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光初亮,凉风清爽,吹动枝头叶片上的露水,顺着叶片滑行,滚落。
吱哑一声,木窗从里推开,楚飞扬仅着中衣,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回头笑道:“书影,今日天气很好。如果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倒是一个出门踏青的好时机。”
床上帘帐已被挂起,君书影半裹着被子坐在床头,身上未着寸缕,长发凌乱,眼眶微黑,一脸不悦地看着楚飞扬。却不接话。
昨夜睡得太晚,又被闹得十分疲累,君书影本来起不了这么早。只是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地盘,时时都觉得不安全,不信任,君书影自问无法做到像楚飞扬一样安之若素。何况昨夜睡下时高放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来,虽然有青狼看着应该不会出事,只是君书影想着他没有武功,这常青门又与无极山庄有些不明不白的牵连,他便总有些放不下心来。所以一大早便将一醒来又蠢蠢欲动的家伙踢下了床,让他出去看看情况。
这可恨之人却在这里跟他讨论起天气来,君书影哪里肯接他的话茬。
楚飞扬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又摸着下巴打量着君书影摆出这一副被他糟蹋惨了的小模样,他自己却犹不自知,实在是——诱人极了。
君书影快被楚飞扬意义不明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才见他一边抬手将头发简单地扎起,一边又走到床边,一坐下就往他面前蹭过来。
“你明知为夫定力不好,就别老这样看着我。”楚飞扬亲了亲他的鼻尖笑道,“还是你是故意的,恩?!”
君书影向后撤了撤身,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抵住楚飞扬,不让他靠近。
吃一崭长一智,他早已经学乖了,这个时候要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这人的混话就没完没了了。
“精力旺盛也要有个限度。”君书影皱眉道,“你在清风剑派夜夜荒唐也就算了,你也知道现在是出门在外,有要事在身,本就应该行事谨慎,你还敢如此,也太过放纵了。”
楚飞扬眨了眨眼,几乎显得有些无辜:“书影,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这么不对劲呢。什么叫我夜夜荒唐就算了,我是跟自己一个人荒唐么,难道你就没跟着我‘夜夜荒唐’?!”
“起开。”君书影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避免与他在这个谁跟谁夜夜荒唐的话题上纠缠不清,“你这么有精神就快点出去看看有什么事可做,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楚飞扬看着他的脸,蓦地温柔一笑,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好好,我出去。那你再睡一会儿,不用这么早起来。”
楚飞扬微微用力将君书影摁倒,君书影也就老老实实地躺下了。浑身都在酸疼地叫嚣着不适,君书影向来不跟自己过不去。外面的事有楚飞扬看着,他正好趁机补眠。
楚飞扬洗漱完毕,穿衣出门,没走几步便见到一人正在小院中拔剑起舞。
“程兄,这么早起来练武啊。”楚飞扬走过去招呼道。
程雪翔向他点了点头,左手举起酒袋来畅饮一番,又将剩下的酒夜浇在剑身上,凌空一抖,剑身上的酒水在空中四散开去,不留一滴,小院中瞬间弥漫起一股酒香。
“爽快。”程雪翔笑着低喝一声,又脚步轻移,将手中的兵器舞成一片流光剑影。
程雪翔舞完一套剑法便停了下来,掏出一卷绸布,细细地擦拭了剑身。
“这便是程兄的兵器?!”楚飞扬走上前道,“兵器谱上位列第一的传世名剑,果真不同凡响。”
程雪翔笑了笑道:“楚兄过谦了,什么天下第一,本就是江湖上无聊之人的无聊之作。再说,若不是楚兄从不专注于名刀名剑,所谓武器不过顺手拈来,又随意舍去,这兵器谱第一的位置,怎么也该是给楚兄预备的。”
楚飞扬眉尖一挑,还不待他开口,程雪翔却又轻轻地抚了抚手中之剑,低笑道:“但无论如何,这影刃却是我心头至爱之物。”
楚飞扬笑了笑道:“在下对待兵器,不过是使用一件顺手的工具。取舍随意,许是潇洒了,但却少了一种‘神’。程兄对待影刃,却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惟有如此,兵器才能有了自己的生命,惟有握在主人的手中才能活过来的神气之神。这一点,在下却只能望其项背了。”
“这大清早的,你们两个在这里探讨什么高深武学呢。”青狼突然打着呵欠从廊子里走来,靠在一颗红柱上揶揄道。
楚飞扬向他道:“青兄早啊。高放怎么样了?书影也正挂念着呢。”
“我昨晚饭都没吃就去接他回来了,他当然安然无事。”青狼摆了摆手道,“我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去接人也不过片刻功夫,结果一回来你们谁都不在了,我和高放就只能吃些残羹冷炙,真是凄惨至极。”
楚飞扬和程雪翔都知道他在胡说,谁也没理会他这一茬。程雪翔道:“不知高大夫昨天去找那项宁梓,结果怎么样了。”
“怪不得说高放对付毛头小子有经验呢。”青狼笑道,“他不但劝住了那小子别添麻烦,还说动了他帮我们混进常青门的贺寿队伍。这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否则就凭这个常青门和无极山庄有牵扯,我们想混水摸鱼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飞扬点了点头,青狼又道:“那常青门主已经开始布置跟随他同去贺寿的人员,时间不多,今天必须与项宁梓通个气,尽快将此事确定下来。”
楚飞扬和程雪翔自然没有异议,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院外走去,准备先去找项宁梓。
走到一半时青狼突然转头看了看,又看向楚飞扬,挑起唇角笑了笑低声道:“楚兄,怎么不见书影同去?!”
