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玄冰肃冽的神情成了微风轻拂,千里骐骥收回了手指,笑语间更多了些揶揄:“鬼皇陛下倒是有趣,乔装改扮了不说,可不令孤少了尊仰请益的机会?却是瞒得我苦!”
慕容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施然一欠身:“惭愧。”
千里骐骥一个眼色,圣王卫刷的一声,尽收了兵刃,复环列于侧。
“既然是误会,诸友万勿见罪。”千里骐骥的表态自然使坎吉摆手连连,示意无妨,慕容衍趁机请战:“虽说是误会,然毕竟事涉我血泉叛逆,还是那句老话,地灵愿去打个头阵!”
千里骐骥洒然笑道:“这是说的甚话来?前番厮杀之语,不过戏言耳,诸位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临敌迎战之理?但请安坐,只候虻山佳音,撮尔小贼,岂在话下?”
这话一说,却是谁也不好热烈请战了,不然就显得不信任虻山的战力了,千里骐骥亦是另有深意,且不说今日胜败如何,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让这些使节团的妖灵相助,杀伐争斗和狩猎消遣是两回事,那只会让他们看到虻山的窘迫;当然既不需要他们出手相助,也不能让他们回去搬救兵,将心比心,血泉也好,赛伦也罢,谁也不是善茬,他们与虻山结盟是因为虻山卓然出众的实力,若是给他们看到虻山今天内外交困的情势,难保请他们来援之举不会成了引狼入室,如今的万全之计,就是把这支使节团晾在宫殿之中,美其名曰坐观战事,聊以取兴;而后死死拖住阒水的来犯之敌,等待虻山天军主力回师赴援,如此底定乾坤,也更显虻山战力之深不可测。
这番用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对使节团的疑虑暂去,千里骐骥便再不多话,匆匆对使节们行了个礼,便自步出宫阙,银甲圣王卫殿前排列,既是替千里骐骥出警入跸,也将使节团和千里骐骥分隔了开来。
“哟哟,婢子刚才犯了疑心病,差点冤枉了地灵将军,可千万别见怪。”盈玉一迭声的招呼着,“诸位盟友只管殿内宽坐,用不了多长时间的,等骐骥吾王杀光了那群不知死的,就来相陪。”又向喀忒斯使眼色:“鹫王陛下,骐骥吾王可说啦,您是我们虻山半个主人,这些尊客可就先劳烦您代行地主之谊管待好呢。”
“庞恩,庞恩。”看来在虻山客居的这段时间,使喀忒斯和千里骐骥有了一种默契,立即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来来来,我的朋友们,一边欣赏来自罗马,哦,就是你们说的大秦国的舞乐,一边观看我伟大的骐骥王是如何痛击外敌的。”
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域美人艳光四射的突然在殿内现身,她们是跟随喀忒斯的女妖,而她们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却和紧张待战,气氛凝重的虻山族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喀忒斯一边拍手,一边咋咋呼呼地叫道:“来一段丰收女神的魅舞,配得上即将开始的壮观战争。”
旋律轻快,曲调却有些怪异的音乐响起,这是金发女妖们用牛奶般甜腻的嗓音所幻化而出的声音,而她们也随着音节扭动起丰腴雪白的腰肢。
使节团只能坐回了案席间,喝着带有酸涩味据说是喀忒斯带来的大秦国葡萄酒,池棠不善品酒,但他却很喜欢这种葡萄酒殷红的颜色,就像即将在宫殿外展开的战斗一样,这是血腥和杀戮的颜色。
千里骐骥的离开太迅速了,迅速到池棠的蠢蠢欲动只能暂时搁浅,不过池棠并不担心,他相信,今天一定还会有擒贼擒王的机会。从这角度俯瞰,也足以将殿外的情景尽收眼底,他倒悠然了,先不妨坐山观虎斗,总之是阒水和虻山的同类相残,若能看他们斗了个两败俱伤,自己和韩离出手的把握也就更大了些。
不知道喀忒斯是不是真了解当前虻山局势的严峻,他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主持欢宴的主人,并且在舞乐之中又色心不死的向灵风献着殷勤,如果不是慕容衍寒着脸横插了一杠挡住,只怕他就要拖着灵风的手强喝上一杯了。
灵风现在只想着如何前往离神宫,完成师父交给自己的使命,难得千里骐骥和茹丹夫人都已离开,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却被这纠缠不休的西方鹫王给破坏了,心下又气又恼,烦恶难当,霍的站起身,冷冷的只往殿外走去。
