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滑,连人带凳子摔了下来。凳子并不太高,她只是摔得腿脚有些破皮,并没有流血。
小梨爬起身,坐在地上检察自己一阵阵发疼的手臂和膝盖,自己给自己呼呼,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该不该弄片创可贴。于是又翻箱倒柜地找不知道到父亲收到了哪里的家庭药箱。如此折腾老半天,徒劳无功的她再次累得瘫在地上:身为地质勘探队队长,一定有很多事要爸爸做的吧……
话虽如此,话虽如此……
夜半三更,小梨的父亲,一个胡子邋遢,带眼镜的男人才带着满身风尘,匆匆赶回来。
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机里发出吱吱的电流声,深夜动画频道都已经结束,只剩满屏雪花。女童蜷缩在竹藤椅上,已经睡着了,怀中紧紧抱着一卷画纸,宝贝似的。
他在她身边坐下,怜爱地抚开她散落到脸上的发丝。他想他一定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否则不会让女儿连在睡着的时候,也皱着眉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挂项链,系在她脖子上。大约是链子上的冰凉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熟悉的脸,便安心地笑了笑。
“爸爸……你回来了……”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眼睛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淡琥珀色的,只是隐藏在了镜片后面。“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今天队里的事情太多。生日蛋糕下次补上好不好?”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一年又一年了。小梨朝他摇头,把脸埋进他怀中,闷声道:“我也不喜欢吃蛋糕的。”
“真的对不起……”身体僵硬了下,他抬起双臂,回抱她小小的身体,“下次不用再为我等门了,早点睡吧。也不要再看动画片看到这么晚,对眼睛不好。”
“哦。”小梨乖巧地应了一声,离开他的怀抱,拿起细金链子上的长命锁端详。它小小地惊奇了下:“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么?上面的鱼好可爱!”她因此笑得眉目弯弯。
男人目光一闪,陷入久远而虚渺的回忆之中,良久才道:“你喜欢就好。”青铜锁面上,八叶莲花朵朵精致,莲梗下缠着灵动的游鱼,喻意吉祥又福气,这原本就是她留给女儿的遗物……
好不容易安抚了女儿睡下,周清柳起身走出她的卧室,轻轻带上门。
听着锁在身后嗒一声落下,他脸上的表情也由慈父式的淡笑转为全然的疲惫——今天不仅是女儿的生日,也是亡妻的忌日。他抹把脸,靠在墙上大口吸气,强忍住身体深处流泪的本能。
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这是今年的祭品。我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制服这妖怪……”周绯跟着祖父周也文身后,一步一步走下祠堂通往地下室的石梯。阴暗中传来戴着纵目面具的男人阴阳怪调的声音。“它应该是蚕一族最后的后人。”
“这次你们做得很俐落……”
“这还多亏您提供给我们准确的情报。不过,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居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开始我们并不知道,结果误伤了他……临走的时候,手下的人说,他伤势有点重,估计活不长了。”
“不用担心。如果妖生所上头追究下来,我会帮你们摆平。”
“那剩下的另一半酬金……”
后来祖父跟对方再说些什么,周绯便记不得了,完全处在重逢的震憾之中。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樽玻璃箱,用错金锁紧锁着,里面灌满了从琥珀川运回来的河水。少女黑色的长发漂浮在水中,如丰密的水草,全身□的少女团膝坐在箱底的河砂上,双腕各有一朵游鱼纹。面容安详,双目紧闭,似睡着了一般,看来跟一年前他们分开时没有任何不同。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跟千岁再见面。但那时,她是作为被捕获到的猎物,独自关押在祠堂地下室的巨大水箱里。
狩之祭,将要被剖肠破肚的祭品,变成了她。姐姐已经无辜遭难,现在妹妹也要……
天啊,他们周氏一族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爷爷,我们不可以这样做。千岁的姐姐已经……被、被害死了,现在连她也不放过吗?”从地下室上来之后,十八年来,周绯第一次跟祖父起了争执。“千岁她……她救过你的命啊……”周绯以为这个理由能够说服他,不要以怨报德。
老人却严厉地喝斥他:“我现在才是在救你的命!这是周家受到的诅咒!必须世代狩猎蚕一族,否则我们活不过而立之年!”
