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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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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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始知道这个三弟性子刚直倔强,对儿女却又无比宠溺,长生去世后,只有葳蕤一个骨肉,更是疼爱至极,当下语重心长道:“我亦承认陈操之确实有才,但门第悬殊,葳蕤是绝不能嫁他的,百余年来我陆氏何曾有过次等士族的姻亲!葳蕤若下嫁陈操之,那我陆氏将成为他人笑柄,族望也将大损,家祭日你我兄弟还有面目对先祖英灵否?”

陆纳知道这事无法与兄长争辩,低头叹息。

陆始道:“这样吧,过两日派人把蕤儿送回华亭墅舍,如此,谣言自然平息。”

葳蕤回华亭,张文纨少不了也要跟回去,陆纳道:“二兄,我不愿蕤儿离开我身边,那陈操之不日将赴姑孰,陈操之既不在建康,蕤儿又何必回华亭。”

陆始点了点头:“嗯,三弟以后也要严加管束,莫让葳蕤再与陈操之相见了。”

陆纳唯唯称是。

……

这日傍晚,吴兴太守谢安遣人回乌衣巷谢府,向谢万呈上书帖,另有一信是给夫人刘澹的,谢万展信阅览,却是兄长谢安让他把三嫂刘澹和侄女谢道韫送去乌程,乌程是吴兴郡治所,太守府就在乌程。

谢安夫人刘澹去年曾随夫去了乌程,住不惯,就又回到建康。

谢万微微一笑:“兄长思念老妻了。”当即持信去见嫂子刘澹。

谢夫人刘澹早就等着夫君的回信,谢安的信里半字未提陈操之与谢道韫之事,只说让刘澹带着道韫去乌程与他相见,刘澹明白夫君的意思了,夫君也是不肯让阿元和陈操之交往的,看来阿元嫁给陈操之是不可能了。

谢夫人刘澹命侍婢去把谢道韫唤来,说了近日将去乌程之事。

谢道韫俯首低眉,睫毛一闪,问:“三叔母是不是写信给三叔父了?”

谢夫人刘澹观察谢道韫的脸色,笑道:“瞒不过你,我确实写了信给你三叔父,看来你三叔父认为你不适合留在建康——元子,没办法,我也帮不了你,最主要的是那陈操之倾心于陆氏女郎,不然的话,你与他情投意合,我必竭力成全,现在呢,当断则断吧。”

谢道韫神色如常,道:“三叔母误会我了,我没有要嫁给陈操之的意思,既然三叔父、三叔母都要我去乌程,那我就去吧,不过阿遏近日要回建康,待见过阿遏,侄女再与三叔母启程可好?”

谢夫人刘澹道:“好,我知道我家元子是最有决断的。”

谢道韫笑道:“三叔母莫要夸我,我会难为情的。”

谢夫人刘澹伸手来弹谢道韫脸颊,笑道:“会难为情吗,弹一下看,脸皮薄不薄?”

谢道韫躲开,说道:“今日未敷粉,弹着会痛,明日涂抹得厚厚的任凭叔母弹。”

谢夫人刘澹道:“你又要男装外出?让你四叔父知道会责骂你的。”

谢道韫道:“过几日就要去乌程了,且让我扮几回男儿,三叔母帮我担待一些嘛。”

谢夫人刘澹道:“好,我替你担待着,让大才子祝英台再风光几日,然后就隐居东山去了。”

……

夜里,谢道韫以祝英台的名义给袁通袁子才写了一封信,次日上午派人送至袁府交给袁通,袁通览信后冷笑不止,即命驾出门去见诸葛曾和温琳,三人在酒肆饮酒商议了一番,计议已定,由袁通给那祝英台写了一封回帖,当日傍晚送到了乌衣巷谢府。

谢道韫叮嘱了门房执役,有送交祝英台的书帖立即呈给她,谢道韫在窗下看罢袁通的书帖,即提笔又书一帖,命府役持信前往顾御史府交给陈操之。

这日王献之来访,陈操之正与王献之讨论书法和绘画,接谢府来信,展信看罢,便书一回帖让来人带回交给祝英台,见王献之朗朗地望着他,便道:“吾友祝英台邀我四月初八在瓦官寺与其辩难,推辞不得。”

