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对于她这么急着回去颇有微词,但也在梧桐的坚持之中不再挽留,他和顾衍之都答应了给她时间,虽然她没有说过这个‘时间’会是多久。
其实如此着急的回A市,并不是梧桐有多么‘思乡’,也并非想念某个人,更不是顾珩心中所猜测的不想要留在G市这个对她来说太过复杂的城市,她想回去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心里的一团麻线,也需要时间来整理她和蒋家以及蒋宴泽之间的关系,还有,她还需要证实一些事情,就是这样而已。
飞机中的夜晚夹杂着各种低言细语的交谈和窗外‘轰轰’的气流声,淡淡的光影投射在她身上,即使闭着眼,黑暗之中也夹杂着朦胧的白,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中年胖男人,刚入座时看见她眼神一亮,一身昂贵的衣着看来是他自信的来源,他对梧桐露出一个微笑,在梧桐淡淡回以一笑后,便一脸跃跃欲试,谁知刚张口,梧桐便转了头,看向窗外,再不发一语,自讨没趣的男人‘切’了一声,重重的坐在了她的旁边,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在她旁边已经发出了噪音般的呼噜声。
梧桐对此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充耳不闻,她前面的人招了招手,身着制服的空姐带着公式化的甜美笑容走了过来,低语几句后便进服务舱拿了一条毯子又回来了,服务舱在他们座位的后边,经过梧桐这一排时,身旁的胖子翻了一个身,放在他腿上的杂志便刚好掉落在经过的空姐面前,突然落下的东西让空姐本能的往一旁避了避,于是便成功的砰到了坐在座位上都嫌挤的胖子身上,男人咂咂嘴,幽幽转醒,发出几句梧桐听不清的不满嘟囔,不过在看见那个连连道歉的空姐后,不满便从他嘴里消失了,在梧桐那里碰了壁的兴致再次被勾起,几句话后便开始打听空姐的姓名,年龄,爱好了。
梧桐虽然没回头去看,但也能想象到男人那被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怎样轻佻猥琐的光芒,也能从空姐甜美礼貌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无奈。
“麻烦,给我一杯橙汁?”
空姐如获大赦,立刻点头。
“好的,小姐你稍等。”
话落,逃似得走了,那男人满肚子的话只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犹为不爽的瞪了梧桐一眼。
直到那杯橙汁被另一个空姐送到了梧桐手上,她轻抿了一口,飞机再次恢复了开始的平静。
这个小插曲打断了她看窗外那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灯影的兴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橙子,不期然的想到了离开顾家时和顾珩之间的对话。
顾嬨还怯怯的站在车旁,看着顾珩欲言又止,梧桐正打算离开,那个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忽然又折返了回来,她的目光仍然没有在梧桐身上落下过半秒,仿佛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似得,只是站在门口对顾嬨招了招手。
“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声音并不柔和,甚至有些生硬,冷冷的,让人无法感觉到她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梧桐还来不及猜测些什么,顾嬨的反应便更加出乎人的意料。
她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抖,深深的看了顾珩一眼,然后飞快的跑了过去,直到门再次关上,空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这对母女之间的对话着实异常,就连空气中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微妙的气氛,秋风仿佛一下子凉了不少,梧桐挑挑眉,看向顾珩,毫不客气的表达了她的疑问。
“她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顾珩苦笑着说,回头看了一眼那关上的大门。
“你知道小嬨……她的来历……”
他没有多说,余下的内容也足够梧桐去猜想了。
顾嬨这个旁人羡慕不已的天之骄女便是那个女人满身伤痕回来时肚子里揣着的孩子,那段青春年少时她为之付出一切张狂而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所留给她的便是顾嬨,也只有顾嬨,那个男人梧桐没有见过,甚至连顾珩,顾衍之也不曾见过,但在那些留存下来的描述中,梧桐可以想象到,张扬不羁,离经叛道的不良少年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那种致命的诱惑,就仿佛笼中的金丝雀对于笼外无边无际的自由的向往,哪怕在她笼外盘旋的是一只再丑陋不过的秃鹫,对于她来说,那也是冲脱束缚的象征……
可是被秃鹫啄啃的外伤会被时间所治愈,但顾嬨她存在却是对那个女人曾经幼稚而无知最真实的见证。
沉寂过后,逐渐成熟的女人开始后悔甚至厌恶自己那段灰暗的过去,但顾嬨偏偏如此鲜活的不断的提醒着她那段过往的存在,所以,她也开始厌恶顾嬨,她讨厌和那段过往有关的一切,顾嬨的容颜,身体,甚至是一颦一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不断的揭开那个被她不断包扎的伤口一般,如此的拉锯,最后便变得麻木,变得冷漠,变得疏离……
血脉将她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可那些曾经又不断的将她们拉远,这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拉锯战。
思及此,梧桐也大概能理解那个女人面对顾嬨时的冷漠了。
她忽然有些同情顾嬨,那只绚丽斑斓的蝴蝶,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与出生而已。
