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万冤魂,是要吞噬掉他!
“别怕。”他听到那个声音轻柔地说,“你会没事的。”
一双柔软的手将他抱起,离开了水面。他无法集中精神,只能模糊看到那个纯白色的剪影一直在身边,双手按在自己的双眼之上,冰凉而柔软,依稀带着一种奇特的芳香。耳边有低低的吟唱声,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风声,吟诵着他听不懂的祈祷。
那双按在他额头上的手发出淡淡的微光,透入他的颅脑,浸透躯体。
那一刻,身体内洪流一样的嘈杂和愤怒都平静了,似乎在那种光的透射下所有黑暗都已经遁去,慕容隽气息起伏,只觉得身体如同虚脱。
“堇然?”他喃喃,抬起手去摸索,却什么也碰不到。
那个影子是虚无的。她在他身侧,微微含笑,如此宁静安详——不知为何,虽然他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却唯独能知道她就在那儿,近在咫尺。
“我不是堇然。”他听到她柔声说,“你认错人了。”
“是么?”他苦笑了起来,并不相信,只是喃喃——是了……堇然早已经不存在了。活着的是殷夜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别人身侧的殷夜来!一念及此,剧痛从身体里闪电般穿行,撕裂他的心肺,令他的神智再度紊乱起来。
“唉……”他听到身边的人叹了口气,将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眼睛上:“先别说话,闭上眼睛。那些恶灵以你的双眼作为通道穿入身体,所以……你已经瞎了’。”
“是么?”慕容隽一震,回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喃喃说了两个字,“报应。”
“你的身体,现在是承载十万灵魂的容器。而你,也将承担这十万人的痛苦于一身。”那个纯白的影子低声叹息,将手按在他灼热的双眼上,“慕容修的后裔,我们有幸在轮回中相见,可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隽咬着牙,脸色苍白而愤怒,浑身微微颤抖。
是的,那些冰族人,原来一开始就早已经计算好了!还说什么血的契约,什么等复国后封地为王——元老院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让他活到空桑被灭的那一天!
他在昏昏沉沉中开口:“慕容修的后裔?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当然知道。”他听到她回答,“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
等什么?是等我吗,堇然?慕容隽想问,却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短暂的平静后,身体里那种剧烈的撕扯和喧闹又重新开始了,凌迟一刀一刀而来,千刀万剐,他只觉得身体一寸寸碎裂,那种痛苦简直无法形容!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放声大喊,唇间已经满是鲜血。
“很痛苦吧?”那个纯白色的剪影轻声叹息,用手轻抚他冷汗密布的额头,“换了一般人,受到这种万鬼噬心的惩罚,估计早就已经变成和那九个亡灵术士一样的怪物……可是,为何你还活着?还有呼吸和心跳?要知道,仅凭着你身上那一半的空桑紫王血脉,远不足以抵消这种损耗。”
似乎是感到大惑不解,纯白色的剪影低下头,细细地审视着他。
慕容隽在极度的痛苦里颤抖,在混乱中咬着自己的手腕,极力忍耐,用力之大让手腕上流出了殷红的血。
“这是什么?”忽然间,那个纯白的剪影颤了一下,一把抓住了他抽搐的手。
——右手上留着一个奇怪的疤痕,似乎是长期不曾痊愈的伤留下的腐蚀性印记。然而,这个伤赫然早已痊愈。用来掩饰子虚乌有“伤口”的绑带早已经不知所踪,但略一感知,便明白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终极咒语。
“这是十巫下的血咒?”纯白色的剪影愕然低声。
这是无可解救的恶毒咒术,云荒大地上的所有民族都无法与其对抗,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显然已经自行将这天地间最难解的咒术解开!这是怎么做到的?
纯白色的剪影沉默地将手按在他的伤口上,感应着。
从这个人的记忆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带着双翼项圈的少女的影子。那个少女拿下了脖子上的古玉,从中倒出了一滴焕发出光芒的绿色液体——那一滴绿色落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上,溶解了所有的黑暗,将可怖的咒术破除。
那一刻,纯白色的剪影陡然明白了——
那是来自于云浮城的圣物,属于城主所有的生命之水。
“命运的丝线原来是这样纺就的。”轻声的叹息里,慕容隽被无形的力量抬起,平放在了冰冷的石床上,“你得到过来自于天空最高处、我同族人的庇佑……她曾经有恩于我,而我,又将替她施恩于你。这就是因果么?”
