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偷袭我,虽然现在我活着或者死亡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不想在恐惧中死去。上次独自离开去草原的时候都没这么怕,一是环境没这么可怕,二是我觉得没了林骞自己还可以去找茜兮。现在的我,亲情友情和爱情一无所有,只剩下孤独,无休无止的孤独。
为了防止自己疯掉,我进了山谷等天亮。老虎那些动物在前两天已经趁马医生不在的时候又关进了笼子,它们都表示抗议,尤其是那群猴子,不过我还活着的话,它们就没有自由。
我坐在水潭边,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开始思索自己到底要去哪里。祖国的东南西北我都生活过了,没有什么地方让我特别喜欢,本来打算去江宁等日出,没有林骞这也没了意义。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大约两个多月以后的三月十九号,妈妈的忌日,我要回去拜她,我真的很后悔没听她的话早点和林骞分手,但是也不算晚,现在他又提出分手,正是离开他的最好的理由,虽然这让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我在我家的衣柜里翻到一件历史很久远的黑色大雨衣,是我爸爸穿过的,我拿出来披在身上,长及脚踝,再戴上那防毒面罩,戴上雨衣的大帽子,往镜子里一照,发现自己要是再拿上一把长柄的镰刀,就跟死神的样子差不离了,别人看不到我的脸,甚至会连我的性别也分不出来。穿着这黑雨衣,可能会吓坏小孩子,但是我却有莫名的安全感,似乎都还能闻到爸爸的味道,住在爸爸的衣服里,温暖又心安。所以我决定,这就是我以后流浪的行头了,还能防雨防尘。
我开始流浪的第一天,我不知道具体日期,甚至也不知道时间,现代的计时方式在没电的情况下完全瘫痪,忽然明白一些人迷恋昂贵的机械手表也不是没有意义的。汽车和汽油我都留给了林骞,山谷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那台收割机,但是我不想开着它出去溜达,所以我选择走路。
时间应该是上午,我穿着这身死神装,戴着厚手套就出了山谷,顺着路边的指示牌朝西边走。昨天晚上我走出了那个全是别墅的小区,都不敢去想张初和茜兮发现我一个人走了是什么心情,虽然我告诉他们我会过得很好,但他们肯定和我一样,不认为我会过得好。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不过我不管了,我以前做的所有决定几乎都是错的,让我产生一种感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没得到幸福,我不能拖别人下水。
我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大马路,就仅仅过去了一辆车,我还明显感觉到那辆车路过我的时候减速了,我扭过头去看他,然后我听到一声骂人的脏话,大意是说我吓人,在我刚刚产生要拿点东西做车资搭车的时候,车子却加速走了,于是我只能继续徒步往前走。
我有些担心张初他们追上来,虽然他不知道我走的哪个方向,也可能认为我会回去找林骞,但万事皆有可能,也不排除他能猜到我的打算,从这条路上追来。不过我很快放下了悬着的心,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追来,只要我走过了岔路口,他们想要找到我的可能性更小了。
此刻我就像一个正在戒毒的吸毒者一样,明明异常的渴望和一个认识的人呆在一起,理智却强拉着自己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不要命的走,我必须像戒毒一样戒掉他们。
满眼都是灰黑色,跟我梦中见到的场景差不多,所过之处满目疮痍,周围似乎到处都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来到地狱”。我不知道自己中了哪门子的邪,做的好些梦都有预见性,可是我没有提前梦见妈妈要离开,也没提前梦到我会中枪,净梦些个无关紧要的,例如分手,例如像鬼一样孤独的流浪。
我好像从早走到了晚,走到我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天又快黑了,我到了一个高速路的路口,已经这个时候了依然有人借关卡收东西,蔬菜,水果,粮食,甚至方便面饼干,只要是食物都行,至于是不是正经运输部门的人,没人敢去核实,因为周围站了好些个又魁梧又拿着电棍等武器的人,戴着面罩紧紧盯着路过的车,而我,大概是唯一一个走路过来的人,因此受到了他们目光的格外关注,于是我退出了他们的视线,进山谷装了一两袋刚收的小麦,打算明天一早再来这里找个车搭。
第二天一早我将两袋粮食放在路边,在纸上写了“可以搭车吗?有粮食做车费”等了半天才来了几辆车,我目测前面几辆坐的人都挺多的,装不下我和两麻袋粮食,怕惹来麻烦问都没问。后来拦了一辆只有一个人的车,然后指了指路边的粮食,他理所当然的停下了车。车主是个中年男人,想叫我把面罩取下来跟他聊聊,我装哑巴只在纸上跟他写,说自己在逃亡,不能让别人发现行踪,所以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最后他说:“刚才在路边看你招手,还以为你是死神呢,要不是看在粮食的份上,我才不找晦气,你这打扮也太吓人,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没心思说话,也没理他,最后他看我的脸色都有些变了,我才在纸上写:“死神只会要命,不会给你粮食,我真的是人。”他终于放下心来,专门开车,也终于不再和我说话。
我满脑子都是我离林骞、张初还有茜兮越来越远的念头,心里难过得翻江倒海,我开始认为“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是最大的谎言,如果不是我上辈子没当好人,这辈子报应降临了,否则这辈子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的我们一家,怎么会只剩下我一个这么凄惨?