王献之道:“天阙山雅集,祝英台一举成名,但一个月来他婉拒了数次清谈聚会,似乎不愿与人交往,与其有来往的似乎只有陈兄了。”

陈操之道:“京口徐仙民、吾乡刘尚值与祝英台同为吴郡同学,都有往来。”

王献之道:“四月初八佛诞,去瓦官寺既能看到陈兄与顾兄的壁画,又可旁听陈兄与祝兄的辩难,幸事也。”

王献之离去后,陈操之独自对着谢道韫的书帖沉思——

顾悦之、顾悯之、顾恺之,还有徐邈夫妇今日去小陆尚书府赴宴,陆始、陆纳兄弟还请了尚书仆射王彪之、侍中张凭作陪,以示从此以后顾、陆二氏尽释前嫌、重修旧好。

冯凌波是女眷,由陆夫人张文纨在内院款待,冯凌波见到了陆葳蕤,昨日在清溪门遭遇陆禽,陈操之倒不在意陆禽的无礼,只是担心陆葳蕤受到其二伯父陆始的训斥,托冯凌波代致问候——

陆葳蕤含笑道:“致语陈郎君,我一切都好,四月初八佛诞日能去瓦官寺看顾郎君为维摩诘菩萨开光点睛。”

昨日陆纳回府,并未训斥女儿陆葳蕤,只是让她近期莫再外出,下月则不禁。

陆葳蕤明白爹爹的意思,下月陈操之就去了姑孰西府,她才可以随意外出,当时心里还是很难过的,继母张文纨为她求情,陆纳答应四月初八佛诞日可以去佛寺进香随喜。

陆葳蕤心想:“陈郎君二月十二入建康,这一个多月来我一共见了陈郎君十七次,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这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丰厚而甜蜜,好似一个大宝藏——陈郎君即将入西府,他要为家族奋斗、为他自己、也为与我的三年之约而努力,我一定要等到陈郎君来娶我,只要想着能和陈郎君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苦闷,再漫长也捱得过去——”

……

黄昏时分,顾恺之、徐邈、冯凌波回到顾府,径来小院见陈操之,冯凌波告知陆葳蕤情况,陈操之略略放心,庆幸葳蕤有疼爱她的父亲和继母,不然的话他会很不安,那样的三年之约对葳蕤来说就太苦了。

顾恺之、徐邈得知祝英台邀陈操之佛诞日在瓦官寺辩难,大奇,顾恺之问:“子重你答应了?你不是拒绝了袁子才的邀请吗!”

陈操之道:“这次是英台兄邀我,并非赌博。”

顾恺之道:“可是英台兄有言在先,若有谁在辩难中折服他,他就终生不娶,回东山隐居。”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辩才,我不及也。”

徐邈道:“如此说子重是打算在辩难中输给祝英台?这固然助其成名,然而对你的才名有损啊。”

陈操之道:“我不会束手就缚啊,这将是一场极精彩的辩难,我要让旁听者觉得那辩难告负的人也是俊杰,无人敢藐视。”

顾恺之心痒难熬,万分期待,说道:“恨光阴难渡,若是明日便是四月初八就好了。”又道:“我幼时遇有期盼之事,次日就能如愿,我都是早早去睡,一觉醒来就是次日了,可恨今日才四月初三,不能一睡到达。”

陈操之、徐邈皆笑,称顾恺之痴人妙语。

第三卷 妙赏 第四十三章 遥远的陈家坞

四月初八一大早,宗之、润儿在雨燕和阿秀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十二岁的宗之和十岁的润儿都是童子妆扮,前发齐眉、垂髫披肩,宗之穿着精致的白绢襦衫,腰佩玉璋,面如皎月,唇红齿白;润儿身量纤细,穿着乘云绣纹绮长裙,眉目如画,脸蛋如羊脂美玉雕琢而成,双颊还有些婴儿肥,粉嘟嘟的可爱至极,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长而密的睫毛眨一眨、又眨一眨——

