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斐看的新奇,也不做声,就跟着莫羽媚前行。
看馆驿内布置,倒是颇为华美,雕梁画栋,窗格秀雅,还燃着熏香,甘斐看的心中大乐,自来外出都是风餐露宿,了不起找一处脏乱的小客栈胡乱倒头就睡,几曾住过这样的奢华之所?
馆丞带着两人上了西边的楼阁,甘斐看看东边的屋舍里有人影走动,想是也住了过往的官员。
馆丞推开两处房门,恭恭敬敬的道:“便在此处了,尊署稍憩片刻,卑职准备饭食上来。”屋中陈设精致,榻上放着的是蜀锦所制的褥枕。
趁馆丞不注意,甘斐悄声问莫羽媚:“住这里一晚上要多少钱?”他还是有些担心,身上川资菲薄,要是不够可就丢大脸了。
莫羽媚轻声回应:“都是官家付,我们不必给钱。”
甘斐一怔:“吃也免费?”
莫羽媚暗笑,点了点头。
“哎~~~~”甘斐立刻喊住要离开的馆丞。
“尊署还有什么吩咐?”馆丞转身深揖。
甘斐兴奋的搓搓手:“这个……炖两只肥鸡,要母鸡,对。烧一条鱼,有肉饼没有?有就上十个,粟米饭,满满的盛一大桶来,哦,有没有猪蹄羊腿之类的?有就上一份,呃……两份都要,嗯,对,猪蹄和羊腿,都要。有什么酒?好,先上大觥。”
馆丞神情丝毫不变:“是。”转身欲行。
“哦。”甘斐又喊住馆丞,“多弄十个肉饼,明天我们早上出发带在路上吃。”
馆丞依旧微笑答应:“是。”等了一下,看甘斐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转身告退,心内直道:“这是个吃户,是大司马新收的门客吧。”
莫羽媚只表示了一丝担忧:“点这许多饭菜,你能吃的下?”
当饭菜如数按照甘斐的要求送上来的时候,莫羽媚就觉得这担忧有些多此一举,满室之中全是甘斐大嚼大咽的声响,左手执着酒樽,右手抓着猪蹄,嘴里塞着鸡腿,时不时还掰几块肉饼送入口中。
“你现在只有吃饭的样子让我想起那天的那个男子汉。”莫羽媚吃的很少,看着甘斐的吃相莞尔一笑。
“不要钱的,那还不多吃点?”甘斐费力的咽下口中的酒肉,答非所问的道。
莫羽媚只略略动了几箸,显得极为斯文。到最后,便放下象牙箸,微笑着看着甘斐大快朵颐。
甘斐被看的有点不自在:“你这样子就让我想到那颜皓子,他每次吃饭也是吃一点就放下筷子看大家吃了,你比他好的是至少你是在微笑,他却总作出一副恶心要吐的表情来。”
莫羽媚曾和颜皓子好几次同桌吃饭,却一直没注意过他的这种表现,不禁奇道:“就是那小蝙蝠?这又是为何?”
“他不吃荤腥的,看我们吃他嫌恶心。”甘斐解释道。
“哈哈,这可没想到,那个长着长长的尖牙的小蝙蝠竟然是个吃素的。”莫羽媚掩口笑道,“我好像听说他是你的什么……护身灵,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第049章馆驿夜话
“护身乾灵。”甘斐立刻出言纠正莫羽媚,然后又大饮了一口美酒,拍拍肚子,才继续说道:“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学会了乾家秘术中的牵引之法,结果不小心招到了这个家伙。”
莫羽媚很有兴趣:“牵引之法?”