、一五二
两个多小时以后我到了下一个城市,在车站我拿吃的换了一本有各城市详细资料的地图,继续想办法搭下一辆车去下一个城市。
也许是我的死神装起了作用,摸不清我的底细,加上我偶尔表现出来的比常人都大的力气,几乎没什么人敢惹我的麻烦。不过上路的车越来越少,搭车越来越困难,没有汽油了,我换车自己也开不了多远,很多加油站都没营业。因为灰尘太大,我搭的车也有在半路就抛锚的,总之回家的路途不是很顺利,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我才跨进了S省。
我新搭的车走了不到一会,前面的车发生了车祸把路堵了,一辆大卡车和一辆小汽车相撞,大卡车里的人估计跑了,小汽车里面的人已经死去,有了我之前的那些经历,我面对死人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我把那辆小汽车车推到一边,把路疏通以后再回去,结果经过长时间的熄火等待以后,我搭的这个车再也打不着火,于是我只好自己慢慢的往前走,接着路过了一个小集市。
时间好像是农历的新年,即使天空很昏暗,我也看见了很多人家门口贴了新的对联,还偶尔听到了鞭炮的声音,到了全家团员的日子了,这对于孤家寡人的我来说是个莫大的刺激。孤独就像一个最恐怖的杀手如影随形,我现在迫切的盼望有人跟我说话了,可是我路过的所有人都拿戒备的眼神看着我,丝毫不打算和我说两句,而主动和陌生人搭讪,也不是我的强项。于是我只能看着路边形形色色的人,猜测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集市上有人在唤孩子回家,有人抚着躺在路边冻得冰冷的尸体大哭,有人拿着木棍追着另外的人打架,有人有气无力的躺在路边的柴草堆上,有人拿着柴火在院子里烤肉,香味飘出了院子,钻进了我的鼻腔,引来两三个孩子从门缝朝里看,我甚至看到了路边的野狗啃食尸体。所有人都穿得很厚,因为连我都感觉到冷,别人会更觉得冷。
走到集市的尽头,我看到了有一个男人拿了根绳子藏在身后,唤过来他们家那条瘦狗,然后突然就把绳子就套在了那狗的脖子上,狗被一把拽倒,那个高大的男人拿脚踩着那只狗的身子,要勒死它。我之所以确定那是他们家的,因为那条瘦狗就趴在他们家院子的围墙根的干草堆上,爪子捂着鼻子,闭着眼睛的,我都以为那是死狗,直到那人唤它的时候它噌的就跳起来,跑到那男人面前摇这条狗的主人大概是嫌狗浪费粮食了,想杀死了吃狗肉,而我就这样把他手上的肉给抢走了。我无法去评判它主人的做法到底对不对,人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杀狗吃肉,大概很多人会觉得正常,而我只是在想,在这种环境下,狗大概不会想杀了他的主人吃肉。于是我趁着黑暗的天色,拿了一袋粮食放到那家人门口,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这袋粮食换你的狗”,我敲了敲门,听到有人开门后我就走了。
这条狗就是一条普通的土狗,棕黄色,好像是母狗,在山谷里明亮的光线下,我越看它越像阿呜。经历了最初的好奇和兴奋,它独自趴在那里的时候,眼里有委屈,有落寞也有伤心,肯定是在想他的主人居然下得去手杀它,而看我的神色,我没看错的话有感激。狗是最通人性的动物,为了它这感激的眼神,我觉得值了,不管它曾经叫什么,现在它就叫阿呜。
同样是被人抛弃的,我和阿呜可以做伴,看着它还可以清楚的想起爸爸的样子和声音。阿呜仅仅是我收养的第一条狗,在接下来的途中,我还陆续收养了好些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好几十只,各种品种各种花色,没有人为的去分别高低贵贱。大部分都是拿粮食从别人手上换下来的,也有在路边流浪被我拣的。我相信比起被杀的和病死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每次我一进山谷的时候,这些小家伙们就欢快的在我脚边跳,或者拿脑袋蹭我的裤腿,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我每一只都要摸摸,看着它们吃我做的东西,幸福感油然而生,也只有这些小家伙们,只要我不抛弃它们,它们就永远不会抛弃我,跟人是不一样的。头摆尾的,似乎很高兴,可是它没料到的是他的主人打算把他勒死,我都能看到那狗眼里的伤心和绝望,更让我难过的是,那条狗的毛色和我小时候爸爸拣回来的一条狗阿呜很像。
看到这情况,我想都没多想,马上跑过去推开了那人,把狗脖子上的绳子取了下来。那人反映过来以后操起一根棍子要和我打架,我一脚踢中他的手腕,他手中的棍子掉在了地上,趁他拣棍子的功夫,我抱起这条受伤的狗就一溜烟跑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进了山谷。
