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想不到夫人也对这《聊斋志异》有兴趣。”墙外有人笑道。
唐果转头一看,八福晋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浅笑着施礼:“儿臣请夫人安。”
“免了,请进吧。”
命她在瓜架下的椅子上坐了,小悦端上茶来,唐果问郭络罗氏:“怎么这会儿出来逛?热气还没下去呢。中午没睡午觉?”
其实俺是想知道你跑俺这儿干啥来了。不是忙着和一堆夫人、小姐联络感情呢么,不累呀?
“回夫人的话,在屋子里呆的憋屈,睡也睡不着。还是出来走走松快些。不妨听见夫人吟诗。儿臣娘家也藏有《聊斋志异》的手抄本,儿臣少年时淘气,偷偷读过,可比那些个《女则》、《女戒》好看多了。”郭络罗氏道,边说边笑,稍显调皮,绝不扭捏。
唐果暗暗赞叹。早听说八福晋爽利直接,一直没打过啥交道,今日一见,果然。一般的满洲闺秀,断不会这么说话。与偏温和的胤禩,也算是个性互补了。虽说是政治婚姻,不过伴侣身上有自己向往却不可得的特质,胤禩也许会对自己福晋产生真感情的吧?
呃……
我八卦了!
收起八卦之心,唐果笑道:“我也是瞧见这瓜架,偶尔想起来随口就说出来了。聊斋先生的书,写得极好的。可惜咱们这趟行程,不到聊斋先生家乡去。
郭络罗氏拖过一个吊瓜把玩,道:“这瓜长得真好。儿臣住的那院子里种的是南瓜,可没这么有趣儿。听我们爷说,聊斋先生如今在济南。此次汗阿玛南巡,要召见山东名流,其中就有他一个。”
“是么?那倒是很好!”
唐果一下子想起,皇帝说要让十二皇子胤裪南下之事。除了要在江南建官办的新式学院、推广新知识,发扬光大传统文化准备将来文化扩张也是一项重要内容。
嘿嘿……
文化扩张当然少不了文学作品啦!
把自己的月牙眼收敛收敛,听郭络罗氏道:“儿臣若是知道夫人喜欢聊斋先生的书,今儿上午那刘氏来的时候,便让她来拜见夫人了。她会讲聊斋,是那手抄本上没有的故事呢!”
“刘氏?我只知聊斋先生蒲松龄的夫人姓刘,她的亲戚?”唐果来了精神。须知她上辈子看的《聊斋》,是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手稿据悉散失,流落到外国去了。有全本看看,可真不错。
“不是,只是同宗,关系远着呢。她是聊斋先生的同乡。未嫁之前在家里常听老人们讲聊斋故事。后来她嫁进卫家,辗转到了临清。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传她来说说话。”郭络罗氏将吊瓜放回原处,笑道。
唐果微微垂下眼皮,卫家?郭络罗氏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卫家?”
郭络罗氏愣怔一下,“夫人是问刘氏的夫家?她夫婿临清同知卫若梅是我们妃娘娘的娘家远房侄子。”
“卫若梅?他兄弟不会叫卫若兰吧?”
“儿臣倒没大记住。”郭络罗氏看一眼身后的侍婢,问道:“你记得吗?”
那侍婢上前施礼,“奴婢回唐佳夫人、回主子,卫同知的堂弟叫这个名儿。”
唐果心里疑问一堆一堆的,面上保持声色不动,“那倒是巧了,我以前交了个小朋友,史家的女孩儿叫湘云的,嫁给卫若兰为妻了。要不是她正病着,今儿倒也能见一面。”
“那可真是巧。”
俩人正唠到关键处,孙九来回话:“主子,皇上身边的小德子来了。在院外候着。”
“小德子?他没跟着去码头啊?让他进来吧。”
郭络罗氏忙站起身来告辞:“夫人这儿有事儿,儿臣先告退了。”
“也好。赶明儿你闲了,再来说话儿。”
郭络罗氏行礼,退行几步,出门走了。
这边厢小德子进了院子,行礼问安毕,唐果问他:“怎么这会儿来了?你没跟皇上出去呀?”
“回夫人的话,是皇上打发奴才回来的。皇上领着十四爷乘船查看堤防去了,吩咐奴才转告夫人,今儿晚上不回来,请夫人安心不要挂念。另有皇上给夫人的一些小玩意儿,俱是此地的特产。奴才已交给孙九了。”
“辛苦你了。小德子,你回来了,谁跟着陛下呢?下午有些闷热,晚上不知会不会下雨,陛下又是乘小舟出去吧?衣服用具都带着呢么?”
