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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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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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按一半税赋计,亦可大大充实国库,但这是取消对北人优惠政策的结果,侨民对此意见很大,而世家大族连同庶族地主交出的隐户不足两万,侨民会认为这次土断不公正,偏袒南人,江东司马氏政权主要是靠这些侨民支持的,若侨民对此次土断严重不满,那么后果堪虞!

司马昱问谢玄:“谢掾向桓大司马禀报了土断实情否?”

谢玄道:“待朝堂议过之后再向桓大司马汇报。”

司马昱环视堂上诸人,说道:“诸位且各抒己见。”

尚书令王述对谢玄道:“请谢掾详说这各州郡上报隐户的情况。”

谢玄道:“此事土断司左监陈子重知之更悉,请陈掾细说之。”

陈操之一躬身,说道:“此次检括出隐户一万九千七百二十户,其中扬州占一万二千三百户,北地流民大多寓居扬州,是以历来土断皆重扬州,扬州检括出的一万二千三百户中有六千两百户是庶族上报的,士族交出的只有六千一百户。”

堂上众人听到这一数目都是默然,豪门士族占有的隐户是远远多于庶族的,现在的情况却是庶族交出的隐户反而多于士族,可想而知,号称严厉的庚戌土断对庶族的确很有震慑力,但大部分士族显然未严格遵守庚戌制令,不然的话何止六千隐户!

侍中高崧冷冷道:“昔者山遐为余姚令。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山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这仅仅是一个县,而偌大的扬州百余县,才检括出一万余户,不问郡县之责恐难服众。”

王述道:“按庚戌制,在八月三十戊子日前自行清理出的隐户,不追究主家之责,对逾期犹违制多占荫户、藏匿民户的家族将实行严惩,各郡县长吏对本郡县有违禁之户却不向有司汇报者,轻则问责,重则免官——不知土断司收到多少上报违禁之户的文书?”

陆始虽说是土断司长吏,但在此事上却是寡言少语,仿佛置身事外,都由谢玄、陈操之作答。

谢玄道:“在劝退令下达之前,各郡县多有上报大族强横、地方官吏无力查检隐户之事,但自劝退令下达之后,这些文书都没有了,但执行土断依然不力。”

郗超道:“看来得派使者分赴各大县复查土断,此事待禀明桓公后再定。”

内侍传声。皇帝驾到。

皇帝司马奕在侍臣相龙、朱灵宝的陪同下来到太极殿西堂,随侍的还有侍御史陆禽。

会稽王司马昱将土断之事向皇帝司马奕略略禀报,司马奕也无甚话说,全由会稽王处置。

会稽王司马昱即命陈操之赶去姑孰向桓温汇报土断结果,庚戌土断是由桓温发起的,自然还要桓温来作决定。

当夜,陈操之去见郗超,郗超将一叠文书交给他,说道:“这是扬州二十六县密呈上来的文书,上报诸违禁藏匿隐户的家族,你带去呈交桓公一览。”

这些文书不呈交给土断司,却到了中书侍郎郗超手里,自然是不想让陆始知晓。

九月十三日一早,陈操之带着冉盛和五名军士快马回西府,九月十五傍晚赶到姑孰,先回寓所沐浴更衣,然后去将军府拜见桓温。

素帷广室,侍女张灯,陈操之默坐了一会,就见桓温从小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李静姝,李静姝与南康公主、新安郡主一行上月底就回到了姑孰。

桓温在方榻上坐定,李静姝跪坐在桓温身后,腰肢挺直,眼波璨璨注视着陈操之。

桓温听罢陈操之禀报土断之事,看了各州郡上报的隐户数目,说道:“三吴八大姓,顾氏交出了九百隐户、陆氏三百隐户、张氏八百隐户、朱氏三百隐户、虞氏三百隐户、魏氏三百隐户、孔氏七百隐户、贺氏三百隐户,除了顾氏、张氏、孔氏外。其余五姓都是三百隐户,还真是齐整。”

陈操之又将扬州二十六县密呈的文书呈上,桓温道:“请陈掾念与我听,近来目力不济,不耐久视。”

李静姝道:“让妾念给将军听吧。”

桓温“嗯”了一声道:“也好,陈掾赶路辛苦,且饮茶暂歇。”

李静姝便移步到陈操之跟前,接过二十六县文书,用她独特的低婉魅惑的嗓音一一念诵,这二十六县有一半属司马氏王国,东海王、彭城王、汝阳王、章武王等,这些县令、县长或者主簿,密报的是司马皇族藏匿户口的情况,这些王国或多或少都有藏匿的隐户,多的百户、少的十余户,这与吴郡、吴兴、东阳、会稽四郡十五县官吏上报的江东大族藏匿的户人相比真算不了什么,仅会稽郡永兴县主簿上报贺氏藏匿的隐户就在一千五百户以上——

桓温道:“当年王导纵容虞喜、反黜山遐,让江东门阀更为骄横不法,以至今日政令难行。”

陈操之道:“王师岁动,编户虚耗,南北权豪,竞招游食,藏匿户人。不税不役,以至于国蔽家丰,不限制之,久后必乱。”

