不在乎,圣姑杀过多少无辜之人与他无关,他也毫不关心,更无意替任何人审判圣姑的罪过。只不过,这个女子带给他的危机感太严重了,严重到他无法忽视,无法压制心底升起的那一丝杀机。
君书影皱眉看着那低首而立的女子。明明她是那样的瘦弱,萎靡不振,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可那纤瘦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不令他感到巨大的威胁,而他却始终弄不清楚那威胁到底从何而来。
楚飞扬感到了君书影的烦躁,原本要收回来的手又紧紧握住他,与他掌心相对,十指紧扣,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指节。这样温柔的对待是最能够让君书影放松平静下来的,楚飞扬有这许多年的经验,自然深谙顺毛之道。果然不多时便感到身旁的君书影原本烦燥不安的气息变得平缓起来。
程雪翔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片刻后才开口道:“池庄主,你昔日所作之恶,今日暂且不论。但你所有的怨恨,都是缘于对袁老盟主的误解。你说袁老盟主有负于你,留下你们母女二人,独自回到中原。但袁老盟主却笃定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今日如果能够证明你的女儿并非袁老盟主的骨肉,你是不是可以放下仇恨,考虑一下将功补过,为被你搅起腥风血雨的中原武林,更为被你残害的无辜的连山族人。”
无极庄主闻言,却只是仰天大笑了几声,冷哼道:“好一个黄口小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袁康寿如果这么问心无愧,又何需你一个后生替他出头?!袁康寿,当初我将你救回四方寨,是谁整日里甜言蜜语哄我?!我曾苦苦求你留在四方寨,你伤好之后却设骗局骗我,私自离开!我怀着身孕去中原找你,你却连见都不见我一面!袁康寿,你的名声就这么重要?!比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还重要?!比我四方寨数千无辜性命还重要?!”
高放已经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只白色的巨大的瓷碗,碗中清水波荡。他将碗交给身后跟着的一个清风派弟子,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一根银针,挽起衣袖,向无极庄主笑了笑道:“庄主,您先不要这么动气。如果圣姑真的不是袁老盟主的女儿,您把话说得这么死,又要如何收场呢?”
高放先去袁康寿面前,刺破他的手指,在碗中滴了几滴血,又走到圣姑跟前。
“滴血认亲,医书中早有可靠记载,相信池庄主没有疑义吧。”高放道。
圣姑身边的两个天一教弟子已经一人钳制住圣姑的手臂,一人将她的手指伸出,高放轻道了一声:“得罪了。”便又抽出一根银针,刺破那苍白指尖,挤出几滴血来,滴入碗中。
从始至终,圣姑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昨晚已经实验过,不出意外地,两滴血在水中壁垒分明,并不融合。
高放将碗端到无极庄主的面前,笑了笑道:“池庄主,滴血认亲都认不来的亲,圣姑真的不是袁老盟主的女儿。”
没想到那无极庄主只是冷冷地往碗中看了一眼,又撇开眼神,看向袁康寿冷笑道:“这些不过是些小把戏。枉你们自称武林正道,侠义仁心,就想用这样低级的手法来糊弄我?!袁康寿,我只道你无情,却不知道你居然冷血至此!”
“到底是谁冷血!”袁康寿忍无可忍地一拍椅子站起身,怒目圆睁道:“池寨主,我一直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因误会而生怨恨才做出那些错事,所以一直对你心怀感激愧疚,可你也太盲目自大了!我敢向天向地向诸天神佛发誓,这一辈子从未近过任何女色!也从未对池寨主你动过任何绮念之心,否则我袁康寿就遭天打雷劈!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坚持认为曾经和我有私情,你和那个男人亲密的时候,你是看清楚他的脸了,还是听到他的声音了?!你到底是凭什么就认定那个人就是我?!还是只你私心里希望如此而已?!”
袁康寿的话如此不留情面,池莺再厉害也仍是女子,到最后竟是脸色憋得通红,不知是羞是怒,只是双目通红地看着袁康寿,那眼神中的仇恨更炽起来。
袁康寿说完就了有些许后悔。到底对方仍是女子,他一辈子行走江湖,最不耻就是欺凌女人和弱小。尽管这个女人和弱小完全搭不上边,可是他这一席等同侮辱的话,也让袁康寿自觉失了风度。
“池庄主,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程雪翔道,“滴血认亲,血不相融,圣姑的确不是袁老盟主的女儿。你只为一已私欲,被仇恨蒙蔽双眼,扰乱中原武林,残害无辜性命。连山族人生性善良,与世无争,心地纯净,你又是怎样对待他们的?!你所做的恶还不够吗?!”
“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程雪翔话音刚落,却有一道悲凄的声音突然从台下响起,“你们不要再逼她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第70章 第七十章
众人往台下看去,许直老泪纵横,强忍一身伤痛,蹒跚走到台前,一步一步走到台上。
项宁梓跟在一旁欲扶他,却被许直固执地推开。
他一直走到池莺面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脸哀凄道:“寨主,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四方寨……”
“许直?你……你什么意思?”池莺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这老态龙钟的昔日护卫,那苍老的身躯早已看不到一丝当年风采。
“当年寨主得知袁康寿执意要走,借酒浇愁,酩酊大醉,又去找袁康寿理论。我身为寨主护卫,一直跟在寨主身后。后来……袁康寿逃离,我怕寨主出事,就进屋查看,我从未见过寨主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我……我一直倾慕寨主,才一时糊涂,犯下涛天大错。”许直低低嘶声愧疚道,“让寨主一直认为是袁康寿。我怕寨主伤心,不敢挑明。后来寨主怀有身孕,离开四方寨,去往中原寻找袁康寿。寨主不知道的是,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只为暗中保护。我本打算等回到四方寨,就要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可是,等我们回来之后,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死伤无数……”
“这么多年,寨主一直靠着对袁康寿的恨意技撑自己,如果我再将事实相告,我怕——我怕——”许直再也说不下去,只能重重扣下头去,双肩抖动着伏在池莺面前。
事实以这般方式澄清,袁康寿看着面色灰败的池莺,似乎岁月一瞬间就将遗失了的这许多年刻在了那张美丽的脸上。弹指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