如果不是得到过生命之水的灌注,这个凡人估计早已死去。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死在此刻的万灵噬身之下——那么说来,他是命中注定和翼族、和这座古墓有缘了。
纯白色的剪影沉默地看着受尽苦难的年轻人,抬起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上。那一刻,有淡淡的光注入他的身体,沿着四肢百骸渗透,一寸寸地压住了那些肆虐的恶灵。
然而,当注入他身体的光越来越多时,那个剪影便变得越来越淡。
当那个影子几乎消弭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遭受着万鬼噬身之刑的人啊,你做了残酷的选择,眼睁睁葬送十万无辜者的性命,如今应有此报——但,既然我们在轮回中相遇,你与我们这一族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就让我暂时守护你吧……如同一千年前,我曾经在这座古墓里守护过另一个人一样。”
“我必不让你和他一样沉沦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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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下,瀚海黄沙,万里烽烟。
赤水流域是空桑六王中赤王的领地,九百年来,与其他四大部落一起掌管着西荒。然而,或许因为承平太久,壮年魁梧的赤王沉迷于声色犬马,早已懈怠。在迷墙背后异动刚起的时候,他接到了禀告,却并未重视,只派了斥候去探个究竟,心里以为又是狷之原上魔物肆虐,才导致黄沙漫天,不过一场虚惊而已。
可奇怪的是,派出去的人居然没有一个回来。
一直到第五个斥候也没有消息,赤王这才警惕起来,一边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前往迷墙附近查看,一边派人去空寂之山那边联系袁梓将军的部队——空寂大营离狷之原最近,不知道那边是否得知了什么消息。
然而,军队刚派出去还没回来,帐外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王!外面有两个闯入者,非要面见您!”有侍者进来,打断了赤王和宠姬的宴饮,“说是从空寂之山那边来的,有急事禀告,可刚说完就昏了过去。”
“空寂之山?”赤王刚要不耐烦,听到这个名字却略微一惊,“是袁梓派来的人?那边到底啥情况?”
“不、不是将军派来的……”侍者顿了顿,颤声道,“他们说,袁梓将军……已经死了!”
“什么?!”赤王一下子站了起来,撞翻了面前的案几。
“袁梓死了?怎么会?”王者不可思议地反问,咆哮如雷,“他妈的是谁干的?!是了——一定是那群冰夷刺杀了他!那现在空寂大营谁主管?是副将朱砂么?”
“不,王,现在空寂大营……”侍从顿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字回答,“据说,现在空寂大营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赤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一个活人?都去哪儿了?”
“来人说,所有人都死在了地宫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逃了出来!”
“死在了地宫里?胡说八道!”赤王失声,“整整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一下子全死在了地宫?就是冰夷大军杀到,也非要一年半载才能拿得下空寂大营!”
“可是……”侍从喃喃,“那两个人就是那么说的。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那就是他们疯了!”赤王暴怒,“那两个人呢?”
“刚才在外面昏过去了。”侍从道,“他们说一路从空寂大营赶过来,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其中一个人还断了一条腿……”
然而,话没说话赤王就咆哮:“昏了也给我用水泼醒!本王要亲自问话!”
侍从嗫嚅而退,忽然间,帐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王……不、不可!”
赤王大吃一惊,转过头:“谁?”
藩王的帷幕被卷起,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枯瘦如柴,似乎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然而手里却捏着一串极大的念珠,上面十八子一颗一颗都有拳头大,沉甸甸垂落,一颗一颗绽放光华。
“老师?”赤王愕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您怎么出关了?不是还有七七四十九天么?怎么出关了也不说一声,本王也好率领文武百官去迎接您啊!”
白发老者站在那里,不停咳嗽,身子都佝偻了起来,却不停地摇着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扼住了咽喉。
从光明王朝创立开始,空桑六王恢复了古训,每一族里都设有一名祭司,下司六名巫祝。这些神职人员地位极其崇高,其一言能决废立,连王族继承人都自幼承其教诲,呼其为师。而赤之一族的祭司沙星已经有八十九岁高龄,灵力卓著,声望极高。但随着年事的增长,早已将大部分事务移交给弟子,自己长时间地闭关修炼,为飞升做着准备,即便是到了年末大祭这种时刻也不轻易出来见一面赤王。
——然而,今天他却忽然自行来到了帐下!