“不敢当辛苦二字。夫人放心,皇上这回是坐的大船,快得很又稳得很。应用之物船上很齐全。陛下身边儿带着赵昌,奴才一会儿也要去。夫人可有捎给皇上的东西?”小德子躬身问道。
“嗯……有一些,你稍等。”
唐果赶紧进屋,打点了些用品包好交给小德子。
实际上皇帝不缺这个,不过这都是他习惯、顺手的东西,拿着有备无患。
看着小德子去了,方回了屋。
卫家的事儿始终是个疑团,据唐果所知,良妃卫氏是正经的满洲人。卫若兰是满人?她之前还真没注意到这个。找来孙九让他传话给雁翎,查查卫若兰他们家和宫里的良妃有啥关系。
晚上淅淅沥沥的当真下起了雨。应了她下午念的那句“豆棚瓜架雨如丝”了。
唐果却没了欣赏的兴致。对着皇帝下午送来的那堆小玩意儿发呆。惦念皇帝不知到了哪儿了?是在船上,还是转上了岸?他那儿的雨不知下得大不大?要是这小雨也罢了,还能体验体验“一船风雨去如飞”。要是狂风大雨咋办?
她也知道自己瞎操心,皇帝的安保级别高着呢。不过就是忍不住。
还是小悦和薛宝琴催着,才上床睡了。翻来覆去,下半夜雨停了,才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秋雨过后,略有一些凉意。待太阳上来,又热起来了。
胤裪那儿的小太监来请示何时出发,唐果遂打发个小太监跟着薛宝琴,与他一起去卫家。
他们刚走,雁翎那儿便送来几页资料。
唐果拿来看了看,又囧了半日。
卫若兰算起来还真是良妃远房堂侄。人家确实是满洲人。他爹卫淳和良妃是一辈。
往上数三代,卫淳的曾祖父武中额跟良妃的曾祖父湖祝是亲兄弟,姓觉禅氏,满洲正黄旗包衣。
后来卫淳的祖父博托考科举中了进士,根据清廷旨意,包衣中进士即可抬旗,博托一系正式抬入汉军正黄旗,步步高升。博托响应号召,给自己弄了个汉姓,卫,守卫的卫。据说是由“觉禅”的含义“教场”演化而来。
卫家日益昌盛,又挣来了爵位,在顺治朝混得风生水起。
觉禅氏在正黄旗下包衣这一支却在良妃之父阿布鼐这一代彻底完蛋——阿布鼐昏了头,卷进了前朝争端,站错队跟鳌拜一伙儿拧到一块儿去了。最终被打入辛者库,全家成了罪奴。
待得卫氏崛起,怕觉禅氏引得皇帝厌恶,才随了那一支,姓了卫。
正文第三百四十五章:卫家来客
薛宝琴回来的时候,情绪不是太好。在唐果面前竭力忍耐,先回报说东西都送到了,史湘云让她代为谢恩,又说了此行经过。
昨日唐果派人去之时,卫家太太郑氏领儿子去庙里上香了,没在家。听说有大人物派人来看儿媳妇儿,已是震惊。今日又见宫里娘娘和皇子福晋都给儿媳妇送来了东西,忙不迭的迎接、招待,殷勤得很。
薛宝琴透露出想和湘云单独说话儿的意思,郑氏才辞去了。
薛宝琴言语之间,对那郑氏稍有不屑。唐果暗叹,看来湘云这个婆婆真不怎么着。宝琴在宫里这些年,规矩早已烂熟,加上她本身个性和涵养,从没有过这样的举动。
“湘云姐姐如今瘦得一把骨头,病得起不来床,跟当年简直是两个人。问她,只说是水土不服,养养就好了。奴婢不好直说,只说主子问她日子过得可还舒心。云姐姐言道一切都好,劳主子记挂。若是她起得来,或是明儿、或是后儿必来给主子磕头。又说她们家老爷明年即可调回京城,到时候倒能常去给主子请安,还请主子别烦才好。”
“你瞧着,这两日她可能起得来么?”唐果插话问道。
薛宝琴摇头:“奴婢看,难。后来奴婢悄悄问翠缕,她家姑娘到底过得好不好。翠缕言道,她家姑爷对云姐姐好得没话说,两人闲时吟诗饮酒,端的是神仙眷侣一般。云姐姐的夫婿擅画,于音律亦颇为精通,常带云姐姐出去游山玩水,弹琴作画,悠游自在。只老夫人难缠些,总是抱怨云姐姐不曾有身孕。甩脸子不说,还多方难为她。又总说要给儿子纳妾,那卫公子却又百般的不愿。到头来这笔账往往又被记在云姐姐头上。那卫夫人已明着说云姐姐善妒不贤。云姐姐却从不辩解。”
宝琴苦笑:“奴婢也没法儿再问,只得回来了。”
人家本人说日子过得舒心,咱还能干啥?见朋友见出这么一出闹心事!
唐果和薛宝琴面面相觑,只能暂时撂开。
让宝琴下去休息,唐果自己又琢磨一会儿。
这卫若兰到底啥意思啊?
古代版的无性婚姻?
那倒是跟你娘说明白好不好?
史湘云看样子是甘心给他瞒着了?
