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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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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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葛稚川收容他们的,但那个冉盛现在是陈操之的仆人,冉盛殴人致残,陈操之能脱其责吗?”

陈操之道:“回庾中正的话,冉盛殴打陈流并非是我授意,是我陈氏族长命令冉盛痛殴这个陈流的。”

陈流叫了起来:“你胡说,就是你指使的,如何说是四伯父!”

陈操之并不理睬陈流,对庾希、陆纳说道:“我陈氏族长就在署衙外,请传他一见。”

陆纳不待庾希同意,即命胥吏去请钱唐陈氏族长来此对质。

陈咸正了正衣冠,步入郡衙大堂,陈流一见,吓矮了半截,怯怯地招呼了一声:“四伯父——”

陈咸看也不看他,冷泠道:“四伯父是你叫的吗!”急趋几步,向堂上众官施礼道:“前任钱唐县主簿陈咸拜见诸位长官。”

陆纳问褚俭:“褚丞郎,陈咸是陈氏族长?以前是贵县主簿?”

这事否认不了的,褚俭回答道:“是,永和年间曾任钱唐县尉。”

陆纳和言悦色道:“陈族长请坐,烦陈族长把陈流之事向庾中正细细禀报。”

陈咸当即将逐陈流出宗族的始末一一说了,这时也不避忌褚俭了,就撕破脸吧,把陈操之与褚文谦的怨隙也说了出来,陈流就是投到褚氏门下要诬陷陈操之——

一边的褚俭如坐针毡,上官在此,他又不敢喝命陈咸住口,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这些事陆纳都听陈操之说过,淡然含笑听之,庾希却是第一次听说,与陈流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又急又怒,大声道:“陈咸所言,又何尝不是包庇陈操之,谁能证明?”

冯梦熊挺身而出道:“下官能证明,陈族长并无半句虚言,在钱唐,陈流风评之劣是人所共知的。”

庾希气血翻涌,面红耳赤,大叫一声,腾地站起身来,竟将身前的几案撞翻,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这出身高贵的扬州内史、本州大中正庾希一边扯着自己衣裳,口里狂躁地喊着,绕堂奔跑起来,跑着跑着,竟把官袍全部脱去,只着下面小衣,发狂裸奔——

陆纳见过这架势,赶忙起身道:“不妙,庾中正服五石散发散不畅,火发焚心,快来人,赶紧拖着庾中正到后边水井,用凉水浇之。”

两个郡署执役上前想要架住庾希,但此时的庾希竟是手舞足蹈,眼神狂乱,貌似狂喜,似将登极乐世界,两个执役竟架不住他,又上去两个年轻的属官掾吏,这才推的推、搡的搡,把庾希弄到后院水井边,取冷水猛浇——

堂上的褚俭恨恨地瞪着陈咸和陈操之,袍袖一拂,也入官署后院探望庾希去了,徐藻也跟了进去。

再看那陈流,竟趁乱悄悄溜了。

陈操之与四伯父陈咸,还有冯梦熊都在堂上等候,过了小个半时辰,才见陆纳出来,摇头苦笑道:“陈族长、操之,你们且退吧,庾中正行散不当致病,要请名医来诊治,还要即刻遣人通知庾府家人,只盼庾中正莫要——”

陆纳没再说下去,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也不用担心,定品绝无问题。”说罢又回后堂去了。

陈咸、陈操之告别冯梦熊,出了署衙,见刘尚值、徐邈、丁春秋,还有来德和冉盛都在外面等着,见陈操之出来,急忙询问情况如何?

陈咸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褚氏想借一个被逐出宗室的败类来诬陷操之,这下子是要害人不成反害己了。”

陈操之道:“这就回桃林小筑吧,春秋兄,一起去吗,今日小酌两杯?”

丁春秋道:“好,一起去。”命身边随从去告诉其父丁异一声。

祝英台、祝英亭兄弟这时走了过来,向陈操之拱手道:“子重兄顺利定品了吗,恭喜。”

刘尚值摇着头道:“子重此番真是一波三折、险而又险啊。”当即一边步行出城,一边向祝氏兄弟说庾希故意刁难陈操之的经过。

祝英台听了陈操之与庾希的辩难经过,微叹道:“果然艰难,换一个人就必被黜落。”

陈操之微笑道:“这次侥幸过关,还要谢谢英台贤昆仲,你二人来此一月余,与我反复辩难,让我长进很多,不然这次真要被问倒。”

祝氏兄弟听陈操之如此说,心下甚喜。

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亦深感陈操之所言有理,他们也觉得有长进,这种辩难谈玄的学习气氛,让人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对经义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冉盛忽然道:“小郎君,陆家小娘子在看着你呢。”

陈操之一看,却原来已经出了西门了,真庆道院门前的柏树下,那鹅黄裙裳的女郎就象清新初芽的柳枝,说不出的鲜嫩妩媚。

第一卷 玄心 第九十章 良宵引

陆葳蕤在真庆道院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她在三清殿上跪诵《老子五千文》,蒲团边上摊开的那卷经文便是陈操之手抄的,是黎院主留下的唯一的一卷,陆葳蕤看着书卷上那一个个精神饱满的行楷,又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想着这书卷上的字都是陈操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心里就莫名的欢喜,仿佛那日在书房里轻轻碰触陈操之的手背——

陆葳蕤知道陈操之有个逐出宗族的从兄妄图阻挠陈操之定品,可她并不是很担心,她觉得陈操之一定能定品,昨日她问了爹爹,爹爹笑道若是陈操之都定不了品,那吴郡还有谁能定品?爹爹说了这话后又喟然一叹,说可惜陈操之门第不高,不然定二品有何难!