少年连连摇首,步步后退。“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救千岁!我不会让她死的!”他转身跑走,留下祖父一人在后面敲着拐杖怒吼:“被女色蒙蔽了心的毛头小子!跟你父亲一样没出息的家伙!”他的身影顿了一下,“爷爷,究竟……爸爸是怎么死的?”老人已经被气得大口大口喘气,“别跟我提那种没用的男人!”
周绯握了握拳,收敛起以往所有的懦弱,眼神变得强硬起来。“既然这样,那就没话好说了。”在此之前,他的生活一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或者会像祖父为他安排好的那样,毫无悬念地走上学文从仕的道路,一生或者也就那样了。直到他遇到了千岁,人生的轨迹才被扭转。又或者,千岁只是一个引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祖父对自己的好只是傀儡操纵。而他自己本身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救千岁。
爸爸当时一定也想过要救千岁的姐姐……他没有办到的事,就让自己来做吧!
水箱里,千岁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里,她沉在琥珀川的水底,安详地睡着了。耳边传来河浪拍岸的浪涛声,仿佛回到了还在母体的那段胚胎时期。和姐姐在一起,额抵额,眼对眼,小手牵着小手……胭脂鱼的鱼在她们之间游来游去,轻轻亲吻她们的面颊……
可是她的心,不知为何竟那么悲伤……
“千岁同学!”
姐姐的额头呢?姐姐的手呢?姐姐的味道呢?
她伸出手在空中不安地摸索着。
“千岁同学!快醒醒!”
不见了?在哪里?在哪里……姐姐呢?为什么不见了……
她着急起来,一滴眼泪随之溢出眼角,像珍珠般消逝在河水里。
“千岁,求你了,醒来吧!”
谁?
是谁?
是谁在叫她?
她的心似乎隐约感觉到一种喜悦。
不,他是在叫姐姐吧……不是自己……
她又退缩回去。
水中,少女睡容由安详转变成不安,她松开抱紧自己身体的手臂,闭着眼在身旁摸索着什么,手腕上的游鱼纹鲜红如血。周绯随之确定,她确实听到了他的声音!在妄图用锤子敲碎玻璃水箱无果后,他开始寻思其它的解决方法。这时,箱顶的错金锁出现在他眼中。
她终于睁开了那双黑润明亮的大眼睛,满目清寒,一如两人初见之时。
跪在眼前的少年带着满手鲜血握住断裂的错金锁,不知所措而又惊喜地看着她——他居然仅凭普通人类的蛮力,强行打破了妖生所那些捕妖师所设下的结界。同时……满面泪水。那么闪亮的泪滴,在阴暗里闪烁出耀眼的光芒,让她想忽略都难。
为了她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千岁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再多难为情在刚刚死里逃生之后,也荡然无存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定。“为什么要这样做……”
血迹斑斑的错金锁哐啷一声滑落手中。
周绯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又是哭又是笑,“千岁……千岁……”
姐姐死了……姐夫也死了……都是因为他们!千岁的手在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少年身后攥成泛白的拳头。她该有多恨他……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那么……可是,“没事了!没事了……”少年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着。他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字,里面是他不容错认的深情,只属于她的名字。
固守了千年的心防突然就崩溃了。
“好害怕……”她咬紧下唇,隐忍地呜咽。“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你不会死。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少年低声喃喃,更加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相依相偎的温暖,一旦接触到之后,便再也舍不得放开手了。
那之后,他跟祖父的关系彻底决裂,改了名字,带着千岁远走高飞,到异乡开始全新的生活。再后来,她突然跟他说想要一个孩子。当时他欣喜若狂,因为她终于接受了他。但从来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要耗尽她全部的生命……
【卷二 咽脂鱼】(尾声) 最新更新:2011…04…26 13:33:51