顾珩的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思绪,梧桐抬头时不经意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想了想。
“她……”
她思量着到底该用那一个词比较恰当,顾珩的脸色却变了变。
“她是我妹妹。”
义正言辞,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口的指正,梧桐微微一愣,然后轻嘲的笑道。
“何必呢,顾珩,她和你明明没有半分关系。”
顾珩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在看见梧桐脸上淡笑后却又闭上了嘴,他用力的闭了闭双眼,再睁开时,脸上的阴云一寸一寸的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
“我知道……”他喃喃道,仿佛说给梧桐听,却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但她……是我妹妹……”
梧桐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嬨对顾珩的感情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的感情是那样的不加掩饰,那样的浓烈,好似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永不停歇一样,也只有在那个女人面前才会稍微收敛一些,之前,她一直没从那句“珩哥哥”和“小嬨”里弄懂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如今看来,顾珩对顾嬨并非没有感情,那种感情或许还没达到顾嬨所想要的,但也远非兄妹之情。
他疼爱顾嬨,这从他每次厉声叫道“小嬨”时眼内所流露出的无奈与疼惜可以看得出来,但他却不能给她她所想要的那种感情,他的隐忍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没有人时才会流露出些许,只是这时却在一个不小心的松懈后被梧桐所发现了。
“这是你的事情,我无权过问。”
梧桐给了他一个回答,同时也是一个承诺,顾珩知道,这件事到她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剩下的事情便只有他自己去处理。
顾珩感激的笑了笑,梧桐却转过了身。
“我先走了。”
“我送你?”
已经走出一段的梧桐摆了摆手,很快,再次传来了那扇大铁门“吱呀”的声响,顾珩一个人站在屋前,久久未动。
风幽幽掠过,地上发出轻微的碎响,顾珩这才发现,树叶已经开始落了,原来秋天已经来了这么久了么?
飞机的广播开始响起,这也昭示着目的地快要达到了,梧桐仰头将手中的橙汁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交还给了空姐。
她又回到了A市,除了那些她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外,蒋宴泽也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她对蒋宴泽的感情,十七年的时间不会说谎,她自己明白,所以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过问顾珩和顾嬨之间的事,这种纠结的爱情是不是太关照他们三个血脉相同的人了?
顾衍之的爱情已经结束了,不管那个结果是他多么后悔,多么无奈,在她母亲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而顾珩,从顾嬨被那个女人揣在肚子里嫁给顾衍之后,她被冠上了“顾”这个姓氏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和她只能是兄妹,顾嬨是顾珩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是所有人都知道认定的事实,除非推翻这个事实挖出那个真相,不,不可能,那个女人不会允许将自己的伤口鲜血淋漓的剖开在世人面前的……
那么她呢?蒋梧桐呢?或者说,顾芊呢?
飞机下落的趋势是那么明显的感受,有人不适应这种下落而捂住了耳朵,梧桐没有那种不适感却仍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外界的声音被隔离后她的心跳声便被放大了,一下一下就仿佛在耳旁跳动一样,她闭上了眼睛,在那一下下的声音中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面孔。
在飞机彻底停下前,梧桐不得不承认,若是天上真的有月老,他肯定和他们三个姓顾的有仇。
246 鱼和熊掌
246
下了飞机已经是快十点了,整个A市陷入了一片夜色之中,灯火通明的机场依旧人来人往,这个时间乘坐飞机的人仍然没见少。
二十小时的便利店内,收银台后方的小姑娘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接过了面前的人递来的东西,熟练的扫码。
“谢谢,二十四块。”
梧桐走出便利店,便撕开了包装纸,将一颗方形的白色糖果扔进口中,一股强烈的薄荷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这也让她乱成一团乱麻的心稍微得到了一丝抚慰。
在薄荷的刺激下,她有些混沌的大脑开始慢慢清晰,走出机场,沿着昏黄的路灯向前走去,最后在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旅行社前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她不知道蒋宴泽有没有回家,但她不想回去,在她彻底理清头脑之前,她还没有准备又立刻面对蒋宴泽。
用身份证做过简单的登记后,梧桐要了一间标准单人间,房间不大,一眼便能看全所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圆桌,一个躺椅,一盏落地灯以及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简单至极却还尚算干净。
梧桐关上房门,将自己的包扔在躺椅上,坐在床沿边,愣愣的看着铺了地毯的地面,此时此刻,因为顾衍之所说的那些事应该产生的各种情绪才开始慢慢入侵她的心扉。
意外吗?