“快快,外面风大,老师快进来坐!”赤王忙不迭地拉着白发老人上座,将锦缎抹平,“来,老师,坐这里。”
然而,老祭司剧烈咳嗽着,竟连坐都坐不下来。
“王……王啊!”赤王的袖子一把被拉住,模模糊糊中,只听到祭司从空洞的肺腑里发出喘息般的声音,“大难……大难临头了!”
“什么?”赤王大吃一惊,脸色转瞬惨白。
——四十多年来,他从未听到过老师嘴里吐出这样可怕的预言!
“岁逢破军出……咳咳……帝都、帝都血流红!”沙星抓着藩王的手,用力得青筋爆出,似乎竭尽全力才吐出这些话,“大难临头了!听着,时间到了……命轮……命轮已经锁不住他了!魔君破世而出,从西……西边来……”
“怎么了?”赤王只觉全身发冷,“和今天那两个来报讯的人有关么?”
“咳咳……咳咳……”然而沙星再也说不出话来,猛然身体一颤,一口血从咽喉里直喷而出,将雪白的须发染得斑斑点点一片殷红刺目!
“老师……老师!”赤王大惊失色,“快传医官!”
“不……不用了。”苍老的祭司喃喃,似乎那一口血喷出来后气息都顺了许多,吐出的语句流畅了许多,“西边……西边的防线转瞬就要崩溃了……无数人已经死去。”
“西边的防线?”赤王愕然,不敢相信,“不是还有空寂大营么?”
“没有空寂大营了……十万将士,转瞬灰飞烟灭!”沙星的声音虚弱无比,鲜血从口里不断涌出,染红了雪白的长须,“我提前破关,来向王禀告……听着!破军复苏之日接近,敌人已经来了!”
“不可能!什么破军复苏?”赤王大喊,眼角血管突突直跳,“这事已经谣传了九百年,从没有一次灵验过!老师你怎么也来妖言惑众了?”
“咳咳,咳咳!”衰老的祭司剧烈咳嗽着,似是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赤王,里面有剧烈的感情变幻——忽然间,这个垂死的人居然一把伸出手来,死死地揪住了赤王的衣领,用惊人的力气把王者从帐篷里拖了出去!
“看……看看!”沙星喘着粗气,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西方的尽头,“看看!”
那一瞬,赤王顺着老师的手指看去,猛然在漆黑的夜幕里看到了骇人的情景——在云荒的西方苍穹下,墨一样的天宇里,空寂之山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光泽,就算在千里之外看来也历历在目!
那光是血红色的,整座寸草不生的山上似乎被涂遍了鲜血一样!
“这……”这种诡异的景象,令赤王说不出话来。
“看到了吗?”沙星咳嗽着,竭尽全力将语句连贯,“给我听着!”苍老的手死死抓住赤王的领子,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我的王……我知道他们都说您是个庸碌奢靡之君,但只有我知道,您这一生,注定要以浴血奋战来作为终章!”
“老……老师?”赤王愕然,但沙星的眼里有一种热切的期许和激励,竟然令他心脏都感觉加快了跳动,“您……您想让我怎样?我听您的吩咐!”
“这是我一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预言。”沙星祭司咳嗽着,盯着赤王,一字一句,“赶快击响你的战鼓、召集你的族人、调动你所有的战士!飞速传信帝都,要求增援……咳咳,赶如果不得已,放下赤水大闸!”
“因为很快,入侵者就要越过迷墙、直插云荒的心脏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和着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口鲜血。沙星祭司抓着赤王的手终于渐渐松开了,整个身体缓慢地倾斜,声音慢慢变弱。
“老师……老师!”赤王大喊着,跪下来,抱住了老人的身体。
“记着,把我的念珠……放到空寂之山上的千佛窟里去,”那一刻,怀里的老人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叮嘱,“这是我的法器,用来镇压十万冤魂……”
“是。”赤王哽咽着点头。
“去吧……”老祭司抬起了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胸口,微弱地喃喃:“去吧……我的孩子。去……战斗。”
当沙星祭司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赤王忽然沉默下来,就这样跪在地上抱着老师的尸体,木然凝视着西方苍穹下盛大的流星雨和惨白的高山——壮硕的王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肩膀微微发抖。
“王……王?”侍从担忧地低唤,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后背。
然而,那一瞬,赤王忽然间抬起了头,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咆哮起来:“来人!立刻给我击响战鼓,召集西荒的四大部落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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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墙的另一边,狷之原,风沙漫天。
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静静地停息在沙漠里,映照着漫天划过的流星,光滑的金属外壳折射出璀璨无比的光,在风沙里如同宝石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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