楚飞扬轻咳一声,掩饰道:“他对这种事没兴趣,我就不叫他了。”
“哦—莫不是他还在睡懒觉?”青狼摸着下巴自语道,“本以为君兄武功高底子好,没想到这种时候与我那小燕其还是挺像的。”
哪种时候?!像什么?!哪里像?!
楚飞扬抚了抚额头,揩一把那不存在的冷汗,便催促着另外两人脚步快些,往项宁梓的住处走去。
“哈啾——”燕其起了个一大早,正坐在清风剑派练武场边上的一处高台上看着场中弟子练武,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抱着手臂抖了抖。
“嗷呜——”端坐在一旁的旺财睁着两只大眼看着他,开口嚎了一声。
“别嚎了旺财,你是狗又不是狼。”燕其爬起来,拍了拍衣裳,拉起旺财的绳子。
旺财吊着眼睛正磨磨爪子准备开怀飞奔的时候,一个天一教徒突然跑了过来,向燕其报告道:“小主子,不好了,静少主带着那个琴英去地牢了。”
“什么?!这个不省心的小混蛋,他要干什么?!”燕其怒道,一把甩开僵绳,怒气冲冲地跟着那名教徒往地牢走去。
“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小主子不要太生气,君公子的那两个小少爷也有份参加,并不全是静少主的主意……”
那两个人渐渐地走远了,旺财独自一狗在原地坐了会儿,看没人理它,便自己叼起绳头在周围晃了一圈,随便找了个过路的清风剑派弟子,让人牵着它去散步。
且说楚飞扬和青狼程雪翔找到了项宁梓,几人仔细商议了一番,原本打定主意绝不做无极山庄走狗的项宁梓便去找他师父,一脸诚恳地认了错,又强烈要求跟着贺寿队伍同去无极山庄,要在路上保护常青门的同门师兄弟们。
常青门主无奈地答应了他,楚飞扬等人便作为项宁梓的莫逆至交,随队伍同去。
严飞知道了此事,一反一向的冷静自持,找项宁梓狠狠地吵了一架。项宁梓有任务在身,自然不会听从他的劝解,执意要去无极山庄。严飞见说不动他,便也要求同去。可这一次,常青门主却是无论如何不同意了。
严飞不知道项宁梓的计划,项宁梓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师父不同意他去,自然也顺了项宁梓的意。
只是楚飞扬和青狼却多想了一些,看常青门主这番表现,说他不知道无极山庄的凶险,也太说不过去了。
人员定了下来,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常青门便在宽阔的院子当中摆上了香案,由常青门主带头,一群人整齐排列,静立在院子当中,等候着前来接引的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这一等,便从早晨等到了晌午,无极山庄的接引人还是未到。
项宁梓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低声埋怨道:“这些人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真是可恶。”
他话音落了却无人搭腔,不免有些无趣,便伸手捅了捅站他左前方的程雪翔:“哎,你说是吧。”
程雪翔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转身回去。项宁梓只能悻悻地收回手,端正地站好。
这一个小插曲刚过,却见大门上方凌空飞来两道白练,铺展至众人头顶。明明悬在半空中,却如在平地,平整无皱。
楚飞扬摇了摇头,向君书影低笑道:“这一定又是那一夜那两个女子,爱整这番华而不实的把戏。”
他正说时,那无极山庄的圣姑已经从远处轻掠而来,稳稳地落在白练之上,一袭淡雅衣衫凌空轻扬,俯视众人的姿态恍如谪仙,任谁也想不到不久之前她还泡在满是烈毒之物的泥潭中。
“谁是常青门主严直,还不上前来拜见圣姑!”