“冷血和凶狠的杀手似乎很反感狮鹫王阁下对她观赏杀戮的骚扰。”坎吉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话语算是替灵风解了围,而在喀忒斯刚要耸耸肩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远方传来的震响却使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愕然举目而视。
……
光华各异的妖焰如同万箭齐发,划破了已然昏暗如墨的虻山天空,直往宫坪上的妖兵阵列坠落,而在妖军阵形陡然升起的一层劲风横流的光幕与之剧烈交撼之后,视线之中出现了阒水妖灵的身形。
应该说,这些妖灵的装束池棠并不陌生,一如在长江呼风峡上所见,他们大多穿着暗黄色的劲装,并且维持着人类武士的模样,却和顶盔贯甲的虻山妖军泾渭分明,所以当他们甫一露面便和虻山天军的前列搅在一起时,就很容易分辨。
妖焰的攻击被妖军的光幕消解,这是天军营的精锐部队,本为聚歼鹤羽门炼气士而准备,现在则是被千里骐骥调到了这里,数量在四千以上,又是蓄势已久,一路势如破竹的阒水武士在这里遭到了最猛烈的反击,他们的第一轮冲刺就吃了大亏,分散叫嚣的人潮抵不过严谨周密的阵形,混战颤抖的战斗只进行了一小会儿,数百名劲装武士形消魂丧,而天军的前列阵形仍是甲胄鲜明的岿然不动。
断海在第一波鼓噪溃退的军阵后登场,他现在一身金甲,尽管没有了披风还是显得威风凛凛,眼前浩荡的天军阵形使他吃了一惊,旋即又面露喜色:这就对了,总要是这样的对手来提劲!他在今天第一次取出了趁手的伏荡金枪,发出如怒潮轰烈的啸吼。
两支妖魔的军队终于要开始对决了,千里骐骥立在梯阶上,嘴角冷冷一笑,所有在场的妖众都在屏息以待,没有人注意到,灵风在宫殿的狭僻一角倏然隐没了身形,去的无声无息。
第111章妖战
这一次的进攻再不像开始那么杂乱无章,阒水劲装武士排成了紧密的黄色人潮,在断海的指令下向天军方阵汹涌而来,一道道蕴含妖力的气焰穿梭纵横,似乎令整座宫阙的上空都为之一窒。
天军妖兵持盾竖矛,并且在劲装武士堪堪将近之时,将长矛齐齐攒刺而出,妖力交拼之下气浪滚滚,风转波分,首当其冲的一排劲装武士和少数铁甲妖兵倒下,但更多的劲装武士前赴后继的跟上,血腥惨烈的搏杀旋即展开。
妖与妖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反而没有了预想中光闪影耀,黑风激荡的景象,两支以人间规格建制的妖魔军队一如人间的兵戈杀伐,以肢体和肢体之间最原始的撕扯扑击作为主导,妖术和法力却成了必要时的点缀。这是因为在双方的妖力大体相当的情形下,本相的力量和凶悍程度往往决定了生死成败。
妖灵即便化身成人,可也遵守着天地间物生相克的准则,吃草的怕吃肉的,吃肉的则畏惧更强壮的肉食者,纵使阒水的水族妖灵和虻山的飞禽走兽原本在现实中没有太多交集,但这条准则依然发挥着作用。
这里是铁甲妖兵现出本相将劲装武士一咬两断,那厢是劲装武士的锋利鳍尾把铁甲妖兵开肠剖肚。蛟鲨之属总是在面对鹿兔之流时所向披靡,然虎狼之类却也在与鳊鲢之辈的交锋中大占上风,哪个妖族都有弱小族类也都有强横种群,因此也各有胜败,各有死伤。而当各自强横的一方如同天雷地火般碰撞起来的时候,战斗也真正进行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战事正炽,却也在考验两大妖族的成军战力,此间护卫宫阙的天军总数在四千余上下,而阒水此次侵伐足有一万大军,可冲到这里的只是断海率领的先头部队,大体约为五六千众,故而在数量上二者差距不大,不过天军都是精挑细选下来的精锐,阒水先锋则为看似一路高歌猛进,实则未逢强敌的新军,兼之一方主守一方主攻,这一来却是对阒水更为不利,唯一的利好消息是他们的后援近在咫尺,须臾即至,而虻山的天军主力尚远在本境之外,迁延未进,这就是今日虻山与阒水的胜负手,区区一方宫坪成了决定双方命运的罗盘。
这一场血战以劲装武士苦战多时之后的狼狈退却而暂告终止,虻山天军的阵列比前番又缩小了一圈,不过溃败中劲装武士的人数却也远远不及发起冲锋之时。如果说阒水一开始的冲锋是呼啸而来的滔天巨浪,那么现在的情景则是稀疏寥落的辍流败潮,交错陈杂又残缺不全的尸骸仿佛退潮后留在消黯沙滩上的残沫碎藻。
千里骐骥一直看的很平静,无论是战事危迫还是最终大挫敌锋,他只是在阒水败退下去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对身边的茹丹夫人说道:“无论那大力如何愚蠢悖逆,可他这虻山组军的主意还是极好的。只可惜,他组建的军队数量也太少了点,而留给我们扩军的时间又太仓促了些,设若孤现有留守天军一万,定让那阒水之敌今日有来无回。”
