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第原本以为蔡姨是大家闺秀,才有可能有如今女王一般高高在上的风范气质,没想到还有这样灰色调的人生经历,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蔡姨眺望远方,紧紧抿着嘴,神情坚毅,不曾有丝毫颓丧哀伤。
“为什么不衣锦还乡?”赵甲第笑问道。
“小时候觉得那个叫芹川的村很大,后来去镇上读书,就觉得村子很小,到了杭州就发现那个镇子其实也不大,来了上海,才知道杭州其实没我想的那么大。小时候那些嘲讽我的,伤害过我的,白眼过我的,现在回想一下,其实都挺好笑的,也不是没想过回去一个一个耳光打回来,不过煮一壶茶,喝完后就觉得没意思了,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回去。”蔡姨会心笑道,伸了一个懒腰,身材曲线玲珑。
“要换作我,肯定浩浩荡荡弄一支车队回去,让乡长、镇长、县长全都在村头上放鞭炮迎接着,告诉别人啥叫瞎了眼。”赵甲第一本正经道。
“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考虑一下。”蔡姨微笑道,貌似真的很开心。
赵甲第咧开嘴傻笑。
“有女朋友没?”蔡姨笑道,转头望着小了她足足一轮的男孩。
“刚有。”赵甲第诚实道。
“第几个?”蔡姨并不奇怪,眼前这家伙口头上说自己是处男,但她根本就不相信。
“第二个。”赵甲第继续诚实道。
“红颜知己有多少?”蔡姨知道男人都喜欢玩这套。
“除了女朋友,没有红颜知己,女性死党倒是有几个,不过没可能玩暧昧,我不喜欢,人家也都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女孩,我就算想滥情,也没那本事,干脆就死了这条心,怕到后来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我打死都不干的。”赵甲第直截了当道。
“是有贼心没贼胆,有情种的意图可惜没多情的本事?”蔡姨说话一如既往地直指人心。
“不承认也不否认。”赵甲第头疼道。
“真是孩子啊。”蔡姨笑道。
赵甲第当场连死的心都有了,为了她跟十几号彪形大汉干架落得鼻青脸肿,最后得到一个还是孩子的安慰奖,这也太悲剧了吧。
“你比小强大不了多少,不过总觉得我跟你代沟要小很多,他那个花花世界,我一直看不明白。这两年还好点,他刚到我那里的时候,顶着一个乱七八糟的爆炸头,戴着稀奇古怪的耳环,还有不伦不类的文身,明明没长大,偏偏要抽烟喝酒,说话也老气横秋,聊天方式和内容都天马行空。有钱了他也不干正事,只是改装车,嘴上常说私奔,其实是拿着父母的钱去找个度假村之类的地儿花天酒地,没钱就抽几块钱一包的烟,你一口我一口地抽,自以为很爷们,很性格,真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这点你确实好太多,否则你早被我踢出去了。”蔡姨给了一棒子没忘记给一颗枣。
“其实都差不多。”赵甲第汗颜道。
“嗯,骨子里估计确实差不离,你也就表面功夫深厚一点,估计你家有高人,能把你磨成现在这德行,也不容易。”蔡姨笑道。
“姨,你属什么的?”赵甲第厚着脸皮笑道。从蔡姨到姨,好歹也是巨大进步。
“变着法打探我年纪?无可奉告。”蔡姨瞪了一眼。
“那生日呢?”赵甲第坚持死缠烂打的方针政策。
蔡姨犹豫了一下,望向江面,轻笑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就是几月几号了。”
赵甲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难怪她今天肯放着正事不做出来陪一群孩子折腾,估摸着是踩着生日的点上了想要挥霍一下。
“姨,你男人一定特虎。”赵甲第酸溜溜道。
“虎?”蔡姨疑惑道。
“就是很牛逼的意思,虎人、猛人。”赵甲第笑道。
“他啊,很有意思的一个人,跟你爸差不多,都挺坎坷的,不过他身份有一点特殊,在知青下乡的大潮中出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他一辈子都没认那个手握权柄的负心父亲,如果不是这样,他的下场也会圆满许多,起码不至于那么凄惨。我跟他认识的时候,在五台山脚下碰上一个老先生,有缘一起喝了半杯茶,老人家笑着说了句:‘小心小眼小肺小猫小狗小人,生于汝南,不是善种好汉;大风大浪大江大雨大潮大雪,庚子年卒,死了一干二净。’结果一语中的。”蔡姨唏嘘道,眼神惆怅。
赵甲第咂舌,心想“死了一干二净”,这咒人也太狠了点。
“给我一根烟。”蔡姨柔声道。
赵甲第递过去,挡着风,帮她点着。
“所以啊,我现在就一寡妇,悲凉不?”蔡姨笑道,娇艳如花。
“我还是处男呢,天仙配啊。”
不过赵甲第没敢说这话,怕被蔡姨踢下黄浦江。
“那老先生私下也给我算过命,说让我在黄浦江等着,等一个跳江的家伙。
我回上海后这些年,就没来过黄浦江畔,怕真被我撞见神经病没事跳江。”蔡姨大笑,被烟呛到。她即使咳嗽也是妩媚无双。
然后蔡姨就被彻底震惊了。
身边某个家伙二话不说就一跃冲出栏杆,以一种很狼狈一点都不华丽的姿势跳下黄浦江,只听到“扑通”一声,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滑稽的是那神经病貌似是只旱鸭子,就跟着水流漂啊漂,浮浮沉沉地喝水,貌似还卖力嚷了一声:“草,忘了老子不会游泳。”
