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师兄?就是那个猥琐的红脸胖子?他几时有了女儿的?”风盈秀对甘斐还停留在初时的印象上,虽然常有耳闻其已今非昔比,但也没太当回事,所以说起话来就有些大喇喇的不够尊重。
韩离不好接口,看了风盈秀一眼,转过了话题:“在祀陵尉时节也听说过署内还有两位神通广大的女子,不知姑娘姓风姓曹?”
边厢曹晓佩转了过来:“你也听说过我们两个?我姓曹,她便是风家妹子,你却是谁人?”
凝身铸体的绝美容颜使韩离也禁不住心中一动,还没开口,池婧便抢先介绍:“你们不识得他?他可是大司马府首席剑客,大名鼎鼎的驭雷士韩离!跟我哥一样,既是天下五士,也是神兽化人呢。”池婧在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海棠哥在武林中的身份,心下震撼之余自也不无骄傲,此际介绍与池棠一般情形的韩离,更是掩饰不住的一股自豪之意。
“吓,他便是韩离?那个司雷疾鹰?”风盈秀和晓佩都吃了一惊,彼此对视一眼,他不就是大司马府那鲛人女妖的目标么?说起来,娟儿的离奇际遇便是因他而起。更不约而同的隐约猜想,这韩雷鹰碰到娟儿妹子,其间心境怕是非比寻常。
每一个有着自己故事的人于现在碰到了一起,看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转着或相似或迥异的心事。就像蜿蜒的江河分流,在经历了各自曲折之后,又在相同的入海口奔腾汇涌。
董瑶忽而轻啊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叙契,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便见王难不知所措的连连后退,大力王和公孙复鞅都在相劝分说,可那姜尚义却满面阴沉的张开双臂,护住了王难,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的前方便是海神,一手酒杯一手樽,自斟自饮之下却向王难走来。看那醉眼惺忪的模样,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不好,还记得那时候姜尚义对阒水魔帝的深深敌意,此刻骤见之下,只怕旁生枝节。
顾不得解释,池棠先对董瑶一句:“看好那妖王,别让他受刺激。”身形一晃,早已快步赶到姜尚义身旁。
“这老饕包藏祸心,熊罴!你怎能让他与吾王相见?现在吾王回复未臻圆满,你是想这老饕害了吾王么?”姜尚义口中愤声言道。
“唉,翼横,神祇不是昔日那阒水魔帝,两回事,且让他相看吾王,对吾王有好处。”
姜尚义不为所动:“什么神祇?你熊罴现在也当了王,便不认自家故主了?你闻闻他身上这味,如何不是魔帝蛟龙?难道你不知道吾王性情大改、行事乖张是中了谁的阴谋诡计?你还让他相看吾王?”
便是在说那桩让鳞神妖王修炼新角的旧事了罢,池棠虽然不知详情却也能推算出个大概,只是想不到翼横卫以后进虻山之身,分明不曾亲见,但依然如此咬牙切齿不可饶恕的情状。
“我却怎么他了?”海神打了一个酒嗝,神情极为惊异:“我怎么记不得了?”
姜尚义冷笑:“一个记不得了便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你骗得了他们须骗不了我,这些日子我法力不成,可看透人心险恶的本事却是大长!老饕,你这套早就被世间狡诈之辈玩得烂了,你倒在这里厮瞒无知妖灵?”
池棠听在耳中,哑口无言。翼横卫只是随口一句话,却道出了多少人间丑态?都说妖魔食人,凶戾可怖,但说到心机深沉、欺诈奸狡,又怎比得这世人凡夫?想是翼横卫附体人身与妖王流离中原时节,亦是凶险重重,艰楚历历,对世人的了解自是大胜往昔。
“嘿,这是谁人那?居然这等说我?我骗你做甚么?我就是来看看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麒麟老妖,虽说我过去确实跟他互相看不对眼,但现在看一看也能害他?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海神明显有了醉态,说话的时候有些口齿不清。
“你们!当真袖手旁观?来的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姜尚义清楚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住海神,只是没想到连一向忠心耿耿的熊罴大力将都是这样听之任之的做派,而那公孙复鞅纵然是自己曾经的莫逆之交,现在却也分明是置身事外,是以只能向池棠和朱玥大喊求助。
见了这等热闹,无食忍不住便想汪汪大叫一番添油加醋,却被姬念笙脑门轻轻一捺按住了嘴。朱玥则深表遗憾的摊开手:“来的路上我是说海神现在全变了,可没说不让海神和这位……这位小公子见面啊,你就这么固执?”
正在嘈嚷间,海神忽然一个趔趄,似乎是大醉之下被桌案边角绊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扑地便倒。
酒樽和酒杯哐当当的滚了开去,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海神就这样趴在地面,呼呼的鼾声大起。
姜尚义却更紧张了,他从不认为法力无边的阒水魔帝会像一个街井间的寻常醉汉一样酩酊睡去,如此装腔作势,谁知道是不是刻意作伪的欺敌之计?