算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别人少插手。管不了再说也没理由管。
唐果无聊巴拉的吃过午饭,睡醒午觉起来,给黛玉、灵芝分别写了一封信。
问问黛玉的情况,别的啥也没说;给灵芝的那一封,除了问病情,又让她派人出宫瞧瞧紫芝,再就是关注下大虎、二虎。这两只不能跟她来,送到温泉庄上去了。
尚未将信封好,皇帝已进院了。夫妻俩说说话,皇帝休整一下,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皇帝跟老婆提起了视察堤防的事儿,唐果也因此了解,卫若兰的堂伯父卫溢做着漕运水师营水师提督,从一品。
漕运部门向来是重要所在。几百年来,通过京杭大运河从南往北运粮,可以说,漕运一出事,北京城就得挨饿断粮。
卫溢这个水师营又是皇帝在康熙三十五年新建,那是实实在在的紧要位置了。他儿子便是临清同知卫若梅,也就是八福晋提起的刘氏之夫。
对八福晋联络卫家妇人的举动,唐果也就更明白了几分。不过皇帝说良妃跟卫溢的亲戚关系其实挺远的,前些年良妃没这么风光,卫溢也还没出头,两边多少年不来往了。
还是那句话,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差不多是真理。八福晋夫妇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见见说说话儿,表示记得有这门亲戚,别的啥也没提。人家两口子行事特有准儿,不会让别人瞅着像拉拢外臣似地。
第二日,皇帝稍稍闲下来,领着唐果在临清转了一圈。确实,这是个繁华又繁忙的地方。
八月十一,御驾起行奔济南。
史湘云到底没能挣扎起来,直到唐果离开她也没出现。只送了些特产和自己往日亲手做的针线来,又在信里谢恩告罪。
唐果和薛宝琴难免又叹息了几声。
御舟遥遥远去,送行的大小官员各归各位。
临清城靠运河的一处豪宅里,一女子在三楼倚窗远望,幽幽叹道:“富贵莫过帝王家,从古至今莫不如此。便是再节俭,那份气派也是旁人无法比的。只可惜,浩荡的船队,也只见孤独罢了。”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您还去不去拜访姨太太啊?”
“走吧。”
那女子缓缓关上窗子,微微冷哼一声:“哼!古来帝王多寂寞……是么?”
三辆马车从豪宅出来,驶向卫家。
郑氏十分高兴。她一辈子只生两个孩子,卫若兰养大了,另一个女孩儿三岁上出天花夭折,对跟女儿岁数仿佛的外甥女儿一向疼爱的。
她就一个妹妹,夫妇俩早早的死了,这个外甥女儿也有六七年没见了,冷不丁一见,仍旧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来。郑氏心下一酸,哭了出来。
两旁的人劝了半日,才止了眼泪,拉着外甥女儿问长问短。
“灵韵,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那年妹妹妹夫没了,我派了人去,没找见你,只见了你那个叔叔苏永昌。为了这个,我险些与他打官司。没等我告,他就下了狱,更没你的下落了。”
“唉!爹娘去后,也只姨母把灵韵放在心上了。姨母放心,是爹爹临终之前安排好的。爹爹料定叔叔为人贪吝,必不会好生待我,又怕他犯了事牵连到我,事先将大部分银钱转移走了。又将灵韵送到了安全地方。灵韵本来想让人送信给姨母,又怕走漏消息被叔叔连累,才一直躲着。这些年灵韵经常惦记着您呢!听说哥哥成婚一年多了,灵韵也没赶上贺喜,这儿给您赔罪了,好在能赶上您老四十大寿。对了,怎么没见哥哥嫂子?”
“你哥哥跟你姨夫有急事出门了,得明日才能回呢。你那个嫂子……病了。”
“哟,那外甥女儿得去探望探望。什么病啊?”
“心眼太小、心思太多!你且先别去,免得过了病气。”郑氏拍拍外甥女儿的手:“一转眼,外甥女儿都16岁了。我儿这么个模样,若是你爹娘还在,少不得给你寻个体面夫婿。便是进宫里做娘娘,也是数一数二的。孩儿啊,你……少了些福分哪!放心,姨母必会照看于你。”说着又要哭。
苏灵韵脸一红,复又眼中含泪,强笑道:“姨母说笑了。”
她身后的一个丫头忙上来解劝:“姨太太最爱逗我们姑娘了!宫里的娘娘那么好做?”
“你是……芍药?倒是个忠心的丫头,一直跟着你家姑娘。丫头,这你就见识少了,宫里的娘娘有什么了不起?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咱们娘们说话也没啥避讳的。不说别人,就说前儿派人来给我们媳妇儿送赏赐的那位乾清宫夫人唐佳氏,那就是包衣出身,如今不也是后宫里头最得宠的人了?”郑氏笑道。
“姨母,您说那唐佳氏认得嫂子?”苏灵韵一惊,急忙问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伸手端起茶来喝了一小口掩饰。
郑氏说到兴头儿上,也没注意她外甥女儿有啥不对,撇嘴笑笑:“认得。史氏是保龄侯史鼐的侄女儿,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很得那位唐佳氏喜欢。当年和现在的十二福晋林氏一起,跟着唐佳氏出游过哪!”
“那也是难得的缘分了。”苏灵韵笑着附和一句,慢慢套问内情。郑氏只当闲话,把自己打听来的全说了。
“姑娘,咱们怎么办呀?”卫家花园里,芍药见附近就她们主仆三人,让另一个丫头海棠放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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