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户人家檐下挂了几串玉米棒子和蒜头,几个孩子在场地上追赶着玩,门口栓了只黄狗,冲着赵青禾汪汪直叫,吓得她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其中一个小男孩儿似是看见了,冲着那黄狗骂道:“小黄,再乱叫就炖了你吃狗肉,信不信?”
那黄狗似是听懂了,呜呜了两声,就耸拉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赵青禾冲那男孩感激的笑了笑,那小男孩也冲她笑了笑,赵青禾突然想起她要找人问一问赵家住在哪里,这个小男孩无疑是个好人选,于是就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村东头的赵铁树家住在哪里?”
“赵青禾”的爹的名字也是她委婉地从别人口中探听得知。
那男孩儿想了想,指了指东边,说道:“过了那条河,往右拐,第三户人家就是。”
赵青禾默默地记下来,而后笑道:“谢谢你啊。”
那小男孩儿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接着和他的伙伴玩起来。
“过河,往右走,第三户……”赵青禾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叨着,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已经不是那家的女儿赵青禾了,万一有什么举动除了破绽岂不是要惹人怀疑?况且她也不知这“赵青禾”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样冒冒失失的找上门去好吗?
“青禾?……”突然背后有人喊道,让赵青禾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后面的人跑上前来,映入赵青禾眼帘的是一个看上去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妇人,方正的脸,细长的眼,长得算是端正。那妇人看清了她的面容,脸上透出欣喜来,“青禾!真的是你啊!”
赵青禾哪里认识眼前的人,只好干笑着,也不出声。
那妇人见她这般,诧异的推了推她,嬉笑道:“怎么了?不过嫁了人几年,怎的就好像不认识我一般?……青禾,你额上怎么了?”她瞧见了赵青禾额头上还未消去的青肿。
赵青禾淡淡一笑,“没什么,不小心磕到的。”
那妇人好像想到了什么说着,瞅着赵青禾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你嫁过去日子过的不太好?”
“你听说什么了?”
“嗨,还能是什么?!还不就是你那个赌鬼相公嘛!村儿里早就传遍了!你出嫁之前也没听闻他这样不成器的,你那婆婆竟也管不住他,好赌也就算了,偏生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活活被人打断一条腿,这让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想以前你做姑娘的时候,长得好又贤惠,来求亲的也没少过,怎的让你碰上那一家子?老天爷可真不长眼!”那妇人越说越气愤,朝地上跺了跺脚。
赵青禾这个当事人却没她这样激动,她早就接受这样的现实,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去做些什么。
那妇人发泄了情绪后,略显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赵青禾说道:“嘿嘿,青禾,你知道的,我就是话多,嘴上没把门儿的,我家那汉子也常说我,可就改不了,要是说错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什么,你也是好心。”赵青禾回道:“他如今躺在家里至少安生,不好再去赌了……再说家里也没什么让他拿去赌了!”
那妇人眼圈一红,拉着赵青禾的手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直至赵青禾和那妇人分开,她还是不知道那妇人到底叫什么,只是从话里听出应当是与“赵青禾”如闺蜜一般的关系。
到了赵家门外,大门紧闭着,赵青禾深吸一口气,上前拉着门上铁环敲了敲。
“谁啊?”门吱呀地一声被打开,里面出现一个上身穿着石榴红绣芦花对襟袄儿,下身包青布长裤的健壮女人,看得出来是经常在田里劳作的,高个子,黑黝黝的肤色,大嘴巴,嘴角边一圈淡淡黑色绒毛,黑眼珠在赵青禾的脸上一转,闪过一丝讶然,随即两条粗眉一拧,微微沉下脸,道:“你回来想要干什么?”
赵青禾睁大了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赵青禾”和家里的关系不好?
“哼!不用说,又是来伸手要钱来了吧!一有事就往娘家跑,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你当自己还是养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大闺女么!我们又不欠你的!”那女人没好气的说道,眼中含着浓浓的鄙视和厌烦。
原来……赵青禾不禁脸上一热,心中叫苦,原来“赵青禾”早就向娘家伸过手,而且还不止一次!现在怎么办?来都来了,难道就这样回去?可是就算她愿意厚着脸皮再向娘家伸一次手,看眼前这女人的态度说不定会被扫地出门!却也不知这个女人是赵家的什么人?
就在赵青禾进退两难的时候,大门里面又响起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听上去年纪大一些:“大凤,是谁啊?”
大凤脸上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顿了顿,最后还是有些不甘愿的回道:“娘,是青禾回来了!”说话的同时,她身子一偏,好让青禾进去。
“青禾?”在青禾跨进门里的同时,一个老妇人快步走过来搂住她,“哎哟~我苦命的闺女!”