“是一种灵气召唤的法术,和有良善之心又有法术的灵物相呼应,将那灵物与自己本体系于一道,被呼应的灵物就是护身乾灵,嗯,以后你要是加入伏魔道,我可以教教你这法术。”甘斐显然不想过多赘述下去,很快就将话题结了尾。
莫羽媚若有所思的看向窗格之外,悠悠道:“只要大司马还在,我注定是要为大司马竭智尽忠的,如果真有可以加入伏魔道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学的。”
甘斐看着莫羽媚,在两人眼神不交集的时候,他还是敢大着胆子直视对方的:“那位大司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说到大司马,莫羽媚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崇仰和敬慕的神情:“桓公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雄才大略,有威仪,说话言语不多,但总能深中肯綮,所谋无有不明,可称为人中龙凤。”
甘斐对于莫羽媚这般的崇敬有些不以为然:“可我听说,大司马独断专行,权倾朝野,即便是当今天子也要看他眼色行事,而有人还传言,说大司马有废帝篡位之心呢。”甘斐虽是伏魔之士,但是时常行走世间,南国朝廷的情事也多有耳闻。
莫羽媚嘴角一扬,不屑的笑笑:“你说那天子?昏庸暗弱,祖上的基业都被胡人荼坏,社稷宗庙皆落入胡人之手,整个朝廷都南迁到了这里,不是大司马雄心壮志,要北伐重还旧都,他还想就在这里偏安一隅了呢,这样的君主若是换个有德能的取而代之,对天下不也是好事?”其实莫羽媚自己就是胡人,但此刻口中侃侃而言,俨然便是个锐意进取,执念国器的南国死忠,看来,这都是受大司马影响太深的后果,只是此语对于当今天子来说,可就是大逆不道了,莫羽媚却信口而出,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甘斐当然对莫羽媚说出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言语毫不在意,他是豪士胸襟,脑中也没什么君命授于天的迂腐想法,相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这种论调倒是于心有戚戚焉,不过,看到莫羽媚此际表现的对大司马如此忠虔和肝脑涂地的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妥,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太过的崇拜就会丧失了自己,而丧失了自己的人是最为可悲的。
甘斐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将话题转开:“那你是什么官爵?能住到这里来?那馆丞还对你毕恭毕敬的,这里可是只招待朝廷官员的地方。”
莫羽媚耸耸肩:“我也只是白丁,怎么会有官爵?”说着,将佩剑一扬,“我这剑鞘之上,有大司马府的印记,持此剑出行,视为大司马府公务,所过馆驿皆以四品以上规格接待。”
甘斐咋舌:“这么厉害?”从莫羽媚手上接过佩剑,仔细观看。果然,在剑鞘相近剑珌的地方,用一块美玉雕制而成一只螭龙之形,螭龙身上又精巧的刻了一个桓字,这就是大司马府的印记。
莫羽媚还在说道:“这次外出,去的时候不能声张,所以只走山林偏僻之路,只是现在回途,五人只剩下我一个,又要加紧赶回建康城,就这样穿州入府更快些,疲乏了就寻这样的馆驿住下就是。”想到五大剑客联袂出行,现在另四人都已死于非命,莫羽媚不禁有些黯然。
“你们这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甘斐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事需要大司马府的五大剑客同时前往?而且还不能为别人知晓,尽拣些深山老林的去处寻捷径而行,以致闯入月灵鬼界,造成了四人身死的惨剧。
莫羽媚略一停顿,然后摇摇头:“对不住,甘二哥,此事在我禀明大司马之前,不能对外人言及。”看到甘斐一怔的样子,莫羽媚又歉然的笑笑:“事关大司马大计,未得大司马允可,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便亲密如你,我也不能说,这是大司马府门人必须遵循的规矩,你可千万莫怪。”莫羽媚的话解释的很清楚,尤其为了避免甘斐的不快,还特地将亲密二字说的加重了语气。
甘斐摆摆手,哈哈一笑:“无妨,懂得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这是美德,我怎会怪你?”继续饶有兴味的对付一桌子的酒肉菜肴。
“你那位师兄……”这回是莫羽媚转换话题了,“……那个负剑士池棠,是几时入的你们门下?”
“哈,你想知道?”甘斐对着莫羽媚扬扬眉毛,“我认识你比认识他要早,你明白了吗?”
莫羽媚一愕,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
“其实,在我外出找那女鬼的时候,那位池师兄才刚到我们乾家来,而在我进入那女鬼的鬼界大战的时候,他才刚入的我们乾家门下。”甘斐大饮一口醇酒,又带着无限赞赏的语气说道:“不服不行,别看池师兄才入门墙,这修为就是不得了,不愧是乾君化人,难得的是还跟我们几个师兄弟特别投缘,就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对了,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小娃娃姬尧还有那只会说话的黄狗,我也特别喜欢,尤其那黄狗,会好多骂人的话,太他娘对爷的胃口了,早知道拉这黄狗做我的护身乾灵了。”
莫羽媚在乾家住了好一阵,听乾家弟子聊天后,对于乾君化人什么的自然也知道一些,当然,那爱说脏话的无食自己印象也很深,事实上在乾家最大的乐趣除了看甘斐面对自己故意装傻的样子之外,就是听无食和颜皓子还有薛漾时常的斗嘴了。不过,现在莫羽媚问这话的含义并不在此,所以也就没有接甘斐的话,而是反问:“那按你这么说,你和你那池师兄还没有比试过了?”
甘斐先是一愣,莫羽媚进一步说明:“我是说武艺上的比试。”
甘斐脸上顿时扬起一股向往的神色,语气既带着自信又有些遗憾的道:“我知道池师兄剑术非凡,是五士之一,确实想和他比试一次,看看我的刀法能否接住他的剑招。可是,你知道的,我前番刚受了那女鬼的毒伤,虽然恢复了,只怕还不到气力完好之时,我不想贸然向池师兄挑战。”
“你怕输?”莫羽媚对甘斐眨眨眼。
甘斐侧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怕输。我看过池师兄修炼觅魔之法时的情形,那一身灵力运转而带来的气流涌动,这样的气势我自愧不如,所以我不想在这种心情下和池师兄交手,我一定会受制于他的。等我过了这一阵,一是真正把受了毒伤的身体养好,二是淡忘了池师兄那一身气劲的情形,在心无羁绊的情况下,和池师兄好好来一次比试。”
莫羽媚笑了,他直接承认自己怕输正说明自己反而不在乎输赢,他只是想找一个最公平的机会,来验试自己的刀法。
“想不想换一种方式来比较一下?”莫羽媚给出提议。
“什么方式?”
