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再见面,她都会有所不同,她变得沉默少语,冷静理智,一心一意的为她口中的少爷,越来越能干,却越来越不像她,准确来说,越来越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被人下达了指令完美执行的机器而已,每每只有提到那个人时,他才会在她表情寡淡的脸上扑捉到一丝柔和的神情。
不知从何时开始,即使她一直没有亲口承认过,可他已经笃定,她爱那个人,就像这么多年来他每每想到她就会默默加速的心跳一般。
他喜欢她,从她第一次牵起他的手,第一次把唯一的食物递给他,第一次站在前方保护他开始,一直到后来后来……
这份喜欢或许并不纯粹,还夹杂着感激,小时候相依为命的依恋等,但并不代表这份感情不曾存在,可他从未打算过告诉她,毕竟,她眼里能看见的只有那个男人而已,与其告诉她换来一分尴尬不如成为谁都不能替代的朋友不是更好?就像现在,她想要逃避,想要躲起来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不就是自己么?
段预白净的娃娃脸上露出一抹与模样不相符的淡笑,他摇摇头,收回目光,默默收拾起桌上吃剩下的午餐,与其说是吃剩下,不若说动也没怎么动过……
梧桐不会知道的是,订婚的那天,他其实也在那里……
该说她笨吗?
明明是想要隐瞒隐藏的一件事,却偏偏连梁文泰那个迟钝得要命的家伙都知道了,更何况是其余的几个人,温狐狸自是不用说了,蒋宴泽也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纨绔少爷,而他自己也有他的方式来得知想要知道的事情,到头来,被蒙在鼓里的人却成了她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段预自认为自己也算得上半个旁观者了,事实上,她身上发生的那些纠结不清的事还有她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他的确看得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要清楚。
他爱她,而她却爱他……
就这么一想都会觉得万分狗血的一件事,却偏偏就是他们三个之间的事实,可关键的是,那个他呢?蒋宴泽呢?
段预有一段时间曾固执的认为蒋宴泽就是一个不懂珍惜的花心大少爷,直到后来他突然的转变之后,他又固执的以为,蒋宴泽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梧桐也不过是他掩饰自己的一个利用品而已,后来他与董清雅的订婚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想,一个礼拜前的那场订婚上,蒋宴泽没有出现的话,他可能会一直这样认为下去,但偏偏,老天似乎很是喜欢这样反转的玩笑给众人带来的震惊与慌乱,并且乐此不疲,却不想这一个一个的玩笑大多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段预想着,胸口轻轻的抽痛了一下,他从房里抱来了薄毯轻手轻脚的搭在梧桐的身上,唯恐打扰了她这难得的片刻安眠。
随后,他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平时懒懒散散的娃娃脸难得的正经起来,带着几分梧桐从未见过的神色,黑色的手机在他的手中翻转,把玩,直到被一把抓住。
为了她,他或许应该做些事了……
段预的嘴角牵起一抹轻笑。
哪怕是以弟弟的身份,时光迁移,现在他足够高大足够反过来保护那个曾经挡在他前方的人了。
如此想着,他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思绪慢慢回到了一个礼拜前的那场可以称之为闹剧的订婚上。
礼堂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女主角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淡漠慢慢龟裂,瞪圆了双目,写满了连她自己都不曾见过的震惊。
蒋宴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怎么?很奇怪?”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似得,他一边大步的走近,一边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反问道。
“凭我们的关系,你的订婚我怎么能缺席呢?”
蒋宴泽脸上缓缓露出的一个笑容让梧桐的心莫名的一抽,她用力拽紧了手旁的衣料以此来舒缓心中的紧张。
顾珩,顾珩知道吗?顾珩有办法吗?顾珩,顾珩……
似乎她所有的理智冷静睿智聪慧在这一刻都弃她而去,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救命稻草只剩下心中叨念的那个名字,可却连从那个人身上移开目光这件事都做不到,她直直的盯着他,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又想要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如此的慌张而不安,她猜不透看不明他,他也不是那个假装害怕她被她了若指掌的男人。
她感受到身旁有另一个人逐渐靠近,紧紧的挨着她站立,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看见蒋宴泽的笑容里慢慢染上了冰霜,凌厉而骇人。
“你说是吧,梧桐?哦,应该是顾芊小姐?”