赵青禾注意到这个老妇人与那个叫大凤的女人对待她的态度有些不同,而这个老妇人应该就是“赵青禾”的娘。
“娘!”赵青禾拉着老妇人的手叫道。
“好孩子!”赵吴氏拭了拭眼角,看着身子瘦弱,下巴尖尖,脸上一点血色全无的女人,心中心疼不已,眼光一转,又看到了赵青禾额上的青肿,才下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做那种傻事!我本早就想去瞧你,可偏你爹那个挨千刀的倔肠子不许我去!……我的闺女要是有什么事,我定要和他拼命的!”说着竟呜呜的低泣起来。
虽然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但是“赵青禾”自尽的事自然很快传到赵家的耳里,女儿生死不知,做爹的别说亲自去讨个说法,就连别人去探望也不允许,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倒当真狠得下心来!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嘛!”赵青禾安慰道。
“是啊,娘,小心哭坏了身子。”大凤也在一边劝道。
赵吴氏点点头,止住了泪,伸手抚了抚赵青禾的发鬓,“阿弥陀佛!是天上观世音菩萨在保佑,才能渡过这个大难,可别再这样犯傻了,后头会有好日子你过的!”
“娘,这次女儿得教训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只不过……”赵青禾咬了咬唇,“家里有些困难,都快揭不开锅了!若是得了银子缓过这几日便好了……”
赵吴氏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来。
站在一边的大凤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眼中更显嘲讽,而后又仔细的瞧着赵吴氏的反应,生怕她答应下来。
赵青禾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之前也结了好几回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日子好转了,我就马上还回来!”
“唉!你是我肚子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吗?如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你也不会几次伸手了!”赵吴氏说着,就拉上了赵青禾的手往正屋走去,“走!去见你爹去!”
大凤跟在后面恨恨地跺脚。
“什么?!又来要钱?没有!”赵铁树手里拿了支长杆烟斗,正襟危坐在扶手椅上瞪着眼吼道。
“爹,等家里熬过这些日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来的!”赵青禾紧握着拳,轻声说道。
“你这个老头子,不就是一点银子嘛,难道你忍心看着女儿活活饿死?”赵吴氏满面哀色的劝着赵铁树。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要说女儿,大凤才是我半个女儿,整日在我们赵家忙里忙外,家里的事物,田里的活计,哪样不是干的漂漂亮亮?!谁人见了不夸,都说我们赵家娶了个好媳妇!而她呢?”赵铁树狠狠地指着站在一边的赵青禾,“她都为我们家做了些什么?就只知道向娘家要钱!这是想把我们家的家底儿都一、点、一、点掏空了搬到夫家去呢!”赵铁树一边说着一边用烟斗敲着桌子敲得哐哐响。
“还有你那个相公,也是个没出息的孬货,扶不起的阿斗!给了她银子,没准一转眼就被那个赌鬼输到赌坊里!”
既然这样那当初又为什么又要让她嫁过去呢?为什么不给“赵青禾”找一个好一点儿的人家呢?赵青禾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不过看样子银子是借不到了!
“娘,你不用送我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身体,我走了。”赵青禾最终空着手跨出了赵家的大门。
赵吴氏怕她再干傻事,一脸不放心的拉着赵青禾叮嘱这个叮嘱那个,“闺女,过来!”赵吴氏最后拉着赵青禾走到墙角边,偷偷塞给她一包用绣花的细棉布包着的东西,“这是娘平日里偷偷攒下来的银子。”
“娘?”赵青禾一愣。
“唉,你也别怪你爹!拿去吧……以后可再也没有了!”赵吴氏说着就转身进了屋里关上了大门。
赵青禾捏着手里的银子,望着远处在田地里耕作的人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4还钱
赵青禾回到家中时,何孙氏正拿了锄头准备下田,她瞥了眼赵青禾,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怎么样了?”
赵青禾蹙着眉头,不吭声。
何孙氏见此冷笑了一声,骂道:“便知道你们家没那个好心,还说什么亲家,只管自己酒足饭饱,哪还顾得上别人死活?!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倒让我们家结结实实的被人打了个脸!我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才让你去……”
“我、我借到了。”赵青禾轻声说道。
何孙氏瞪她一眼,“既如此,你做什么还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
赵青禾道:“伤筋动骨的是大事,一样是治,我不想找村里蹩脚的郎中,想去城里请个正经的大夫来……可听说那城里的大夫光是出诊的花费就得一两银子,另外还要加上抓药的钱,只怕还是不够……”说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孙氏听了沉吟片刻,说了句“你跟我过来。”就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何孙氏从床底下摸出个陶罐来,仔细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有些不舍的递给赵青禾,“这里面一共有五百个钱,是我辛苦攒下的棺材本儿,你拿去吧。”
赵青禾一愣,“娘?”