“王八蛋赵甲第,你今天不被淹死,也要被我杀死。”
蔡姨扔掉烟,纵身一跃。
像一条从龙门跳回俗世的青鲤鱼。
仿佛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充满灵气。
第42章 赵八两的风格
赵甲第像一条死鱼趴在后座上傻笑,蔡姨挺佩服他的复原能力,刚上岸还以为这家伙十有八九要送医院急救,上岸后他吐了一些黄浦江水后就生龙活虎,让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装旱鸭子。想到这种可能性,本来就一肚火气的蔡姨立即怒道:“没死就滚下车,有本事再去跳一次,看我还救不救你。”
“不下车。”赵甲第死皮赖脸道。他是真不会游泳,小时候坐船坐车都怕,大了后坐车好许多,对水还是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大江大河,因为小时候身为半吊子风水师的爷爷跟他说这辈子最忌水,所以赵甲第特别羡慕豹子这类一个扎猛子下去就能捞出鱼的猛人。
“不下车?”蔡姨没了好脸色,能让八风不动的她发脾气,没点道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例如司徒坚强这类孩子决然不会让她大动肝火。
“我现在下车谁给你买干净衣服去。”赵甲第苦笑道。
“不需要。”蔡姨皱眉道,语气明显柔和许多。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会去买,你们女人跟我们不一样,养身和养生都很讲究,所以请开车带我去七浦路,因为我身上就只有五百多块钱,但是需要买两个人的衣服,不能不斤斤计较,反正对你来说也只是穿几个钟头的事情。”赵甲第轻声道,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和底气这样跟蔡姨说话。
黄浦江很脏,蔡姨虽然不至于有洁癖,但作为一个生活精致的优雅女性,一身湿淋淋,相当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不是赵甲第所谓养身和养生起了效果,她果真开车去了七浦路上的批发市场,跟着他进了商城。蔡姨在站在上海财富和权力金字塔顶点后已经有大概七八年没光顾这种地方,她并不是排斥这种买一件衣服不过三位数的简朴生活,只是她不想被勾起曾经困难艰辛的回忆。
蔡姨再次见识到赵甲第的与众不同,他能在内衣店脸不红心不跳,一身浩然正气地跟服务员美眉探讨尺寸问题。蔡姨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在很认真地替她挑选内衣,最后挑了一套黑色丝绸面料的,并不太出位,喊蔡姨去试穿后他就跑其他地方去帮她挑选衣服裤子,等蔡姨磨磨蹭蹭鼓起勇气换上赵甲第的“小礼物”,满头大汗的赵甲第已经捧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跑回来,让服务员交给蔡姨,他在外头听候差遣。蔡姨让服务员带话说将就着差不多了,他这才跑去给自己折腾。蔡姨这一身花去他将近四百块,意味着他自己也就一百多的闲钱,最后他随便挑了一件二十五块钱的T恤和八十块的休闲裤。
回到内衣店,一身女王气质却清纯装扮的蔡姨站在店门口,她竟有些破天荒的娇羞,看得赵甲第小心肝扑通扑通,心想女王姐姐实在太妖娆了,果然给她挑略显紧身的牛仔裤是英明神武的决定,因为蔡姨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以至于她穿非正式装束以外的衣服都显得有点诡异,可就是这份小别扭,衬托得她超然脱俗。熟女的刻意装嫩以便老牛吃嫩草是可耻的,可蔡姨一旦清纯起来,绝对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穿着一身加起来价值一百块“名牌”的赵甲第傻愣愣望着蔡姨,笑脸很欠抽,更何况此时蔡姨还穿着他亲手挑选的内衣,这感觉,对某位处男来说太销魂了。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赵甲第终于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怎样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崇高境界。
“你花了多少钱?”上车后舒坦许多的蔡姨问道。
“就当我送你的。”赵甲第笑道。他挑衣服眼光还是有的,毕竟高跟鞋女王王半斤和童养媳姐姐整天就在他眼前晃悠,他被动养出不俗的品位,但是因为赵家阴盛阳衰,加上赵三金口味庸俗,导致他对自己衣服的挑选品位一塌糊涂。
“别,算清楚比较好。”蔡姨冷笑道,“别想用一套衣服就打消你拉着我一起跳黄浦江的深重罪孽,这笔账我们慢慢算、好好算。”
“蔡姨,我当时纯属冲动,是冲动,没别的念想。”赵甲第强颜欢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被蔡姨惦记上是好事,可被惦记这起搁谁身上都不好受的恩怨,赵甲第怕无福消受。