梧桐的心里轰的一声仿佛原地爆炸一般,他果然不是简简单单随随便便来的。
“可是,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和别人订婚了呢?”
309 秘密
309
可是,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和别人订婚了呢?
这句话就像是被人用力砸进湖中的巨石一般,掀起的可不仅仅是涟漪波浪而已。
梧桐如遭雷击般看着他,用一种不解的诧异的目光,人,还是那个人,不变的容貌不变的声音不变的身形,可为何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离她记忆中的那个模样越来越远呢?
身旁有嗤笑声传来,梧桐不禁蹙眉,她可一直没忘记,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男人。
“哦?听你这话倒像是从我未来岳父口中说出来似得,可,看年龄不像啊。”
这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外加字字嘲讽句句讥笑的话,除了蒋宴泽以外,顾家欧阳家有关系的人脸色都变了。
四周从开始由于震惊而雅然无声道逐渐传来了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议论,梧桐的拳头越握越紧,面色隐含怒意的顾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的顾衍之,沉着脸一语不发却目光凌厉的欧阳老爷,还有身旁那个看似懒懒散散眼神却锐利的男人,而所有人目光聚集的那个人却唇角上扬,似笑非笑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过,他虽说着话,可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是在说给她听似得。
“欧阳少爷你想多了,我和她的关系怎么会那么简单呢,是吧,梧桐?”
“砰!”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如雷鸣般在她的心底炸开,顾衍之急促的喘息涨红脸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颤抖着不受控制的双手却在扶桌时一连扫下了好几个杯子,那清脆的声音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明显,在着四周嗡嗡如蚊虫嗡鸣的议论声中打碎了看似强撑的平静,也打破了梧桐心里最后绷紧的一根弦。
即使周围山崩海裂,蒋宴泽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似得,仿佛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穿过重重人影,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只有她看得懂也只会让她看见的残忍和坚决,梧桐狠狠咬牙,一片空白的大脑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提起裙子,向台下走去,一只手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臂,余光处欧阳珏笑得懒散。
“你决定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
那只手又轻轻的放开了她,轻的好似从未拉住过她似得。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下台阶,而大门处已经涌入了打量的安保人员,蒋宴泽的身边空空如也,可他却笑得毫不在乎,笑的十分笃定。
她心中暗暗忿恨,可脚步却停不下来分毫,直到走到他的面前,从他那浅色的瞳孔反光中她似乎都能看见自己苛责的目光,可蒋宴泽依旧在笑,他慢慢伸出右手摊开在她的面前,那双她熟悉的白皙修长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洗手液的香味,指节微微弯曲,就那样看似随意却不容置疑的伸在她的面前。
她突然有些想笑,眼睛却突然泛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酝酿发酵,散发着浓浓的酸楚,苦涩,却又夹着丝丝的甜和杂乱的麻,五味杂陈。
曾经,她是多么期待有一天这只手会伸到她的面前,带着同样的温度,弯曲着同样的弧度,却不应该是这种时刻。
保安已经快要围拢了,那些落在身上似探究似打量似嘲笑似讥讽似不满等等的目光都如同针扎一般如芒刺背,而其中,最让她无法忽略的便是顾衍之那双失望却又期待的目光以及顾珩眼中越来越浓的怒意,她微微垂下脑袋,狠狠咬牙。
再牵起蒋宴泽的手一瞬间,她狠狠的唾骂自己,毫不客气的把蒋宴泽从头到脚的招呼了遍,然后提着裙子向外跑去,一刹那,她感觉到那只被自己牵住的手立刻反客为主紧紧的反握住她的手,然后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带着她向外跑去。
与顾珩一行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微微抬眸,口齿比划着,“对不起。”然后毅然的转过头。
出门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阵阵惊呼声。
该死,搞砸了。
她长长的叹气,却在抬头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时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莫名的却明显不是失落的情绪。
果然,女人就是一种情绪化又难以捉摸,口是心非的动物,她也不列外。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出格的一次吧。
然而,偶尔的一次放纵,一次出格,一次任性却也终有时间的限制,在梦中走了一圈,最终回到的也是现实。
G市有名的情人桥就在附近,倒不是因为背负着多美凄美或是浪漫的爱情故事,只是因为,桥东是G是街景最好最豪华漂亮的地段,而桥西是大多教堂礼堂和酒店所在,所以几乎所有结婚的新人都会开车在桥西游行一圈最后跨过桥来到桥东成婚,有太多的新人从这座桥上走过,久而久之也就成了G市人人口中的情人桥。