桓温点头道:“明日会同王长史诸人,拟遣二十使者,分赴扬州十郡复核土断、科出亡匿,择其顽固不法者,予以严惩。”

又叙谈了一会,陈操之告辞,桓温起身相送,说道:“荆州月初传来消息。经三个月的探寻,果然在幕阜山西麓探得一处大铁矿,离地表不过十丈,我弟桓豁已调集军士三千人、工匠三千人前往采矿,年底应可采得第一批铁矿——此事操之功劳不小,待土断事毕,我必上表朝廷为汝请功。”

次日,桓温召集军府长史、参军、司马议事,以军府官吏为主,将分赴扬州诸郡复核土断,不知是否出于桓温授意,陈操之与祝英台为正副使赴会稽郡复核土断,冉盛升任屯长,带一百军士跟随前往。

会稽郡既是江东大族虞、魏、孔、贺盘踞数百年之地,北渡士族在会稽也有不少庄园,关系最是复杂,会稽第一大族虞氏一向强横,贺氏子弟贺铸又与陈操之交恶,陈操之和谢道韫去会稽郡复核可谓步步荆棘。

九月二十日,陈操之与西府长史王坦之一道返回建康,王坦之代表桓温拜会会稽王司马昱和土断司长吏陆始,司马昱同意西府拟出的二十名使者,并赋予这些使者有拘捕违禁者的权力——

陆始对此亦无异议,他是土断司长吏,不能明着反对复核,且看这些使者有何能为?

陆禽得知此事后,即与贺铸商议,陆禽与贺铸都娶的是虞氏的女郎,二人关系更为密切了,贺铸现为七品舍人。

贺铸冷笑道:“陈操之、祝英台来会稽,我定要让他二人灰头土脸回去。”

陆禽道:“可仿当年仲宁公对付山遐的策略,让陈操之、祝英台二人丢官弃职,这才解恨。”

仲宁公便是虞喜,山遐查出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虞喜会同三吴大族入都向王导控诉山遐贪污,王导为安抚吴人。罢了山遐余姚县令之职。

贺铸道:“不错,让陈操之丢官去职方才解恨,陈操之一介寒门,托庇桓温军府,攀入士族,就狂傲悖行,竟想与陆氏联姻,嘿嘿,且看陈操之免官之后还如何痴心妄想娶陆氏女郎!”

贺铸对不能娶陆葳蕤为妻一直耿耿于怀。

第四卷 洞见 第十四章 心坎

九月二十三日,土断司遣二十使者分赴扬州十郡复核土断。这些使者都持有尚书台和司徒府的诏令,对检籍违禁者有拘捕并解赴廷尉受审的权力,谢玄和刘尚值为正副使赴吴兴郡,陈郡谢氏与吴兴郡渊源极深,谢万和谢安先后担任过吴兴郡太守,所以由谢玄去吴兴郡复核土断是最合适的。

谢玄原以为陈操之会去吴郡,没想到派去吴郡的是贾弼之,陈操之和他阿姊谢道韫要去会稽郡。

离京的前夜,陈操之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请教应对会稽大族抵制土断的对策,纶巾襦衫的谢道韫与陈操之并肩跪坐,恭听叔父教诲。

谢安手里摩挲着一柄白玉如意,看着面前的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相敬如宾的样子,谢安唇边含着笑意,却又微微摇头,他了解侄女的心意,也知陈操之非陆氏女不娶的决心,但不知为何,谢安似乎并不在意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在一起,对这次同赴会稽郡的安排也无异议,这个东晋最有智慧的名士兼名臣究竟是何考虑。他到底是考验陈操之呢还是考验他侄女谢道韫?

谢安道:“操之和英台到会稽后要拜访三个人——谢沈、虞预和虞啸父,此三人,会稽郡名达也,操之若得他三人支持,则易破解会稽土断之难局。”

陈操之躬身道:“多谢安石公指点,操之记下了。”

谢安又道:“英台虽有俊才,但与人交际棱角毕露,这个还须操之多多提醒她。”

陈操之侧头看了谢道韫一眼,见谢道韫眼波一横、唇角微动,不知是笑是嗔,乃道:“英台兄辩才,我甚敬服,并非徒呈口舌之利的,言必有中,即有锋芒亦无妨,正是进取之锐气。”

谢安一笑,心道:“这二人还真是相互惜才啊,知己乎?”口里道:“虞预,字叔宁,乃鼎鼎大名的隐士虞喜之弟,虞预年过六十,升平三年以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致仕,雅好经史,憎厌玄虚,对阮籍裸袒、刘伶醉酒可谓深恶痛绝,汝二人在他面前切忌谈玄。”

陈操之和谢道韫一起点头。

谢安又道:“虞啸父,其祖虞潭。在苏峻之乱中立有大功,虞氏这一支在会稽郡声名最盛,虞啸父与孔汪同年,学识不在孔汪之下,然为人傲气,不似孔汪谦和,操之若能与虞啸父交好,那会稽虞氏对土断就不会百般阻挠了,当然,你想要把虞氏隐户全部搜刮出来那是不行的,凡事适可而止,老子云‘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葆之’。”

陈操之恭敬道:“操之铭记。”等了一会,不见谢安介绍谢沈其人,便问:“敢问安石公,那谢沈何许人也?”