小婢短锄在道院门前守着,远远的看到陈操之与刘尚值这些人走过来,赶紧进去报知葳蕤小娘子,陆葳蕤便来到门前古柏下,看着陈操之含笑从容的样子,原有的一点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陈操之走过来作揖,微笑道:“早间我上后山看过,茶花全谢了,葳蕤小娘子莫要伤心落泪啊。”

陆葳蕤眼里眸光荡漾,抿唇笑道:“不会了,我没上后山。”即命小婢短锄将两卷画轴交给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这是两幅《虎丘芍药图》,一幅是我画的,另一幅是张姨画的——”又轻声道:“后日早些来见我爹爹,把画带来,辰时前到,好吗?”

陈操之应了一声,陆葳蕤便即登车回府。

祝英台走过来道:“子重兄的陆府女弟子又来求教了?这是陆花痴作的画吗,让我一观如何?”

陈操之道:“回桃林小筑看吧,贤昆仲与我们几位一起饮几杯春醪如何?”

祝英台道:“多谢,我从不惯与人聚饮——英亭,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祝英亭看了兄长一眼,摇头道:“阿兄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陈咸听说这两位是上虞祝氏子弟,便道:“陈某有一女嫁给上虞徐氏,听说徐氏有一女嫁给祝氏,不知贤昆仲识得否?”

祝氏兄弟对视一眼,祝英台答道:“祝氏旁支甚多,而我兄弟这数年来都是在外游学,并不知哪位从兄娶了徐氏嫂嫂。”

陈咸见祝英台神色有些冷淡,想起祝氏是士族,而陈氏、徐氏都是庶族,也就不再多问,岔开话题道:“可恨那陈流趁乱溜走了,要当堂严惩才是,这败类竟敢在庾大中正面前进谗言,若非操之博览典籍、应对自如,这回真要被陈流陷害了,那败类肯定还要回钱唐的,我必上门殴之。”

刘尚值问:“子重,后来堂上似乎大乱,怎么回事?”

陈操之道:“庾中正服五石散,行散不当,在堂上突然发作起来,是以乱成了一团。”

祝英台听了,微笑道:“服五石散,最忌积怒郁结,庾希以其最擅长的《周易》也没把子重难住,已经恼羞成怒了吧,后又得知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急火攻心,是以病发,子重兄这回更是要名扬江左了,把恃才放旷的庾氏家族的庾希气得半死,大司马桓温得知后也要拍手称快吧。”

祝英亭道:“庾希受小人蒙蔽,是为不智;辩难不如子重,是为不才,庾希是庾冰的长子,不智不才又无雅量,真可谓是虎父犬子,难怪保不住父辈基业了。”

祝氏兄弟对庾希殊无敬意,言语间更是肆意批评,丁春秋听得暗暗咋舌,上虞祝氏与他钱唐丁氏一样,都不过是末等士族,但祝氏兄弟竟敢如此肆评庾氏高门,真是大胆。

陈咸有些担忧,问陈操之:“操之,若那庾希就此一病不起,只怕你定品之事又要起波澜。”

陈操之心想:“服五石散暴亡的似乎没有吧,不然的话,五石散也不会那么风行了,服散只会得慢性病。”说道:“他自服散,与我何干!伯父不用担心。”

祝英台道:“无妨,狂躁就是行散,不会有碍的——这事情传扬出去,子重兄定品更能确定不移,。”

陈咸一想,对啊,这些世家大族最重名声和雅量,若为这事挟私怨报复,不让操之定品,庾氏家族真要声名扫地了。

回到桃林小筑,陈操之展看那两幅《虎丘芍药图》,画的是虎丘剑池旁的芍药,取景角度略有不同,但一看就知画的是同一株芍药,画上的芍药花色鲜艳,绿叶滴翠,细看,一幅有雍容华贵气象,另一幅则清新明丽。

祝英台奇道:“怎么有两幅,不会都是陆花痴所画吧?”

陈操之道:“其中一幅是陆葳蕤所画,英台兄试看是哪一幅?”

祝英台不假思索地指着那幅清新明丽的《虎丘芍药图》说道:“自然是这一幅。”

陈操之问:“何以见得?”

祝英台道:“且不论另一幅笔力老到一些,单从这幅看,这花瓣点染就很受子重兄画那桃花的影响,而且其笔法既有卫协的情思精巧,也有张墨的风范气韵,不是陆花痴所画,又能是谁!”

祝英台的精于赏鉴,让陈操之大为佩服,却听刘尚值道:“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这南北世家两大名媛,貌且不论,以免被讥轻薄,论才,不知到底谁高谁下?”