青枝上来道:“宗之、润儿,下楼用早餐了,今天要去灵隐寺进香,要早些出发。”

润儿脆声道:“我和阿兄记得牢牢的,祖母以前叮嘱过丑叔,每年四月初八佛诞要去灵隐寺进香礼佛,丑叔今在钱唐,不能回来,娘亲就要代丑叔去灵隐寺进香还愿,为丑叔的长命灯添加香油。”

宗之、润儿下到底楼,母亲丁幼微已经在等候他二人,丁幼微梳环髻发式,身穿长寿绣长裙,肤色光洁细腻,宛若上品越瓷,莹润且有光泽,细腰秀颈,身形婀娜,望之如二十许丽人。

母子三人用罢早餐,便由来福、来德父子各驾一辆牛车,青枝、阿秀、雨婵跟随,另有荆奴领着六名带刀家兵保护,前往武林山中灵隐寺进香。

年初陈操之去建康之前,荆奴就向陈操之建议要组建陈氏家兵部曲,偌大的家族、万余亩田产,没有一支强有力的私兵保护是不行的,其时山泽中颇多盗匪,常常劫掠行路客商甚至打家劫舍,士族大户有家兵保护,那些小股盗匪不敢觊觎,钱唐陈氏这两年田产骤增,对那些铤而走险这徒不能不防备——

陈操之也早有组建部曲私兵之意,当即与四伯父陈咸、六伯父陈满商议,陈满眼界窄,觉得组建私兵花费巨大,还有些犹豫不决,陈咸便举例上虞县某庶族大姓被盗贼夜袭、钱帛洗劫一空、族中妇女亦被凌辱之事,陈满一听这话,吓到了,钱唐陈氏组建家兵之事便定了下来,荆奴自陈乃兵户出身,训练家兵之事便由荆奴负责——

陈操之与冉盛离开钱唐之后,荆奴便开始组建陈氏家兵,从陈氏一百余佃户中挑选了四十名健壮敏捷的年轻子弟,作为陈氏首批家兵,由陈氏锻冶铺打造了四十柄短刀和四十支长矛,每日在九曜山和玉皇山之间操练,荆奴练兵很是严厉,独臂狰狞,虽年近六旬,但精力不输壮年人,那三十名佃户子弟对荆奴极其敬畏,都是干农活出身,也肯吃苦,两个月下来,舞刀执矛,已很有样子,现在陈氏族人外出,都有部曲私兵跟随保护,俨然世家大族派头。

荆奴觉得农家子练兵总是欠缺血性,精兵难得,上月他曾向少主母丁幼微建议想去京口、淮南一带招募六十名流民作为陈氏私兵,如此,陈氏在钱唐将拥有一支首屈一指的私兵——

丁幼微与族长陈咸商议,觉得此事宜缓,以钱唐陈氏现在的族产,尚无力供养一支百人部曲,再过两年,钱唐陈氏的家族产业发展壮大后,再扩建私兵不迟——

初夏的明圣湖,湖光山色,美不胜收,红日初升,万道霞光铺陈在千顷大湖上,金波潋滟,远处的陈氏渔船撒网捕鱼,近岸的荷叶亭亭如盖,已有粉红的花苞欲遮还露——

丁幼微母子三人没有乘车,步行赏看风景,润儿喜滋滋道:“真好,这么大的湖都是咱们陈氏的了。”

左民尚书部、祠部以及扬州、吴郡管理户籍、农垦的官吏本月初来到钱唐,明令将明圣湖赐予钱唐陈氏,另有二十荫户列入陈氏家籍,现在的钱唐陈氏已拥有四十荫户,已经超过次等士族的荫户数,只比钱唐第一大族全氏少十户,其余六姓士族皆不及陈氏——

