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破碎的窗户外一股子冷风猛地袭来,刺客只看见眼前的人随着冷风忽然动了起来,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衣在寒冬中犹如鬼魅,飘忽不定,同样的剑被她使在手中好似化作千万柄,一时间周身铺天盖地都是剑影,居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平常人用剑都有剑气,都有威压,可她的剑不同。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震慑,像是酥酥麻麻的小雨,细腻湿润,却能在悄无声息中把整个人都覆灭。
如同蜉蝣挣扎在苍茫大海上的绝望,不是我太弱,而是你太强。
没有剑气,却更胜一筹,完全压倒性的屠杀,不存在任何反抗的可能性。
刺客们刚对视完,那道声音尚且在耳边萦绕,睁大的瞳孔中便倒映出无数柄刺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穿透他们整个人。
冷风消散。
剑影归于平静。
瘦弱的年轻人对着烛光观赏手中的剑,纤长、轻薄、锋利,剑刃还有一线血红,宛如雪地里的红梅凌然绽放。
身侧两个绵软的身体重重倒下,喉咙上一抹嫣红。
张培青……
张培青她居然……
主上!
奴不甘心!
——
世人都道她用计如神,诡诈阴险,可没想到她在这一方面也隐藏的如此深沉。世人都道她为人朗朗昭昭,平和儒雅,可没想到,她是一介女子。
这就是你们想要带走的消息吧?
愚蠢。
既然被你们知道了,自然死人更能保险。
年轻人扔下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脆响。
她走到早就备好的浴桶中,把脸上仅有的一滴鲜血洗掉,又认认真真将手指头一根根一遍遍洗干净。
还是这双手,舞文弄墨,修长好看,关键是洁白无瑕。
满意笑了笑,她重新走回床上盖上被子躺下,一如下床时的悄然无声。
——
次日,天大亮。
焦急了一晚上迫不及待的王衡和韩平晏破门冲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原本整齐的屋子里,窗户全部破碎,柜子衣架上到处都是深深剑痕,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堪比炼狱。油灯早就被吹灭,花瓶的碎片凄冷。
“先生?”
王衡傻呆呆地呼喊。
韩平晏沉默站在一边,冷峻的脸更加没有人气。
“先生?”王衡高大的身躯颤抖起来,沉重的呼吸压的整个人直不起腰,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一直都说保护她,可他从没有完成过自己的诺言。他家先生为人宽厚,他家先生慷慨仁善,他家先生曾经救了一个城池整整五万人——为什么要杀她?你们是眼瞎了还是心被狗啃了?先生那么好,从来不嫌弃他笨,先生那么好……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先生。”王衡紧紧攥起拳头,眼里满是恨意。
他不应该那么听话,他的命本就是先生救下的,就算死也要和先生死在一起才对!
王衡跪下,瓷片深深刺穿他的双腿,眼里满是浓重的哀伤。
“先生,承蒙您不弃,是王衡保护不周,等王衡替您报仇回来,甘愿以死谢罪。”额头砰地撞在地板上,听的人牙酸。
“……”
卷在被窝里缩成虫子的张培青实在忍不下去了。
有没有搞错大哥,大清早的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的酸爽~~~
☆、第39章 先知
“先生,你没死?”
张培青有种想抽他的冲动,能不能说人话!
翻个白眼:“你希望我死?”
