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回去洗洗。”小士兵满不在乎,“那个齐国的特别厉害的军师,我听大家说将军准备劝服他给咱们楚国效力。”
“不成,不成。”这士兵摇摇头,“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要是为楚国效力,就成了咱们楚国的大官啦,反过来还站在咱们头上,这可不成。”
“你傻啊,他是有本事的人,为楚国效力自然是好的。”
“可是我们已经有张黑子了。”
“多上一个不多。”
两个小士兵嘟嘟囔囔,此时,营帐中矫饰头疼地看着淡然喝茶的薛纪清。
无论他说多少话,这人都没个半点反应,杀又杀不得,真是烦人。
原本大王下令那巫溪大将军也是杀不得,谁知道那厮自己找死,那就没办法了。况且薛纪清的价值明显比巫溪高,若是能说服他给楚国效力最好不过。
只是他着实没什么口才,这种头疼的事情,还是等把人送回王都,请别人劝说的好。
嗯,或许大谏可以,若是连大谏都办不成,真不知道天底下谁还能办成。
薛纪清平静地看着茶碗中的倒影。
能在战场上喝上这些昂贵的东西,可见楚人对他态度挺重视的。
只是楚国是此次伐齐的主凶,他若是真的投靠楚国,那不就等同于背叛齐国,彼时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他?
功名功名,名都没了,还谈什么千古垂青?
可是转念一想,天下诸国多半数都参与了伐齐战争,他无论投靠哪一方都有背叛主人的嫌疑,难道要他从此归隐山林?
这可不行。
他才初入世,齐国被灭只能说明齐国不够强大,他已经尽力了,齐国一灭,就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赶紧找个下家才是正路。
现今诸强国都被灭了,只剩下一个楚国,但是这个楚毕竟是主凶,他心中多有犹豫。
再说秦,虽然近来崛起,可是秦国未免太不君子,三番屡次出尔反尔,这等国家不去也罢。
最后一个就是韩,韩国发展比较于其他小国,算是不错,然在当今世界只能排行第三。幸好韩国新王上位,还有名士百里仲华辅佐,如此一来,韩国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下定决心,关键是现在自己身在楚军中,楚国要是不放人,他想再多也没有用。
薛纪清叹口气,晃动着木杯里的茶水,琢磨着自己怎么和韩国人联系上。
天气越发的热。
处理好战场之后,大军持续往齐国内地逼近,另外有一方军士专门押解薛纪清前往楚国王都郢城。
路上薛纪清见到了仓皇逃窜的流民们,大多皮包骨头,瘦的可怕。在人命草芥的战乱中,这种景象处处可见,就连他这个心怀天下的也麻木了。
等踏入楚国境内,一番景象忽然转变了。
尽管人们粗衣麻布,可这里没有战乱和纷争,百姓们烦恼的无非是田地庄稼,却没有操心过自己的人身安危。
前后的强烈对比让薛纪清心中不是滋味,他毕生的宏愿除了名扬天下,便是要天下归一,百姓不再颠沛流离。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楚国似乎早就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按照楚国的实力,继续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谁让他们有个大名鼎鼎的张黑子呢。
楚国……还是韩国?
他动摇了。
很顺利的薛纪清被送到楚王宫中,站在了楚国的朝堂之上,成为所有人观赏的猴子。
大殿中没见过薛纪清的人惊异地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交头接耳私语他以前的丰功战绩。
楚王也没见过这个人。
从他的俯视角度,360°的打量下去,第一印象是淡雅。
众所周知,楚人最看脸,长的好看可是很吃香的,当然张黑黑是个例外。他们能把自己的王都用鲜花包围起来,可见楚人最爱风流雅致。
薛纪清容貌算不上多漂亮,总之是绝对比不上百里仲华和太子楚荆的,可他的气质好。
恬淡、谦恭、温驯,还有眉宇间的凛然正气、傲骨铮铮。
光从外貌看,楚王觉得这臣子当是天生给他们楚国的,再结合一下才华,那就必须是楚国的了。
“寡人向闻君也,即日得见,诚不虚传。”楚王笑眯眯,慈祥的如同长者。
张培青瞥了他一眼,想起当初自己刚来楚国的时候,见着楚王这副德行,还以为自己深受重视,后来才知他对谁都这样。
“大王谬赞。”薛纪清坦率地行了个礼,很快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张培青,“张黑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培青嘿然一笑,“自是无恙,想不到先生有朝一日也会站在这里。”
薛纪清冷笑。
装什么纯良,还不是拜你所赐。
对他不爽的目光,张培青就当没看见。换成她自己好不容易扶持的国家一下子被人搞垮了,她也不爽。
朝堂上楚王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让人带着他下去休息。这种变相的软禁,除非他开口为楚国效力,否则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放松。
为了保证他能尽快为楚国工作,在讨论完如何进一步攻下齐国的事情之后,楚王特意派出全大楚口才最好的人去说服他。
于是这个明月高照的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沿着王宫整齐的青砖路来到殿宇中,张培青呵退了随身的八名宫卫,独自走了进去。
硕大的宫楼只有一道身影,挺拔俊朗,此时他跪坐在铺垫上沏茶。
“我以为你下午便会来。”薛纪清头也不抬淡淡开口。
他煮茶的功夫着实不怎么地,张培青看了一会儿没什么看头,兀自盘腿坐下,顺手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薛纪清把茶杯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张黑子真是客气。”
“恁地小气,又不是你的东西,我吃一口怎么了。”细嚼慢咽完,她感慨:“来楚国这么久,我还是吃不惯这里的红酥糕。”
薛纪清心头一动。
曾闻张培青先前在赵国效力,后来才辗转来到楚国。他有一个同窗正是赵国人,说起那赵国吃食中有一样就是红酥糕。
“听说张黑子之前为赵国谋士,却是为何来到楚国?”还帮助楚国灭了赵国。
如张培青这般才华的,在赵国受到的礼遇应该不差,而且当初的赵国同样强大,她为什么要离开赵国?