湖风吹来,丁幼微鬓发微乱,伸手将缭乱的发丝掠到耳后,右望大湖一碧千顷,微笑着想:“小郎是正月十六去建康的,到建康还不足两个月吧,就已为家族办成这两件大事,左民尚书部的官员对四伯父陈咸说小郎深得会稽王赏识,除了赏赐明圣湖和二十荫户之外,小郎还将升为二品官人,现在虽然还未收到小郎的家书,也可知小郎在建康很顺利。”

润儿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已是四月初八,再有三日就是润儿和娘亲的大生日,丑叔却还没有给我们寄礼物来,丑叔会不会把润儿和娘亲的生日给忘了?”

宗之不疾不徐地道:“还有三日呢,丑叔会遣人把礼物送到的。”

丁幼微心知建康距此千里之遥,颇多变故,但她很清楚小郎的性情,小郎心细如发、办事周到,是不会忘记她和润儿生日的,便道:“急什么,也许等我们从灵隐寺进香归来,你丑叔的信使就已经在坞堡里等着了。”

润儿睁大眼睛问:“娘亲,当真?”

丁幼微笑道:“或许——”

润儿却道:“肯定是,丑叔从不会骗我们。”

这样,在去灵隐寺的山道上、在礼佛进香时,润儿就一心想着等下回到陈家坞就会看到丑叔送来的礼物——

丁幼微隐隐有些担心,若回到陈家坞未看到建康来人,润儿会很失望、很难过的,孩子其实不是在乎礼物,而是想知道丑叔的消息、想知道丑叔是挂念着她的,两个孩子对丑叔都极依恋,只是世事乖违,常有不如意事,让润儿失望一次也好——

虽然这样想,但看着润儿纯净期待的眼神,丁幼微总是有些不忍。

在灵隐寺用罢斋饭,略事休息,丁幼微一行便踏上归途,润儿简直是归心似箭,嘴上不说什么,但那剪水双瞳的眸子满是企盼。

红日西斜,牛车转过坞堡西边的柳林,就见坞堡外来圭正朝这边张望,一见牛车驶出柳林,便大步赶来,大声道:“少主母,少主母,阿柱回来了,带来了小郎君的信和礼物!”

阿柱就是跟随陈尚、陈操之进京的一名陈氏家仆,听到阿柱回来了,丁幼微一颗心“怦怦”跳起来,这时才明白原来她也和润儿、宗之一般满怀期待。

润儿已是快活得小脸通红,跳下牛车,和宗之一起向坞堡奔去,一面叫着:“阿柱——阿柱——”

仆人阿柱听到声音,赶紧出来,向宗之小郎君、润儿小娘子施礼,又过来向丁幼微见礼。

丁幼微含笑温言道:“阿柱,辛苦了。”

阿柱道:“禀少主母,小人二月二十五随致仕的全常侍回钱唐,原以为三月底之前一定能赶回钱唐,可是全常侍不耐路途颠簸,每日只行三、四十里,是以拖延至今日才回到钱唐,好在没有耽误小郎君的重托,总算在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生日前把信和礼物送回来了,对了,陆小娘子也有礼物送来。”

宗之、润儿便跟着阿柱去看丑叔和丑叔母送来的礼物,阿柱呈上四封信,丁幼微、宗之、润儿各有一封,还有一封是冉盛写给荆奴的。

荆奴听说小盛给他写了信来,激动得全无带领私兵操练时的冷酷和威严,独臂发颤,好不容易展开信笺,一尺见方的左伯纸上写了三行隶字,荆奴一个字也不不认得,却是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还问阿柱这是不是冉盛亲笔所书,又请宗之小郎君念信给他听——

宗之接过信一看,微笑道:“荆叔,让润儿念给你听。”

润儿接信一看,便“格格”笑了起来,脆声念道:“荆叔安否?我在建康甚安,别无他事,惟念荆叔伤臂雨天还作痛否?”

荆奴老眼含泪,喃喃道:“小主公终于长大了,长大了,我应该把那些事情告诉他,小主公应该承受得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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