他的两手握成了鹰爪之状,指缝间隐隐有气流蕴蒸,这是他运起了本就只剩四五成的妖力在全神戒备。姜尚义的郑重其事引起了躲在他身后的王难的注意,或许是很少看到义叔这般如临大敌的情形,他原先痴痴濛濛的神情遽尔一凛,一丛丛紫色光晕开始悄然生成。
“少郎,听话,不要紧张,姐姐在这儿呢。”董瑶适时的插话,她现在对如何控制王难的情绪已经轻车熟路。果然,王难哎了一声,对董瑶憨憨一笑,身上的紫色光晕倏然消泯。
刹那间,池棠感觉像是一种系出同源的热意从心头泛起,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玄灵的气息便已轰然焕发,他看到,火红色的光焰从睡倒的海神背后升起。
与此同时,池棠又听到了一个女子的轻噫,他循声回顾,便又立刻震愕的张大了眼。
风盈秀周身也同样被一层火红色的光焰包围,在晕影迷离之中,飘摇若仙。
第088章殊途同归
离风盈秀最近的曹晓佩被吓了一跳,伸手便去拉风盈秀,口中急道:“风家妹子,你……你这是怎么了?”手刚搭到风盈秀身上,便感热力炙烫,不由轻哎了一声,忙不迭的收回手来。
霎时间,本已躺倒在地的海神竟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快速弹身而起,矫捷轻灵得仿似浮掠而过的羽燕,眼光高明如池棠韩离,甚至都没看清楚海神的身法,只觉得宽袍青影一晃,他便已站在风盈秀的面前,再看那风盈秀,双目怔然,却是直直的盯在海神面上。
明明刚才在和妖王鳞神小有争执,却如何立刻又转到了风盈秀处?池棠虽感蹊跷却也大为意外,生恐醉意醺然的海神对风盈秀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下意识的就要赶去相阻。
“池兄且慢,且看老爷子区处。”却是姬念笙拉住池棠,嘴角微笑,大含深意。
池棠怔了怔,还未开口,便听到一个异常轻柔的声音响起:
“灵识传承之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念笙,是你寻来的么?”
这个语调有着属于女性的温婉慈和,却又带着深广悠远的神圣之气,这令池棠和韩离感到似曾相识,略一转念,便省起正和冥灵玄晶中的囊神大有类同。只是现在发出此声的,却分明是那立在风盈秀面前不住端详打量的海神。韩离更是缜密的察觉到,这段话还带着南方古蛮的口音,倒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在说话。
姬念笙笑着摇头应道:“可不是我寻来的,灵识传人是与路巧遇而来。想必是天意承合,因缘际会,该当成就羽神大计。”
羽神?池棠和韩离同时一激灵,当真是说那开启万物灵智的羽神凤凰吗?池棠回想临来时定通与朱玥几人的对话,再看看海神犹然被火红色光焰包围的背影,猛的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蹿出了几丛红光,这是自己的火鸦神力在呼应,更是大感不可思议。
“火鸦天卫的神力本就是从我的翎羽霓霞中而来,从这点来说,我们其实算是系出同脉。不过你最终借助天神的智慧而将这种力量去芜存菁,所以驭火的本领,你比我要强。”海神好像已经知道了池棠身上的呼应之像,忽而转过头来对池棠点头一笑。
池棠口中轻啊,只觉得海神这一笑之下带着沁然入脾的暖意,周身更是说不出的舒泰畅朗,神智中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动作却已经做了出来。
他向前一步,腿下一软,单膝跪地。和他一样的还有韩离,两位神兽化人像是臣子面对帝王般施以了觐见参谒的礼节,尽管这纯是情不自禁的举动。
“啊,还有雷鹰天卫,能够再见到你们,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海神很自如的向他们略一颌首,然后又回过头去,凝视着风盈秀,本该是雄毅威严的大秦老者的面孔此时竟透出一种慈爱和感慨混合的神情。
“她需要一次恢复灵识的历程。”海神忍不住将手轻抚在风盈秀额头,就像一个母亲在轻抚自己的孩子,风盈秀恍若不觉,事实上自她全身出现了火焰光华之后,她就似乎一直在神思恍惚之中。
火红光焰腾然焕发,将海神和风盈秀的身影包含于内,晓佩挡不住热力炙面,侧过臻首连退了几步。
现在倒是姜尚义和王难给晾在了一边,王难素来颟顸痴懵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沉思的表情,双眉微皱,两眼一霎不霎,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又像是碰上了什么难以索解的问题而在踟蹰不定。姜尚义同样被海神当下的异象弄得万分错愕,却在错愕之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所措,他双手鹰爪之状松弛了下来,全身气劲也随之消散,又注目凝视了半晌,然后环顾四周,视线从公孙复鞅、大力王以及姬念笙面上划过,口中喃喃自语:“这……这老饕是……是怎么了?”