擦了擦手上的残渣,她叹息道:“你我同为谋士,选靠山是很重要的事情。赵国虽然强大,可是内里腐朽,没什么前途可言,我自然是要另寻他处。”
“那为何不去齐国?”
齐国兵强力壮,齐王贤明威严,除罢太子稍微有点不堪重任,不过加以辅佐还是能行的。
“齐国强大不错,可于我没有缘分。”
当初率先找到她的是楚国,帮她离开赵国的也是楚荆,没齐国什么事。
张培青话音一转:“不过先生就不同了,现今天下,唯独楚国能成就先生的累世功名。”
终于说道这点上了。
早就明白她来意的薛纪清但笑不语。
抿了口茶,张培青道:“先生可是因为齐国之事不敢接纳楚国?如此,未免太过狭隘。”
薛纪清眉头皱起。
“诸国征战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古往今来何其繁多,君若为此事烦忧,着实小了君的气度。”
他修长的眉头更紧蹙。
张培青这瞎掰气人的本事倒是挺不错。
“此次战争诸国都有参与,天下皆动,楚国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于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换言之,倘若你是楚国人,被齐国屡屡打压,你能不还击吗?楚国不过是顺应常情罢了。”
她发问:“当今之下强国皆除,唯余秦尚可比肩,秦国先生大抵是不会去的,那么次之就是韩国,韩有百里仲华,且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积蓄不少,先生选择这里的几率大一点吧?”
“……”
“先生若真这般决定,那可是糊涂了,须知秦尚且在楚国之下,韩更下,这场大战诸国都要恢复元气,待修生养息之后,你认为秦韩能安康吗?”
这话犹如冷水当头浇在薛纪清脑袋上。
“你这是何意?”他眸光锐利起来,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内心弥漫。
楚荆野心勃勃天下皆知,一旦楚国恢复过来,真的会放任秦韩不管吗?
“休要吓唬我,楚国接二连三出战,耗费众多,没有个数年是恢复不过来的,彼时秦韩早已壮大。”薛纪清厉声道。
张培青眉眼弯弯,“先生是聪明人,难道秦韩发展的时候楚国就不发展了吗?况且,想要壮大的国家可不止秦韩,其他国家可是急不可耐。”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其他国家?
她难道准备借着别国的手来除掉秦韩?
薛纪清心头一惊,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种听上去不可思议且难以完成的事情——
她一定又是吓唬我。
没有哪个国家会愚蠢到甘愿给当楚国的刀子!
薛纪清稳了稳心神,平静开口:“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而且你已经猜到我的意图,除了韩国,我哪里都不去。”
说罢便自己捧着茶站起来,甩袖径直去了内殿,看都不看她一眼,分明是送客的架势。
惋惜地摇摇头,张培青将苦涩的茶一饮而尽,跟着起身,行礼告辞,“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这地方环境清幽,有空我再来。”
反正薛纪清出不来楚王宫,管他想去什么地方,只能乖乖的待在这儿。
她就不信自己一天天磨,能磨不下他这块硬石头!