“当世双绝五士,五士武艺皆在伯仲之间,这是武林中人的公论。恰好,我和五士中的另一位曾经交过手。”
甘斐惊诧的看着莫羽媚。
“你别忘了,大司马府头三位的剑客中,排第一的驭雷惊隼可就是五士之中的驭雷士。”
甘斐拍拍脑袋:“对啊,是驭雷士韩离吧?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去大司马府上,和这个驭雷士交次手?跟他比试的结果基本也就相等于和我那池师兄交手的结果了?”
莫羽媚注视着甘斐,这时候的甘斐身上涌起一股好胜的劲头,又像那个在鬼界里勇往直前的嚣狠虎士了:“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先比试一番,且看结果如何?”
“和你?”甘斐有些发愣。
“我和驭雷士交过手,再和你交交手,我先来评判你和那驭雷士谁高谁下。”莫羽媚站起身,拿起了佩剑。
甘斐来了兴致,一口饮尽了樽中美酒,拍拍手,站起身来:“好,酒足饭饱,正好消消食。”
莫羽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里地方太小,我们去楼下院落中,放心,往来官员的侍卫在馆驿里练武的情形常有,馆丞他们不会少见多怪的。”行将出门时,莫羽媚又看了甘斐一眼,“顺便再告诉你,我是在第六十二招上,败给驭雷惊隼的。”
……
荔菲纥夕终于走了,她搀着那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老者缓缓前行,临走之际,只是悄悄的回首略一点头,算是感谢还有告别。看着他们翻山而去的背影,罗老七痴痴遥望,竟有些无语哽咽。
薛漾是在后半夜解开了诀山大王施出的定身术的,然后就和池棠徐猛又回到了先前的所在,在众人被定身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这几个清醒着的人各自心中的秘密,现在,不能让别的人看出破绽。
一众客商在天刚破晓时,都醒了过来,浑然不觉昨夜有什么异样,甚至连少了一个客商还有一辆驴车都没有注意。
荔菲纥夕又恢复成了羞怯的弱女子模样,并且无论罗老七在路上再如何撩拨,都不再说话,还是假装她父亲的老者多次陪笑接过了罗老七的话茬。
路上再无险阻,罗老七很好的完成了自己护商师的使命,将一众客商都送到了地头,其实也是他势力范围的边界,好在这里离许多人的目的地都是咫尺之遥了。众人都已散去,一直堕在队伍最后的池棠薛漾徐猛三人,也能靠近罗老七了。
“动真情了?”薛漾上前拍拍罗老七的肩头。
罗老七凝立半晌,少有的喟然长叹道:“你说,她为什么后来又不理俺了呢?”
薛漾远眺前方,用一种睿思的哲人语调说道:“女人,就是这样,当她也许对一个人真有了好感的时候,可能采取的方式反而是疏远那个人。”
罗老七一个激灵:“你是说她喜欢俺咧?”
薛漾忍住笑,故作深沉的缓缓点头。
罗老七信以为真,几乎哭了出来:“可是她后来不理不睬的,让俺咋个办咧?”
薛漾带着无比的同情说道:“那你能要她怎么样?要是跟你再多说下去,她就深深喜欢上了你,再也离不开你了,可她身边还有个是她上司的男人,她害怕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干脆采用那样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免得到时候情难自已。”
池棠听的几乎喷饭,这薛漾什么都顺着那罗老七的想法去说,还真说的有模有样,把罗老七唬的一愣一愣,徐猛也是暗自偷笑,听听这斩魔士的胡说八道也不错,放过鲜卑细作的些许郁结已如风光霁月,不萦于怀了。
罗老七在薛漾这样的解释下,终于懊悔不已,大哭起来:“兄弟你咋不早说咧?俺好悔呀!早知道这样,就多和她说些体己话了!俺又不要她难做,就和她睡一晚留点念想也好呀!”
池棠和徐猛同时“噗”的一声,这罗老七闹半天,还是想的这个。
罗老七越想越悔,越悔越恼,情绪激动,哭嚎了半天,又转身跑开,再次抱了一棵树,开始用头撞树。
“说实话,总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情绪的话,真的对头脑有害。”徐猛悄悄对池棠说道,他现在受到薛漾影响,话语间颇有薛氏风范。
池棠和薛漾抱着拳,点点头,一起看着罗老七“咚咚咚”的把脑袋撞在树干上。
撞了好一会儿,罗老七止住啜泣,抬起头来,额头上一大块红肿,对着三人道:“你们三个,呆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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