这条狗真是瘦,大概是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对于眼前环境的突然改变,它有些兴奋,脖子上的伤让它不能随便跑动,只能滴溜着眼珠打量周围。我想它肯定吞固体的东西都很困难,冒着被牛踢的危险提了个干净的塑料小桶去挤牛奶。小奶牛已经长得挺大,奶不是很多了,我挤遍了三头哺乳期的奶牛,才挤出大概一升,应该够那条狗喝了。
、一五三
进入S省以后,几乎看不到车了,我拿粮食换了一辆自行车,大部分路程都是靠这辆自行车完成的,我终于在妈妈的忌日前赶回了家乡,没有回家,直奔了爸妈的墓地,在那里才离他们最近。
我在墓地前呆了两天,第一天呆在墓前的时候我难过到了极致,甚至产生了在两块墓地中间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好一家团聚的想法,晚上阿呜带着那群小家伙使劲卖萌,第二天我没再想着死,只是在回忆从小到大的朋友,当然重点是林骞,张初还有茜兮,可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林骞为什么和我分手,就因为我不原谅他母亲?他就这样把重伤的我丢给张初,随后不闻不问,这是我不听我妈的话的报应吗?
第三天我回了趟家,一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孤独到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到处都是曾经爸妈在屋里走动的影子,我佩服我自己居然有勇气开门。
我刚把家具搬出来摆上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我的心狂跳,流浪的这将近两个月,一直都形单影只,现在终于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应该不会是张初找到这里来了吧?我定了定心神,打开门一看,是邻居孙老师,跟我妈妈一个学校教语文的,我既有些放下心的感觉,也有些失望的感觉。孙老师进了屋,扯下口罩就说:“李雪,还真的是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孙老师你这边坐。”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以至于我对自己的声音都很陌生了。
“先不坐了,刚才他们说这屋里有人影在晃,我不信,来敲了敲门,还真的是你。”她扫了一眼别的屋子,“刚刚回来的?”
我点头:“是啊。”
“你男朋友呢?就是上次来的,长得挺俊的那个?”
我咽下心头的苦涩:“我一个人回来的。”
“啊?你一个人?”她十分吃惊,不过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想起了别的事,“我来找你有事,你到我家来。”
我家的对门就是孙老师家,屋子的格局都和我们的一样,就是方向相反,装修得也比我们家的好些。她拉开他们家电视柜的抽屉,给了我一个信封,我哆嗦着几乎拿不稳。林骞就是这样给了我一个信封说分手,这个信封又是谁给我的?会装着什么噩耗吗?
孙老师见我半天都没动作,于是说:“是你大伯给你的。”
“我大伯?”这回轮到我惊讶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他找我做什么?
孙老师说:“去年年前你大伯来找过你们一次,那时他才知道你妈妈没了,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信封,让我见到你就交给你,说估摸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你会回来,他等你妈妈忌日的时候再来,让我帮着留心看看你有没有回来,还说一定要把你留住。明天不就是三月十九号吗?他估计明天就来了。”
我愣了半响,孙老师又问我:“你吃东西了没?小学里有免费吃饭的地方,”然后她扫了一眼墙上挂的钟,“不过现在也没到饭点,你要是没吃的话再撑一会,中午你跟我们一起去,现在吃个饭可麻烦了,还要看身份证。”
我肯定那小学里也建了一个救济站,我赶忙说:“我有东西吃,中午不用去那了。”
“现在可是水电气全都没有,你得吃点热乎的吧?你这丫头,现在大家都去那吃饭,你不去可亏大了,自己有东西就自己留着以后慢慢吃。”
“孙老师,先谢谢你,中午再说吧,我先回去看看这封信。”
“等会儿,你先跟我说说,你结婚了没?不说你男朋友家是首都的吗?他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孙老师,以后不用提他了,他跟我分手了。”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