“还没明白么?尚义,你看不出来现在的老爷子其实并不是老爷子吗?”公孙复鞅微笑颌首,显然海神的这般情形他并不是第一次得见。
大力王深深的看了姜尚义一眼:“翼横圣卫不曾看出,却也怪他不得。他毕竟是后至虻山,古神先灵的过往曲折还是不甚了了。话又说回来,我若非是得了囊神意旨相授,只怕也同样面对此情此景而一片茫然。”
“倒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古神先灵?什么囊神意旨?和那……老饕……有什么关联?”姜尚义情知内中必有深意,虽然嘴上还是强硬,却也不自禁的将那老饕两字放低了声调。
在海神和风盈秀被火红光焰完全包围的时候,姬念笙的声音显得更加清越而响亮:“三千年沉睡中的反复争抵,终于使他成了她,而她也成了他,哪怕他们其实并不是完全的元灵和魂魄。”
尽管姬念笙的这段话乍一听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可池棠却似乎已经听懂了,尤其是当他把在盛香居的种种过往都联系起来之后,他甚至连自己刚才下意识的觐见举动都不感到惊奇,站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一团火红光焰,感受着体内火鸦神力系出同源般的奔流呼应,口中的询问更像是为姬念笙的话语添上一份注脚:
“姬先生是说……这位老爷子其实并不是那位在上古时代掀起腥风血雨,荼害天下的魔帝海神,而是那位羽神凤凰?”
韩离也适时的补充,他现在对于这些看似奇异怪诞的术法玄虚有着一种极为敏锐的理解能力:“也就是说,海神的躯壳内寄附着羽神凤凰的元灵。虽然并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如何惊心动魄又离奇曲折的经历,但面前的这位老爷子已经从那个凶横暴虐的魔帝海神变成了宽慈睿智的羽神凤凰。而既然他本就是羽神,所以你们一力促成了甦醒未全的妖王鳞神来到这里,你们绝不担心海神会对妖王有什么不利的举动,倒还对他们的再次相见乐见其成。”其实这并不难以理解,那妖王王难可不就是元灵寄体的鲜活例子?而韩离也并没有赘言,在祀陵尉见到的甘斐的那一双女儿,一样给他提供了印象深刻的实证。
姜尚义紧绷的脸膛渐渐开始放缓,看样子,他心里多半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还有迟疑的喃喃几声:“果真……果真是如此?”
“也对,也不对。”姬念笙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没错,羽神凤凰的元灵确实有一部分附在了海神的躯壳里。但这并不是取而代之,神祇的灵智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消泯。这是一种元神势均力敌的相互影响。所谓他成了她,而她也成了他,这就是彼此影响的结果。海神确实还是海神,他只是经历了真正的洗心革面而成了现在的样子。至于羽神,她也在这种影响中成为了海神意识的一部分。”
看池棠和韩离各自凝目思索的情状,姬念笙又笑了笑:“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就像世人一样,人性是最复杂的,善恶的划分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泾渭分明。套用在老爷子身上,你可以把羽神的这一部分当成是老爷子平素深藏不露的另一面。而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有多重的性格而把他当作是被多个元神占据的躯壳。”
“大概明白了,就是这么说有些绕。”这方面韩离的感悟显然要比赤子情怀的池棠来得深,所以他最先应声。而池棠则思忖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只有在老爷子的意志力特别薄弱的时候,属于羽神的本元才会现出。”姬念笙向那团火红一指:“老爷子是远古神祇,意志力一般很难薄弱,只除非……他喝醉了酒,脑中渐渐变得混沌而紊乱,这才是羽神可以出现的契机,比如刚才。”
“你们早就知道羽神和海神现在的这种情形了?”池棠不光是在问姬念笙,他看到公孙复鞅、大力王一副早已知悉就里的模样,他们肯定不止一次见过了羽神。
“不光是他们,我也早就见识到了。”说话的是殿上那一直没有开口的黑袍雄壮男子,话音一出,池棠便觉得有些耳熟,再看那黑袍男子身形飘烁,面目依稀有点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傅嬣掩口一笑:“池大侠不记得了?你与他朝面时节,他可是一身金甲玄袍罩身,如何卸了戎装就认不出了?”
池棠一怔,那黑袍男子哈哈大笑,意态雄豪的向池棠和韩离略一欠身:“鬼皇驾下,天灵鬼将。”
是天灵鬼将冉永曾?且不说他迥别于其他残灵鬼将的灵神清奇,就是冲他为人时武悼天王力抗诸胡的煊赫战绩,也不由得池棠和韩离不对他肃然起敬。说起来,虻山对战那灰蓬客巫澜沧时节,池棠和他还有一份并肩抗敌的旧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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