傻大个急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他露出个傻气的笑容,憨憨的:“您没事就好,我以为、以为……先生没事就好。”说到最后他鼻头酸涩起来,话语越来越低卑贱到尘埃里。
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她有一瞬间的心动。
傻小子,张培青哪有那么容易轻易死掉?收敛了目光中的温和,心中叹息,全世界怕是只有王衡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这种感觉,真好。
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上级对下属亲密,比朋友之间信任。傻大个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只手,一只她自己的、能随时感知到的手。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离弃。
张培青很清楚自己的心思。
尽管他俊美刚毅,脾气好的不得了,对她也关怀倍切,可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非分的思想。有时候她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有时候他又是她的保护神。
不管如何,阿衡,只要你不离,我便不弃。
想起来床底下还有一个冻了一晚上的家伙,张培青连忙对两人道:“把床底下的人拉出来。”
床板很低,下面的人只能被迫平躺,与冰凉的地板接触。里头的人手脚腕都被卸掉了,只能身体蠕动,昨天晚上打斗太恐怖,吓得季久申动一下都不敢,寒冷之中硬生生憋出一头汗。
两人把他死狗一样拽出来的时候,他正发睡的迷迷糊糊。
“这样都能睡着。”
王衡睁大眼睛,佩服的不得了。
韩平晏摇摇头,“昏迷。”
张培青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扒开眼皮子看了看,瞳孔没有聚焦和光,看来真是发烧晕过去了。
“把他抬到床上去。”
王衡点点头,两只结实的胳膊直接将人一个公主抱打横,放到了床的边缘,还特意注意不让他碰到先生的被子。
“平晏,你去买点药,让药店直接煮好了带回来。阿衡,你把他的骨头都接上,再去打一盆凉水。”
两人点头,各司其职。
拧了布巾的水放在他额头上,张培青听见一便的王衡忧愁道。
“先生,保护您的人都死了,咱们还怎么去楚国?”
先生漫不经心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着去。”
“先生!”王衡不依,“您想想办法啊。”
“办法已经想了。”
沉郁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是什么是什么?”
坐在床沿上的年轻人微笑看着他,嘴唇开合。
“你猜?”
“……”
你能正经点吗!
张培青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我的办法就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王衡一脸狐疑:“他一个笨得要死的剑客,连我都打不过,他能干什么?”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唇角含笑:“这里是大齐,剑客的天下!”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张培青指着挂在青年腰间那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剑,“天底下只有两种人会佩戴剑,一是剑客,二是贵族,他就是第三种,贵族中的剑客。”
王衡不可思议:“贵族中的剑客?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学剑是个吃苦活,就是普通人也很少能有坚持的。贵族生来高高在上,娇贵的很,怎么可能会当一名苦行僧似的剑客?再说了,剑客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平民的卑贱活儿,尊贵的贵族怎么屑于干这个呢?
张培青不回答反问,“你觉得他像一个剑客吗?”
想到他傻了吧唧挑衅,以及最后被揍成猪头的画面,王衡果断摇头,“不像!”
“那你觉得他应该像什么?”
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户里的公子爷。”
双手一拍,“这就对了!”
尽管青年的衣裳看上去很普通,他脚底下的那双瀚海蹬云靴可一点都不平凡。不同的人生于不同的环境,就会有不同的气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能暴露一个人的身份。
连傻大个都觉得他应该是个贵公子,就算不太准确,也**不离十。
青年根本不知道,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张培青就在默默的观察他。观察他的身形,观察他的举止和说话间不经意的口气。
这种有着三脚猫功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她遇见了不知几何,一眼就能看穿。
她正处于水深火热,自然是能拉一个人下水就拉一个人。平白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用之理?
不过能学剑说明他肯吃苦且心性较为坚定,这种人一般很有主见,张培青并不认为自己能很快忽悠住他。
心思百转千回,张先生当即敲定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把人绑在一起。简单粗暴,顺便挫挫他的锐气。
这小子身体这么结实,面色红润,冻一个晚上绝对不成问题,也省的以后动不动策反闹脾气。
昏迷中苦逼小青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无妄之灾居然是这么引起的,足足烧了一个时辰,被强行灌下一碗苦药,体温才开始渐渐下降。
昏昏沉沉的脑袋像灌了水银般沉重,眼皮子上压着巨石,怎么都睁不开。朦朦胧胧间,季久申听见耳边有人对话。
“先生您早就料到今天晚上会出事?所以才带上他留一条后路?”
是个男子的粗嗓门,带着崇拜的惊讶。随后是另一道清朗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又不是先知。”那声音无奈笑道:“不过未雨绸缪罢了,哪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季久申头痛欲裂,听在耳边的话很快被迷糊的脑子遗忘,脑神经一根根撕扯的剧烈折磨实在难以忍受,他忍不住痛苦地□□起来。
“咦,他醒了!”
“痛……”
“忍忍就过去了。”
茫然睁开的眼中率先倒映出一张黑漆漆的脸,鬼一样阴森,还带着笑容,吓得季久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
好半晌混沌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家的贵人,连带着自己被卸掉手脚腕孤零零扔掉床底下冻了一晚上的悲惨记忆,纷纷潮水涌来。
他鼻头微酸,想哭。长这么大谁敢这么对他!过分之极!