何孙氏一叹,说道:“这钱我原本没打算拿出来的,不是我舍不得,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这我也知道,只是我也知道成儿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儿,这钱一拿出来只怕就没得剩了!说起来这孩子的本性原不是这样好赌的,只是他爹走了以后也不知怎的就染上了这赌瘾……唉!如今我看你也算是为你相公打算,这才拿了出来。”
“娘,谢谢你。”赵青禾笑道。
何孙氏想了想又板着脸警告道:“你可不要弄错了,这钱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成儿请大夫用的!你可别打错了算盘,想着自己拿了花掉!这五百个钱花在什么地方,花了多少,回来可要一一说与我听!”
“知道了,娘。”赵青禾苦笑着应了,想了想,又说道:“我想先拿二十个钱把欠着周木匠家的还了。”
“那二两银子是你从娘家借的,只要你能保证将成儿的腿看好了,从里面拿二十个钱出来还了你欠的债,也、也没什么!”何孙氏咬咬牙,表现得很大方的样子。
周木匠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因着有一手做木工活的好手艺,算是村里其中过得挺滋润的一户。
五间坐北向南的正房,东西各两间青砖小瓦的平房,檐下挂着几十圈码的整整齐齐的玉米棒子,窗台上的竹篾箩筐里有两双平头草履鞋,一双已经编好了,另一双只编了一半。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东南的角落里种了两棵桃树,枝上冒出了嫩嫩的芽儿。一个身穿靛青色对襟角领窄袖衣的妇人从屋后转了出来,臂弯里还挎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是满满的菘菜、青椒和葱韭等蔬菜,手上沾了些泥土,想来是刚从屋后的菜地里摘了菜回来。
“咦,这不是孙大娘家的媳妇青禾吗?快进来坐!”周木匠的老伴儿周秦氏瞥见了站在门口的赵青禾,微微一愣而后连忙招呼道。
“婶儿,周大叔在家不?”赵青禾微笑着问道。
“哎哟,真不凑巧啊!他去别人家做活计还没回呢,你找他有事儿?”周秦氏将她拉到院子里来坐下。
“之前央了周大叔给我们家做了张桌子,我今儿个是来送工钱的。既然周大叔不在,那么给了婶子您也是一样的。”赵青禾说着从怀里掏出事先就准备好的二十个铜钱塞到周秦氏的手里。
周秦氏也是知道原委的,于是说道:“你这丫头,何必特意跑这一趟?拖个几天有什么要紧的,邻里乡间的也不急着这三五个钱花!”
“总是要还的,再拖怕就要忘了!”
“忘了便忘了,你周大叔还能为这追上你家讨债不成?!”
“大叔、婶子不计较是你们大方,若我家连周大叔这二十个辛苦钱都赖着,还不被村里人骂臭了头去!”
周秦氏听了赵青禾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丫头,还真真说不过你!”
她说着擦了擦手转身走进灶房里,不一会儿手里捧了三个又白又软冒着热气儿的艾窝窝放到赵青禾手里,“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蒸好的,你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赵青禾说道。
“有啥好客气的?!我跟你说,我们家艾窝窝里的馅儿可做得与别家的不一样,除了芝麻、核桃碎仁外还加了糖桂花,好吃的紧,我家那丫头可喜欢吃呢!”周秦氏笑道,而后转头朝着里间喊道:“桃枝,窝窝蒸好了,还不出来吃!”
“来啦、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撩开的青布帘子里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赵青禾连日来面对的都是些灰头土脸的老农、农妇,见到周桃枝就顿时眼前一亮,不禁微微睁大了眼,心中赞道:好一个水灵的女孩儿!
周桃枝年约十五六的样子,桃红色蝴蝶纹绣边对襟袄儿更衬得肌肤白嫩无瑕,眉儿又细又弯,乌鸦鸦的头发用两根红色丝带挽成一个简单好看的双平髻,嘟嘟的粉唇,嘴角还残余着天真的笑意。
“这是你青禾姐姐。”周秦氏指着赵青禾介绍道。
周桃枝眼角的余光从赵青禾的脸上一晃而过,“青禾姐。”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但这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对待一个不熟悉的人下意识的态度。
赵青禾面带浅笑,微微点了点头。周木匠夫妇两个人想必很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久而久之,周桃枝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也不足为奇。
“桃枝妹妹生的真是好!”
周秦氏听了面上欢喜,嘴里却道:“嗨,你快别夸她了,都让我和她爹惯坏了!”
“这样一个可人的闺女,别人家盼还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