而梧桐和蒋宴泽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单独相处,然后争吵,到最后背道而驰都是在这座桥上进行的,彼时,梧桐身上还穿着那件华丽却单薄的礼服,离开时,她的身上却披着一件黑色厚实的外套,她走到桥下才突然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身上的衣服,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再回头时,拱起的桥面已经挡住了她原本可以投向那人的视线。
她轻笑一声,慢慢的往回走去,半途便接到了顾珩的电话。
赶到医院时,顾珩的目光简直难以形容,恨不得将她凌迟却又带着几分迟疑和无奈,梧桐没有上前和他说话,只是默默的等着,直到医生带出了那个不算坏的消息,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此刻她才惊觉自己刚刚是做了多么大胆危险的一件事。
顾珩的神情缓和了不少,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身上的低气压连最黏他的顾嬨也没敢怎么上前去。
病房里开着暖气,老爷子的面色苍白如纸,唯有精神还算好,关上房门,三个人之间对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屋外候着的顾嬨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推门而入,却在想起顾珩的严厉警告后又作罢。
房门打开时,梧桐从里面快速的走了出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院,而顾珩却只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目送她离开,并未上前去拦住她,顾嬨实在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刚才与梧桐擦肩而过时她分明看见了她通红的眼圈……她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那个她这段日子想着念着千百次的“哥哥”……
每个人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接下来,梧桐便彻底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谁也没有开口提她,顾衍之没有,顾珩也没有,对于欧阳家,顾衍之拖着病躯亲自上门解释,加之欧阳珏的帮腔,也就不了了之了,安抚了欧阳家,顾衍之也再未提起过那些事,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似得,当然,如果没有那些小道不明杂志肆无忌惮的猜测报道和那些止也止不住的议论纷纷就更好了。
顾嬨没有开口去问什么,因为她看得明白,顾衍之每日定时给某个人打电话时脸上那慈祥温暖的笑容是装不出来了,不用猜,她都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了,既然他们都达成了某些共识,那她又何必多嘴什么呢?她能做的,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珩哥哥!带我一起嘛!”
撒娇又委屈的声音,她如愿看到了顾珩唇角无奈的笑意,那么淡,那么浅,却是她心中最明媚的阳光……
“所以,你到底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他们真的不过问你和欧阳珏的事了?还有蒋宴泽,你们那天逃跑之后到底发什么什么?”
段公子第N次露出了那副好奇得要死的表情,梧桐靠着沙发,懒懒的看着他,莞尔一笑。
“秘密。”
310 十五岁?
310
蒋宴泽接手了博锐。
在梧桐被他搞砸的那场订婚的两个礼拜之后。
这件事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让人瞠目结舌,让人措手不及,一切似乎都在瞬间中发生了巨大的转折,仅仅除了……梧桐。
蒋宴泽西装笔挺风度翩翩自信满满的模样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时,从客厅经过的段预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端给梧桐的黑咖啡给摔掉,他走进房间时,满脸古怪的神色,梧桐却仿佛没看见,顺手接过黑咖啡,一边慢慢抿着,手指在放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上随意的滑动着。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除了天花板上的吊灯散着着柔和的光芒外没有一丝光源透进来,段预欲言又止,走过去将窗帘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隙,眉头紧锁,许是太过熟悉的默契,仅是着细微的动作也让梧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
她头也没抬,声音却带着几分关切,仿佛在平常不过的普通的模样,却越发让段预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口的堵闷。
这段日子,他实在是憋坏了,除了刚来的那天,她眼带疲惫,一声不响的抱膝坐在阳台一动不动的一天之外,接下来却出乎他意料外的,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问不出,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恍惚间他与她回到了从前一般,没有分离,没有压迫,没有饥寒交迫,也没有蒋家蒋宴泽,顾珩等等,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着在普通不过的日子,她神色如常,甚至于,他还在夜里好几次偷偷出来瞧瞧她会不会一个人悄悄的躲起来难过,可是没有,她的房门紧闭,出于礼貌,他不敢进去,虽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可房里却没有传出过一丝一毫的异常。
是的,段预觉得自己要憋坏了。
她明明就有着那些并不普通的经历,为何样强装成一个“普通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