茹丹夫人没有接话,就算是千里骐骥真是在对自己言语,那他也只是有感而发,自己只需要做好倾听的角色就是,她悄视千里骐骥一眼,果然发现他目光一霎不霎的望着战场,根本没有任何要她应声的意思。然而此刻的千里骐骥长发披散,白袍飘拂,却好像又回到了昔日氐秦皇宫时节,冷肃孤傲又别具一种浓烈的男性魅力,茹丹夫人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将娇躯向千里骐骥身边靠了靠,那冕旒锦袍的装束总有些冷硬陌生的隔阂,还是这般模样的千里才让她觉得熟悉而温暖,在她心里,似乎千里骐骥做了虻山的王之后还不如过去自己相伴人君时节的渴慕期盼来得快活。
……
池棠有些失望,呼风峡上阒水之军的厉害他还记忆犹新,本以为这一番混战下来,怎么也能让严阵以待的虻山妖军折损大半,甚至一举而破,大获全胜也不为奇。可哪里知道得胜的反而是数众更少的虻山妖军,这支阒水之军并没有展现出他们在呼风峡上的那种协调统一、合力并进的实力,也只比在豹隐山前的那支声势浩大却也显得乱糟糟不得章法的复仇之师显得更整齐了一点而已。话又说回来,虻山妖军倒是阵形严谨,趋度有致,虽不见什么妖力特别了不起的人物,可几十个几百个妖兵联合起来,却足以和十倍于他们的乌合之众又或当世第一流的伏魔宗师相颉颃,果然非同小可,怪道共盟之会上那位将岸一再言及虻山妖军的可怕呢。
想到将岸,自然而然的便往他的师妹处看去,事实上如果不是殿外那场激战太过引人注目,池棠的目光也不知会在灵风倩影后扫视了多少遭,尽管她现在是一个条枝异族女人的模样,但落在有心者的眼里,却也一样可以欣赏她婆娑迷离的身姿。
一看之下,池棠赫然发现,悄然蹩往殿外的灵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没了身形,她终于可以去完成她师父托付的重任了,顿时心里一轻,这样好,回头真动起手来,自己也就更无所顾忌了,免得自己神力大开,倒让同为妖灵的灵风受了池鱼之殃。
殿中众人适才一直屏息观战,便连那些金发妖姬的舞蹈也止住了,直到此刻众人才缓下心神,舞乐声复起,盈玉又在格格娇笑:“婢子早说啦,这阒水孽族成不了气候,看看,才打了多久?这就败了两次了,一次比一次死伤惨重呢。”
“要不怎么是伟大的骐骥王呢?”但凡对千里骐骥的吹捧,喀忒斯一向配合得很好,不过在回过神来之后,他的两眼又开始不安生的在殿内逡巡起来。
不好!这厮还在动灵风的主意。池棠当然知道喀忒斯的视线在找寻什么,正要找由头岔开去,却忽感远处阴煞气涌,非比寻常,转目向殿外战场看去时,便见黑风旋绕,却是个金盔金甲的将军领着一群身影飘忽的鬼卒在视线分野出现。
这就是那个天灵鬼将了?即便相隔如此之远,池棠依然可以感应到从他身上传出的鬼气玄劲,虽不及大力将军那么浑厚,却更显得霸道狠厉。
来狠角色了。池棠忍不住和韩离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称叹之意。
不独是池棠和韩离,殿中众人同样被天灵鬼将所震慑,才扭了不到半刻的金发妖姬们又不动了,喀忒斯怔然远眺,倒忘却了献殷勤的心思;慕容衍更是面容一沉,哪怕是给虻山的这伙子看,他也得表现出对自己口中那位血泉逆臣的愤慨,不过他现在却想的是另一个方面。
慕容衍仅凭对鬼气的感应也能知道,虽说自己排位仅在天灵之下,但天灵远胜于己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也不至于对鬼皇和鬼相都不买账,可天灵倒底有多强?这却一直是血泉中的一个谜。月灵就说过天灵堪与鬼皇比肩,日灵则嗤之以鼻,言称自己与地灵联手,对天灵必可稳操胜券。慕容衍当然不会把这种眼高于顶的疯话放在心上,却也对天灵是否真能与鬼皇相提并论有些将信将疑,就算血泉现在覆灭,可鬼皇毕竟还是凭借一己之力给裂渊国造成了大麻烦,如果不是大力将军英灵恰在裂渊,则此战鹿死谁手,怕也犹未可知。既如此,当天灵碰上了防范周严的虻山天军,又能有什么惊人之举?
……
茹丹夫人察觉到千里骐骥身体轻微的一震,复又挺的笔直,再看他的表情时,发现他已经轻轻眯起了眼,目光牢牢的锁定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金甲鬼将,这是遭遇强敌的信号,茹丹夫人很了解,随风飘来的阴煞鬼气也令她感同身受。
……
“神尊少歇,换我天灵来破他阵势。”经过断海身边的时候,天灵鬼将开口道,二者都是金盔金甲,所不同的是天灵鬼将一袭玄色披风座下还有一骑遍身甲胄的火云赤马,赤马雄骏高大,被面具遮护的面孔上露出了升腾着蓝色光焰的双眼,四蹄迈动间,带起一阵光影泛连。
也正因为如此,断海觉得自己要比天灵鬼将小了一圈,气势上也似乎被生生压了一头,登时面带不豫地回道:“不劳天王,我军只接敌小挫,元气未伤,阒水的事还是我们阒水一族来解决,天王掠阵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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