若真的说服不了他,最后大不了一刀子结了,尽管可惜这份才华,比起白生生让给韩国可是好多了。
诸国伐齐之战进入白炙化阶段。
五方势力逼近临淄,另有无数小国争相闹腾,临淄城没能坚持上半天就破了。
作为齐国最繁华的王都,贵族豪商的汇聚地,临淄城内可谓是富得流油。
诸国之中韩国距离最近,率先攻打进来的韩国人几乎疯了,挨家挨户将钱财搜刮的一干二净,等到秦燕等国抵达时,只剩下满地狼藉。
偌大的齐王宫被洗劫一空,反倒是里头的奴仆宫人一个都不见。等到全部搜查过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齐王早将所有人汇聚到一个宫殿里,挨个赐下□□,王宫近千人无一活口。
踏着满地尸体,士兵们找到了死在主座上的齐王。
他脖子上一道红线,手旁掉落着匕首,华丽的衣衫染成了血红色,身旁太子执同样如此。
固执而高傲的齐王,即便国破也不接受妥协,宁可死亡也不屈服。韩国将军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赵王宫,那昔日称霸天下的赵王也是这般死的。
不管往日多么风光,今夕只是一具尸体,再过数年化成灰土,还有谁记得他的丰功伟绩?
王宫中的人都提前被赵王杀光了,诸国士兵来了也没什么人好押解,只是将财物整理好,搬走赵王和太子执的尸体,而后踏平王都宗祠,顺手将华丽的宫楼殿宇付之一炬。
诸国入住,大齐国都临淄城又一次热闹起来,只是这般热闹场景却是齐国人不愿意看见的。
街道上胆敢出来的齐国人少之又少,来来往往晃荡寻乐的都是各国士兵,幸好他们尚且对庶民宽容了点,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屠城,即便如此引起的动荡也非庶民能承受的。
当初庞大的赵国一夕倾塌,至今仍有不少人记得当时拍掌欢呼的景象,而今风水轮流转,这等灭国之痛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起赵国的灭国,齐国这般明显更加让贵族们心痛。他们又不是赵国那样奢靡无度,把祖宗基业都*了,大齐数代君王励精图治,百年传承扎实的根基,被诸国联手毁于一旦,简直恨煞人。
薛纪清纵然被囚禁在楚王宫,但是那张培青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把今日天下的动乱状况说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提及齐王赐死上千人的那份决绝,更是唏嘘不已。
薛纪清觉得她简直虚伪到家了。
张培青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也会对齐王生出崇敬之情?只怕是为了劝服他故作模样!
只是提起齐王,他未免心中感慨万千。说实在的薛纪清来齐国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正直战乱频频,他甚至连齐王的面都没见着几次。
加上之前战争他经验不够,接二连三失败,就算他因为鬼谷的名声被世人知晓,可这名头大多来的太虚,齐王也没有加封他什么官位。
后来他适应过来开始赢,名声慢慢响亮,齐王逐渐重视,不料这么倒霉的齐国一下子没了,连带着他辛辛苦苦快要到手的官位也飞走,想起来是真的很郁闷。
他郁闷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憋着谁都不理,对讨厌的张培青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以前只觉得是陌上人如玉,现在发觉其实就是块闷疙瘩,张培青劝说的话多了他不理会,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这么走了心里头不服气,后来干脆也不说话,两人诡异的同处一室各干各的。
有时候张培青觉得他很熟悉,耍小脾气的不理人的时候像季久申,沉静看书的时候时候像韩平晏,闷头闷脑的时候像王衡,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那些人。
早前战争刚爆发,她曾经派人去找过季久申,被他拒绝了。她猜测,齐国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有血性,宁死不屈?
受到两国攻打的大丽没有齐国的后备支持,面对虎狼之师能支撑一个月便是极限,两个月那是奇迹,很可惜,他们没能造就奇迹,那所她曾经游历过的边境漂亮的城市,随着无数马蹄声沉沦在刀剑之下。
连同所有的兵士,无一生还。
她记得季久申那个人最喜欢耍小性子,却每次都败在自己手下,然后会气势汹汹的撂下一句我xx天不和你说话,结果总是第二天自个儿就忘了。
那是个骄傲任性的贵族风流公子。
他经常笑的没心没肺。
他会狠狠瞪着眼要吃人似的。
张培青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发脾气时蛮可爱的。
——
炎炎夏日,烈日晒的人懒洋洋的。
秦睿太后斜倚在冰玉的榻上,享受着两名妖娆面首殷勤的按摩打扇,冷淡地听着下方宫奴战战兢兢的汇报。
“大王斗鸡去了,大王说那是从蛮地千里迢迢加急送过来鸡子,厉害的很,他得赶紧去试试。”宫奴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敢抬。
睿太后冷哼一声,“废物。”
何止是废物,她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他,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了精力。若是她亲儿还活着,这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
想到自己的亲儿,睿太后是阵阵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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