其实,从得知顾珩来到A市的目的,以及他所要寻找的那对母女可能便是自己时,她在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对于顾珩找她们的原因,她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这其中,也包括了顾衍之所说的那一种,甚至于,她可能是某人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或许她妈妈曾经和顾家有过仇怨等这样离谱的猜测她也在心里瞬间的存在过,可是到最后,得到的也是这最有可能最为狗血的结果,所以她并不意外。
对于自己的出生身世她在意,却并不看重,出生和父母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的这件事她很早就明白了,但那些颠沛流离,有上顿没下顿,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她还是很想知道是谁造成的,又为什么会造成。
母亲的苦,她是感受得最为深刻的一个人,比顾珩,比顾衍之都要清楚,那样低眉顺目却不亢不卑,容颜清秀的女人应该拥有一个被丈夫呵护,普通却温馨的家庭,而不是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女儿居无定所。
每到夜深,熟睡许久的她偶尔醒来还能看见她坐在桌前赶手工活儿的身影,幽暗的灯光下她那张曾经清秀明媚的容颜早已被疲惫和苦难所带来的黯淡掩盖,有时候,她也能看见她在月光下愣愣的盯着手腕上那条手链发呆的场景,那是一条她从小便看见她带着的手链,一条普普通通的手链,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月牙儿,她不懂,那样的手链有什么好看的,能让她呆呆的看这么久,许久之后,她才明白,她那时看的不是手链,而是送她手链的那个人。
那个人便是顾衍之。
那个故事结束之后,她离开之前,她曾拿出包包里的星星吊坠,顾衍之一见便立刻红了眼,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面色在青白了好几秒后才慢慢缓了过来,他苦笑着摇头,告诉梧桐,那条手链是他和她青春年少相恋之时送她的第一件礼物,用他自己偷偷赚来的钱送她的第一件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第一个礼物,她喜欢得不得了,甚至超过了这之后他送给她更多更加昂贵的礼物……她手中的这颗星星原本也是坠在手链上的,和月牙一起,相互依偎,就如同当年的他们。
顾衍之问她手链呢?为何只有这一个星星吊坠时,梧桐低头自嘲的笑笑,没有回答。
那条只剩下月牙的手链如今挂在梁芊的遗照上,早已经和星星分开了。
她小时候的日子温饱都是问题,更何况是礼物,星星被母亲从手链上取了下来,作为她的礼物,而之后,这个铂金的小饰品又被她为了解决饥饿问题卖了出去,本以为从此天涯,却没想兜兜转转,居然又被蒋宴泽送给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姻缘还真是可笑。
对于她那个被母亲讳莫如深的父亲,她曾经是怨恨的,怨恨他不在她们身边,怨恨他没有照顾她们,可如今,当她看见那个深陷床中面色灰白的病人时,她却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怨恨,或许那些怨恨早已经在生活的琐碎磨平,被时间的洪流冲淡了。
她理解顾衍之当年所面对的两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是人都知道该怎样选择,对于昂贵珍稀的熊掌,谁会蠢得却选那在普通不过随处可见的鱼?可是那些人为何偏偏在品尝了熊掌之后,却又开始怀念被他放弃的那条鱼,或许又是另一种鲜美?
她和她母亲便是那条被顾衍之放弃的鱼,他选择了熊掌,选择了顾家,选择了卓凌,在步步升平,事业成功,家世显赫之后又恋恋不忘当年的那条鱼,开始愧疚,开始后悔,于是孜孜不怠的寻找那条鱼,只是他有没有想过,鱼不会在原地等他,更不会永远鲜活。
顾衍之对她的愧疚她并不稀罕,而他的补偿也无法改变什么,她的母亲离开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可那时,她看起来远比三十好几的女人还有憔悴。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就够了,她只要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就已经足够填补她心中缺失的那个漏洞了,幸福的童年从来都不是梧桐所憧憬的,而且她的童年早已经过去了,那些和父母一起生活,一起欢笑,有妈妈接她放学,爸爸带她却游乐园的幻想早已经成为了不可能。至少,如今,她不再是一个来历不明,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在墓碑上刻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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