季久申很想很有骨气地高傲扭头,可是他浑身疲惫无力,再加上……扫了眼地上狰狞的尸体,他识相地选择暂且闭上嘴巴。
昨天晚上的事情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
先是来了一伙儿刺客双方打起来,后来应该是她这方的人马都死光了,而对方还有人剩下,具体几个听不清楚。
她把两个护卫赶到另一间屋子去,也就是说当时整个房中只有她和对方的刺客们。凭她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是对手,可是今天醒来这人却安然无恙。
眼珠子不动声色转了转。
想必是昨天晚上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女子救了她,看不到季久申也能听见那道声音,清脆悦耳,堪比黄鹂鸣翠柳、雏燕新啼。
关键是,对方是个高手!
秒杀绝顶刺客,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宗师?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年轻的宗师吗?宗师不都是七老八十且归隐山林不见人的吗?
他陶醉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这般剑术登峰造极的女子,正是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良配!
听声音想必长得也好看,人又漂亮又会剑术——啊,这么好的女子往哪里找?
斟酌一番,他犹豫开口。
“昨天救你的人是个女子?”
早想好了回话,张培青果断摇头:“不知道。”
刚准备说出下一句“你能把那女子的样貌描述下来吗?”的季久申噎住了,“不知道?”
“不知道。”
“骗谁呢!”
他激动地爆发了,看在良配的份上可以不计较揍他冻他,但是你不能不知道他良配是谁!太过分了!无法忍受!
黑脸小子很无辜。
“当时我被吓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等我醒来已经天大亮。”指了指地面:“这幅样子。”
“……”
季久申嘴唇哆嗦,气的。
“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啊,做好事不留名,值得赞扬。”话音一转:“你好像比我还关心?”
面颊红了红,青年眼珠子乱瞟,“我这不是帮你想想嘛。”
“哦,谢谢。”
“……”噎了好半晌,他才郁闷地憋住一句:“不客气。”
听着他们谈话的另外两人莫名其妙。
“除刺客,还有第三个人?女子?”
疑问的口气,陈述的语调,冷面小郎君韩平晏。
“什么救命恩人?难道不是我们的人和对方人全部同归于尽?”王衡这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中间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插曲,很重要的插曲!
季久申立马兴奋了,“那当然,要不然你家先生早就死翘翘了。我告诉你对方可是个绝顶高手,剑术之厉害天下鲜有敌手!长的貌美如花,连嗓音都动听的不得了,你是没见有多好,balabalabala。”
张培青就站在一边,感慨。低调啊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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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学剑
“你见过?”韩平晏一句话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青年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了又白,最终愤怒地重重哼一声,闭上眼睛养病。没见过又怎么样,反正他就是认定了高手一定是个美人!
“先生,我想要学剑。”
王衡郑重恳求:“我是先生的护卫,可我却没有尽到一个护卫的职责,王衡愧对先生栽培,所以我要认真学习剑术,决不能再这样下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连装死的青年都为之侧目。
季久申看到他便想起了自己对剑术的痴迷,对这个本来不看好的人,也多了几分好感。
“不着急。”
张培青劝说道:“等到了目的地,我会给你找一个好的剑术大师做师父,到时候你再学习也不迟。”
王衡听话点头。
季久申眼睛亮了起来。
好的剑术大师他不是不认识,只是这种东西只可远观,家族的人认为他没有天赋根本不必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百般阻挠。
“咳咳咳……”
季久申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才不信此人一点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又不是死猪,打斗的那么厉害没有半点反应。
他猜张培青一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不告诉他而已。所以他要死死缠住她,迟早要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
大家都盯过来,他这才苍白着脸对张培青虚弱说。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你们却把我弄成这幅模样,你们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
认真想了想,她点点头。
季久申一喜,却听见她慢吞吞询问。
“要不要再放到床底下感受一晚?”
“……”僵住。
季久申憋屈又恼怒:“最起码应该赔偿我一点什么吧!”
天真的年轻人。
张培青似笑非笑:“你想要我赔偿什么?”
这么直白的询问他反倒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支支吾吾:“我身无分文又生病了,你们应该照顾我。”
回答的出乎她意料,不过正中下怀。心思一转她便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双眼睛眯成了狡黠的月牙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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