祝英亭道:“无论才貌,陆都是远远不及谢的,好事者把她二人相提并论,只是因为门第相当,年龄又相近尔。”

陈操之微笑不语,这没什么好辩的,他没有见过谢道韫,谢道韫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传名后世,但在他印象里还是苍白如纸,哪里有陆葳蕤鲜活可爱,即便谢道韫才高十倍又如何,山茶花下低眉垂睫让他插上金步摇的女郎是无人能及的!

刘尚值却是不服,说道:“不说其他,单说陆葳蕤这幅兼具卫、张两家之长的芍药图,谢道韫就不及吧——还不知道谢道韫会不会作画?”

祝英亭鼻子出气,冷笑不止,似乎不屑一辩。

丁春秋看不惯祝英亭那样子,便问:“陆氏女郎我们是见过的,才貌俱佳,英亭兄说谢道韫更胜陆葳蕤,难道英亭兄见过谢道韫?”

祝英亭赶紧道:“未曾见过。”

丁春秋大笑道:“既未曾见过,如何言之凿凿说谢一定胜陆,道听途说乎?”

祝英亭语塞,眼望其兄祝英台,祝英台只专心看画。

丁春秋从未在言辞交锋中胜过祝英亭,今日驳得祝英亭哑口无言,大悦,呵呵而笑,而且奇怪的是祝英台也不帮其弟争这口舌,往日祝英台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祝氏兄弟离开后,阿林与阿娇斟酒上菜,众人饮酒畅谈,说起上午经术考核之事,刘尚值诙谐善谑,把个庾希形容得极其可笑,又道:“子重,你那《一卷冰雪文》也应这事写进去。”

陈操之笑道:“岂敢,且为尊者讳。”

午后,徐藻从郡城回来,说庾希并无大恙,陆太守又已派人去请广陵名医杨泉来医治,让陈操之不必忧虑。

夜里,陈操之以为祝英台会过来与他下棋,等等却不来,直到亥时才见祝氏兄弟姗姗来迟,却只立在檐下,祝英台道:“子重兄,明月尚圆,如此清夜不踏月漫步,歌吹啸傲,能无憾乎?”

众人都觉意兴盎然,除了年近六十的老族长陈咸困倦欲睡之外,其余陈尚、徐邈、刘尚值、丁春秋都一起出了桃林小筑,往小镜湖方向漫步而行。

明月微扁,清光满地,众人各顾其影,引以为笑,忽闻清亮的竽声悠悠而起,却是祝英亭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支竽,是那种古制的三十六管竽,一边行一边悠悠吹奏。

祝英台与陈操之并肩而行,身量与陈操之一般高矮,比陈操之清瘦一些,轻声道:“英亭这是在抛砖引玉。”

陈操之笑道:“岂敢,英台兄这样说,我等下都不敢吹箫了。”

祝英台道:“子重兄何必自谦,桓参军听你一曲即解笛相赠,这是何等的知音妙赏,我何幸焉,这些日子时时得闻子重兄雅奏。”

小镜湖畔,水气泠泠,花香幽幽,月影婆娑,待祝英亭吹罢一曲,陈操之取出柯亭笛,缓缓而行,箫声悠呜,如丝如缕,绵绵不绝,吹的是后世名曲《良宵引》,原是古琴曲,用洞箫吹奏也很适合,浓淡合度,意韵深长,让人顿感天地虚静、良宵苦短、友情可贵——

……

次日午后,吴郡署衙廨亭公示,吴郡九十六名待品士子全部定品,但因庾大中正贵体欠安,暂不能赴建康司徒府述职,所以陈操之诸人的定品免状一时就分发不下来了。

三月二十一日卯时末,陈操之依约来到陆纳府上,交还那两幅《虎丘芍药图》,陆纳一见到陈操之就哈哈大笑,想必是想起前日庾希被陈操之气得裸奔之事,笑过之后便道:“操之,你把画送到惜园去吧,且慢,内子与葳蕤今日要游虎丘,要把画成的这两幅画去对照那剑池畔的芍药,说不定已经出府了。”

话音刚落,廊上便传来陆葳蕤的清脆明快的嗓音:“爹爹,我和张姨还未出发呢。”

第一卷 玄心 第九十一章 虎丘之恋

陆葳蕤与其继母张文纨七日前同游虎丘,见吴王阖闾墓埋剑池畔的芍药开得鲜艳,便相约各画一幅《虎丘芍药图》,又因为那日只顾观赏芍药,未及游览其他景致,所以今日要再去游玩。

今日是官员休沐日,陆纳不去署衙坐堂,陆夫人张文纨便和陆葳蕤一道来请陆纳同游虎丘,见陈操之也在这里,喜道:“陈郎君看了那两幅画没有,愿闻陈郎君品评?”

陆夫人张文纨亦是虔诚的天师道信徒,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时,她与陆葳蕤一道去看过,陈操之端庄书写的神态让人油然生出敬意,美好的品德总是让人向往的,陆夫人张文纨对这个纯孝多才的少年颇感亲近,好象陈操之也是陆氏子侄一般。

陆纳对张文纨道:“今日临海太守贺隰来吴郡,我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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