谢安道:“谢沈谢行思,曾任著作郎,博学多识,才学在虞预之右,英台知之甚悉。不须我多言,我已书一帖,你二人持我书帖去拜见谢行思便可。”

……

陈操之回到顾府已是亥夜时分,小婵和来震等人还在收拾行装,黄小统也是快活地帮着收拾,离开钱唐九个月了,明日就可以启程回乡,真是快活得睡不着啊。

来震见陈操之回来,便问:“小郎君,我三弟来德不能回去吗?”

陈操之道:“军府正加建冶炼炉和大风箱,来德一时不能脱身,我已对军司马说定,腊月初一让来德启程回钱唐,那两名陈氏私兵我也留在了姑孰,到时与来德作伴一起回陈家坞。”

小婵道:“希望来德能在青枝分娩前赶回来,小来德都要做爹爹了。”

来震呵呵而笑,众人都极是快活。

陈尚过来与陈操之说话,陈尚今年是不能回乡了,他是司徒府典书丞,掌管司徒府的经书典籍以及日常礼仪,会稽王司马昱以他颇为看重,有意明年再擢升之,所以陈尚年节时得留在都中,而且秦淮河畔的宅第也需要他时时监工。

陈操之道:“三兄放心,我回京复命时会把三嫂和小侄儿一起带来的,估计是要年后了。”

陈尚将家书和送给父母妻儿的礼物交给小婵,让小婵收好,带回陈家坞。

陈操之沐浴后就寝,已是三更时分。听得隔着屏风的外室小婵在榻上辗转反侧,便问:“小婵姐姐快活得睡不着吗?”

小婵“格”的一声轻笑:“是,平时也算不得很想陈家坞,一旦知道可以回去了,就特别想,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回到陈家坞了。”

陈操之看着东窗漏下的月光,下弦月的一缕月光在暗室里如此明亮,象一片白帆,陈操之道:“我也很想陈家坞了,其实我倒愿意象六伯父、五兄那样做个田舍翁。”

小婵披衣走了过来,坐到陈操之榻下,白帆一般的月光就在她身边横着,小婵笑嘻嘻道:“做田舍翁可就娶不到陆小娘子了,而且在钱唐,咱们陈氏会被鲁氏、褚氏欺负得死死的,哪能有现在的兴旺。”

陈操之也坐起身来,小婵赶紧取了秋衣给他披上,抱歉道:“我打扰小郎君睡眠了——”

陈操之道:“我也睡不着,说说话也好。”

小婵在榻沿侧坐着,心跳加快,不敢看操之小郎君的眼睛了,听得小郎君说道:“小婵姐姐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有些事我都忘了。”

小婵定了定神。笑了笑,说道:“有一事,我每次与幼微娘子说起都要笑,我那时随幼微娘子初到陈家坞,才十二岁,小郎君六岁——怎么说呢,小郎君那时有点呆呆的,嘻嘻,哪有现在这么聪明俊美——”

陈操之笑道:“这是污蔑,我从小就俊美,不然我娘何以叫我六丑。就怕上天嫉妒,养不大嘛。”

小婵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陈操之,抿嘴笑道:“是是是,从小就俊美,那时呢,小郎君就很好学,常要我讲故事给你听,可怜我识字不多、书也没读过几册,见识又少,没几天心里的故事就全被小郎君给掏空了,有一天被你缠得没法子,就胡乱讲有个陈家坞,陈家坞分东南西北四房——小郎君倒是机灵,即说这是讲你们陈家了,我就说不是不是,上虞那边也有一个陈家坞,小郎君就信了,又听我讲下去,我就把陈家坞所有人的名字报了个遍,说上虞那家人与这里一模一样,但我把英姑给漏了,小郎君提醒我说,小婵姐姐,还有英姑哪——把我给笑得走不动路。”

陈操之大笑起来,心道:“这事埋藏在记忆极深处,小婵姐姐不说起我也不会想起来,嗯,我是两世魂识融合的,应该是后世的魂识占上风吧,不过也难说,少年陈操之的执著、纯孝和勤奋烙印极深——”

小婵看着陈操之开怀大笑的样子,那暗夜里的眸光和白齿、脸庞鼻梁的轮廓,让小婵怦然心动,低声道:“小郎君自幼就极认真呢——”

“这样的夜晚,面对的又是绝不可厌的人,很容易迷醉的吧?”陈操之这样想着,眼前的小婵呼吸可闻。还有暖暖的体香让他感觉有些躁热,可以抱住、推倒吗?好象有一道坎没跨过去,这道坎是什么?道德?操守?对葳蕤的爱恋?还是仅仅是因为缺少一个更好的契机?

那片白帆似的月光拉长、斜转,消逝不见,房间里昏黑一片、寂然无声。

……

此次二十名复核土断的使者同日离京,各奔东西,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刘尚值、贾弼之可以同行一段路,陈操之还特意去东安寺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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