那名叫玉儿的少女也站在高处,娇声喝道。
常青门主上前走了几步,弯腰拜了下去:“老夫正是,老夫拜见圣姑。”
“老头儿,你既然要投靠无极山庄,你就是无极山庄的奴才。见了圣姑缘何不跪呀。”玉儿却嘻嘻一笑,咄咄逼人。
“妖女,你不要太过分!”项宁梓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连同院子当中站着的众人也有些骚动起来。
本来常青门人就对于投靠无极山庄颇有微辞,又怎能容忍被两个女人这样呼来喝去,还要门主下跪?!
常青门主严直面色也微微一变,抬头看向那被称作圣姑的女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们这群狗奴才,再吵就把你们全都杀掉!”玉儿柳眉一竖,恶狠狠地威胁道。
她这一声,更激得众人群情激愤,恨不得冲上前去打个痛快。
“都住口!”严直突然大喝一下,原本喧闹着的众弟子瞬间安静下来,一齐看向严直。
严直深吸了一口气,膝盖微微下弯:“老夫……”
“不用了,你起来吧。”圣姑突然发话,一挥衣袖,几名女子从大门外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酒壶。
“你们既要入我无极山庄,便要先将这杯血酒喝下。”
严直拿起酒杯,一仰头倒入喉咙,不带丝毫犹豫。
有了门主带头,其他弟子自然也有样学样,纷纷将送到面前的杯子拿起,一饮而尽。
楚飞扬几人早就见识过这东西的邪门之处,自然不会真喝。项宁梓也从高放那里知道了那杯血酒的功用,连沾唇也不敢,偷偷地全都倒进了袖子里。
看着其他师兄弟都喝了,项宁梓心里着急,却苦于不能告知他们。
看众人都喝下血酒,举着酒壶的一队女子退下,那圣姑凌空站在白练之上,慢慢抬起双臂,仰高头颅,微闭着双眼低语道:“喝下血酒者,便入无极山庄,从此之后与无极山庄同生共死,共享无边荣华。我以无极山庄圣姑的身份,赐福于忠诚之人。”
程雪翔皱眉看着那女子神刁刁的模样,楚飞扬伸手将他的脑袋按下去:“别忘了琴英说的,喝下血酒之后会有异样,别让她们看出破绽。”
楚飞扬嘴唇几乎未动,腹语用内力传声入耳。程雪翔同样回道:“楚兄放心,我有分寸。”
他刚说完,那圣姑突然开始浅吟低唱起来。那声调低沉宁静,却又千回百转,转出一丝微妙难言的神秘,却又能够让人心情宁静。
原本只是听说,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亲身体验到了,楚飞扬仍旧免不了感到吃惊。
这已经不是内力所及的范畴,却是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楚飞扬不知道那是什么,惟如此却更加警觉戒备起来。
周围那些喝了血酒的常青门弟子,所有人都在这安抚一般的歌声之中,渐渐闭上了双眼,有如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面上却无不露出舒适愉悦的神情。不知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那圣姑吟唱了不过片刻,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如同大梦初醒,猛然睁开眼睛,一时间竟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如今你们已经成为我无极山庄的人,只要你们忠心于无极山庄,无极山庄必定不会亏待诸位。”
刚刚恢复神志的众人面面相觑,原本还在喧闹不服的常青门弟子,此时却无一不向那高高在上的圣姑弯下腰来,齐声道:“愿为圣姑效力!”
那圣姑不再言语,又飘然飞身离去,只留那玉儿在此,领着一队侍女带着众人踏上前往无极山庄的道路。
一行人一路往前,路上竟走了半个月之久。一路上都有无极山庄的人看着,时不时还有那圣姑站在前面对着众人吟唱那首神秘古老的曲子。楚飞扬几人不方便碰头商量,便索性都安分地呆着,就看他们最终要耍些什么花样。
半个月过后,众人渐渐走离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往一座不知名的深山里走去。越往里走,便越是人迹罕至,毒蛇猛兽越发多了起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君书影道。
楚飞扬一手拨开垂在身前挡路的树枝,又挥剑砍断脚下的灌木,转头看向他:“什么?!”
“上一次去你大师父的师门是出海,这一次又来钻山,总觉得没好事。”君书影抱臂凝重道。
青狼拎着一把剑从旁边挤了过来,抬手抹了抹额头,冲着楚飞扬道:“哎,楚兄,快点,给他一把小刀小剑的,斧头也行。大伙都在这开路呢,你就让他闲站着啊,还老说风凉话。”
君书影沉着脸一肘子将他推开,看也不看他,就走到楚飞扬身边去了。
楚飞扬无奈地向着青狼一笑,举着剑继续边走边砍灌木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