“真没有?”蔡姨微笑道,车内顿时杀机四伏。
“绝对没有。”赵甲第打算死扛到底。
蔡姨没有刨根问到底,可总给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片刻宁静的感觉。
果然,蔡姨在把车开到一个很偏僻的犄角旮旯后笑眯眯道:“下车。”
“姨,我现在身上就剩下三十多块钱,感觉这地儿又找不到公交车站,我怕半夜都回不去杨浦啊。”赵甲第悲痛欲绝。
“那我再开一段路?”蔡姨妩媚笑道。
赵甲第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再开,说不定就要上沪杭高速了,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他磨磨唧唧下车,眼巴巴希望蔡姨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可是自始至终蔡姨都是笑容看似温柔其实阴森地看着他。等他下了车,站在幽静马路旁,骄傲的玛莎拉蒂无比心狠毒辣地扬长而去,孤苦伶仃的赵甲第迎风而立,“玉树临风”,都是惊情一跳惹的祸啊!赵甲第接下来的悲惨人生是走了将近半个钟头的路,其间没有看到一双黑丝美腿,一位漂亮美眉,只有几条不带善意的流浪狗和零星骑着自行车的行人,最后终于打到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师傅带他去最近的到杨浦方向的公交车站;结果车站到了后,赵甲第发现最后一班车恰巧擦肩而过,他撒腿狂追,喊了无数声师傅,幸好没人落井下石说类似“悟空别追了”的风凉话,可最后师傅也没停车。
出了一身汗的赵甲第盘算了一下,身上还有十九块五毛钱,就去一个小店买了两包红双喜,买了张便宜的上海地图,买了个一块五的面包和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因为装衣服的袋子落在女王姐姐的车上,打火机还得重买,又花去一块钱,如此一来赵甲第刚好花完所有积蓄。出了小店,全副武装的赵甲第四十五度角仰视灰蒙蒙的天空,骂道:“没车咋了,老子跑也要跑回去。”
赵八两同志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悲壮返校征程。
大概跑了三个钟头后,晚上十一点左右,他终于进入杨浦区,离学校大概还有一个钟头的路程。
他坐在荒凉的马路边,叼着烟,喝了口所剩不多的矿泉水,啃着蛮香的廉价面包,哼着跑调也能跑得羚羊挂角的老歌,感觉要多牛掰有多牛掰。
即使到现在,他也没后悔在口袋里只有五百块钱的时候花四百块钱给蔡姨买衣服,一点都没有。
这就是赵八两的风格。
做错事,成小丑或者傻瓜了,从不怨恨谁,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等他即将啃完面包的关键时刻,一辆车缓缓停下,被面包塞满嘴巴的赵甲第愣了一下,望着车里面神情古怪的女人,他喝了一口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真没钱了?”她拉下车窗问道。
“真没钱,就跟我真不会游泳一样。”赵甲第点点头道。
几乎修行成为金刚不坏的她今天算是被完完全全打败了,她神经质地跟在他后头,看着他风骚倔强地跑了三个钟头,她觉得自己今天大脑被这家伙给带着烧坏了。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冷冷道:“上车。”
赵甲第没摆架子,很没骨气地就上车了,坐上副驾驶席,却发现方向不对,不是去他学校,立即害羞腼腆道:“姨,一般酒店的大床房就行,不用太贵的。”
蔡姨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还穿着他买的衣服,真想直接把他给杀人灭口了,冷声道:“去佘山。”
“别墅?”赵甲第试探性问道。
蔡姨没否认。
“我一般不吃软饭。”赵甲第严肃道。
蔡姨没心思跟他瞎扯。
“但一旦真决定吃软饭,其手法和脸皮都堪称丧心病狂令人发指。”赵甲第哈哈笑道,叼了一根烟。
“一个小处男,就别装深沉了。屁大的孩子,就算我让你上我的床,你也不知道做什么。你知道怎么让如狼似虎年纪的女人满足吗?”蔡姨不屑道。
赵甲第怂了。
要怪就只能怪女王姐姐太霸道了。
第43章 一封信
这个世界上很多男人为自己活着,可女人不一样,小时候为父母活着,大起来为丈夫活着,然后为孩子活着,不管是否乐在其中,都需要顾虑太多太多,就像赵甲第可以明目张胆地跳黄浦江,跳完了还能摆出一副好汉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姿态。蔡姨则不一样,她即使也跳了,跳完后不可能这样以这种陌生面貌出现在司徒坚强和小果儿面前。女人苦心经营一个形象,不容易。
蔡姨带着赵甲第来到佘山一栋带将近两亩花园的大别墅。因为奶奶的缘故,赵甲第对一线房地产商和招牌房产都有一个模糊印象,对上海佘山这一别墅板块也听说过紫园和佘山高尔夫郡,至于蔡姨这栋具体出自哪家大房地产商之手,则不得而知,估计离九位数的天价不会太远。在司徒坚强的圈子超出他想象太多后,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