窗外已是露重更深。
只有天上明月一轮,好风如水。
岁云完成一夜的抄录,终于吹熄烛光,提了盏影纱灯出门来。
庭下如积水空明,交错着疏枝细影。夜风清寒,半截蜡烛在金珀薄纱包裹的笼内与世无争地燃烧着,散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四下里静谧无声,连夜虫都消失了声息。
岁云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身在玲珑亭。亭外,一落落月光投在石阶上,静似初雪。他一时心神恍惚,昏沉间似乎看到个人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自己。
“是你么……”他伸出手,起身朝那人走了过去。
十年前。一个飘雪的晚上。
“你已经决定好要这样做了吗?”红泥小火炉上滚着一锅沸汤。锅中,酒已煮熟,几枚青梅浮沉不定。随手为对面的女客斟上一杯,酒香肆漫,已然醉人。
“我想为他生个孩子,只属于我们的孩子。”酒气蒸红了脸,颜色竟跟腕上的游鱼纹一般绮丽瑰艳。
“他是蚕丛的后人……你会死的。”话虽如此,他看她此番回来,眉眼间清寒不再,添了多少妩媚温柔。对她来说,或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低垂下脸,手中把玩那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眼底隐藏着深深的忧虑。“那个诅咒……让他活不过20岁,除非……”
“以命替命。”他截断她的欲言又止。“你们是天敌,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就像咽脂鱼跟普陀藤永远不能共存。你家族里不是也有代代相传的禁忌,切忌与青衣的血脉遗族结合,为他生育,否则……你想要打破当年大祭司的诅咒吗?”
“我来,并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她轻抚自己的腹部,满怀将为人母的温柔与慈悲。“这个孩子……离。我已经给它取好名字了,叫‘离’。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是个女儿,但是,她绝不会继承我跟她父亲的悲哀宿命。她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做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那曾经是我和姐姐一生的愿望。”微微笑了,却多少有些苦涩。
“那么就别再喝酒了。对胎儿不好。”他倾身抽走她手里的酒杯,自己为自己满斟三杯,一一饮尽:“这三杯是我韩凛预先敬你的,黄泉送行酒!”若是连她都去了,这世间恐怕再没人能记得他了。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了……
一时也不由有些凄然。
顿了顿,无奈道:“说吧!千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我死后,小八它们无处可去,就只好拜托你了……”
“作为回报?”
“沉在湖底那盏琉璃灯,还记得吗?”
……
玲珑亭里,那盏被遗忘的影纱灯早灭了。
青衫男子呆望着石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琉璃灯——不说那些银棱金角,珠玉镶嵌,只一线月光透射进灯内后,经过那些辗转切割的琉璃面无数次反射跟折射,无烛自明,已经是世上无双的工艺。
唐有诗云:揽星河与子夜,得万千流离光,唯琉璃盏尔。
琉璃,亦是流离。
万籁寂寂之时,远处的莲塘里传来鱼跳水的声音。
岁云蓦地回过神,微微笑了:记得,他当然记得的。当年他送出一盏琉璃灯,没曾想却换来这一世千年流离……
这迟了十年才践行的约定呵……
岁云俯身抱起那盏琉璃灯,竟是这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摔坏了这段千年之前的回忆。指尖抚摸着冰凉灯面,流光将他幽暗的眼瞳映得迷离。那赤白黑黄青绿缥绀红紫十种颜色,也曾被另一个人细细数过。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而你,如今身在何方?
小剧场:
众:这一集居然是BG,没卖腐……失望……话说,那个琉璃灯的主人到底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千万不要是女的啊!
小梨:……人妖师傅还会磨豆‘腐’吗?
岁云:= =乖孩子。这是一群狼。
众:再P。S,离?!难道小梨其实是男的?!
小梨:……(弱弱地)要我验明正身么?
岁云:这只是一集关于狼来了的故事。大家太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