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预先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眼前大战之后的惨烈场景还是禁不住的震了震,双目瞠然环顾,竟连自己一向视为神人下凡般的乾家弟子们都折去了一半,那时节看起来声势颇为浩壮的胡服骑士们现在也只稀稀拉拉几个人影,而除了沈劲、帖子和几个盔甲残破的士兵之外,就再也看不见晋国服色的军人了,这也就是说,五百守军现在就剩下了这几个。
“你来做什么?你忘记你应该守在哪里了?没我的调令,你便不可擅动!”沈劲正伏在壁垒工事之后,探顾对面妖军集结的情形,听到张岫的脚步声正橐橐靠近,头也没有回,毫不客气地骂道:“回去!”
张岫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往壁垒工事边一站,眼角斜睨一旁闭目养神的阿勒闵:“将军是宁可和鲜卑蛮子一块,也不愿意和自家弟兄生死与共?”
阿勒闵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张岫,又平静的闭上眼。
“少废话!你来了,颜义主那里就缺人,届时如何守备?”
“守备?等你们死光了,我们再孤军奋战?我们又能抵挡几时?”
正说话时,便见远方妖影绰绰,呼声鼎沸,两人再不做声,凝目远视,待看清了那里在做什么之后,张岫的眼角一跳,心也似乎被拎了起来。
……
计点伤亡的结果同样使镇山君面色阴沉,三千众发起的进攻,现在却只剩下两千出头,内中还有百多个受了伤的,更要命的是,身为副将,地位仅在自己之下的绝啸竟然也被杀了,这比死伤千众的后果还更要可怕。
风岐悄悄凑到了镇山君身边,在绝啸死去之后,这支攻打洛阳的天军中,便属他的职衔最高,毕竟是副先锋官,他觉得有必要借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
“毕竟我们会隐踪飞行,这种人间的通关要道并不适用于吾族的进军之法,而他们现在人少势孤,虽是凭借地利负隅顽抗,但却决计干涉不了我们飞往城中各处的举动,小妖以为,大可先绕开此处壁垒,让吾族同侪飞身运法,遍布洛阳城中,干脆从四面八方把他们包围起来。”风岐的半边脸还没有痊愈,薛漾那并死一击几乎轰去了他的半边脸颊,全仗着妖法才止住了血,不过脸上血肉创痕依然看起来触目惊心。
镇山君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这里的据守之士还在,就像是楔子一样扼在我们的咽喉之上,不拿下他们,在真正的对决开始时,此处将如芒刺在背,到那时候再来拔除,恐怕就晚了。”
镇山君当然说的在理,这个法子如果能用,早在最开始进攻的时候就用上了,又何必一道又一道壁垒的攻拔?明知有敌军驻守却还要血战良久的硬碰硬?他们需要一个完全由他们占据的洛阳城。
风岐也只是由这个话题引为后续,所以毫不意外的陪笑称是,笑的时候,牵动脸颊创口,又带着一串唉哟哟的呼痛之声。
这倒引起了镇山君的注意,风岐不过是天军营的小角色,便是此次身为先锋副官,也是绝啸破格提拔,却与镇山君没有瓜葛,也就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此际看将过去,更是眉头一皱:“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回山君,是小妖于接战之初,奋不顾身前往诛杀了一个伏魔之士,方才留下这道创痕,无妨无妨。”风岐没忘记表功,却又压低声音,“既是必然先要攻下此处,小妖倒有一计,或可诱得他们主动杀出。”
镇山君冷笑:“哦?能让他们主动杀出?说来听听。”
“遍寻城中活人,还有那些凡夫的尸首,尽数带到这里,就在对面眼皮底下,让吾族同侪生吃啮骨,至于活人,那便于阵前百般凌虐。那伙子守军物伤其类,或可有激其率众而出之奇效。”
“笑话!这种事情也能激得他们放下防备壁垒,怒而杀出么?别忘了,他们之中伏魔之士居多,此番情景也不知见了多少遭,更知利害所在,除了徒增其怒意,又能济得甚事?”镇山君不屑一顾,吃对方的尸体这招他早就想到过了,对付凡人或有效果,他们恐惧畏悸的情绪倒是助长了天军气势,可现在对面的多是伏魔之士,这招并不管用。
风岐还是嘿嘿的陪笑:“山君说的是,小妖设想的是最好的情况,然真实用意却不在此。”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镇山君心下本就焦躁,现在更是没好气。
“山君请想,此刻的当务之急是什么?”看镇山君勃然欲怒,风岐急忙接道:“便是副将身亡,吾族人心惶惶,士气低迷之状。用小妖这法子,一则是激怒对方,令其烦乱之下或有可乘之隙,可最重要的就是,让吾族同侪借此恢复士气,也可一释颓丧战心,待群情激昂之际,山君一声令下,大军鼓勇而出,以对面那稀稀疏疏的人数,必可一战而下。”
镇山君顿感可行,这算不得怎样的妙计,却对冲淡绝啸死后的消沉氛围,重起众军嗜血本性颇有奇效,自己一时心中抑郁,确是疏忽了,这个风岐倒也算是虻山中少见的条理分明之辈,不禁再看了风岐一眼,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
一团团肉块被抛在阵前,仔细分辨之下,才能看出人形来,这是两夜来已经被妖魔啃啮过的残尸,血腥的厮杀和极度的饥饿使妖兵在攻下了前三道壁垒之后把所有战死人类的尸首作为了果腹的血食。
倒是几个首脑人物的头颅此刻都被挑在了矛尖之上,莽族的阿善、阿吉和阿索,还有晋军的董氏兄弟,妖兵们大声呼喊,故意用一种哂笑的语调摇晃着长矛,头颅跟着晃动,须发耸然,却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容。
而在经过严密的搜索之后,竟还有四五个躲在地窖里,未及迁离的百姓被妖兵们发现,他们被抓着头发,像牲畜一样拖了出来,这四五个人都是男子,有的是消息不通的鳏居老人,有的是腿脚不便的残疾病患,妖兵扒光了他们的衣服,肌肤与冰冷的雪地相擦,哭叫声撕心裂肺,妖兵们却哈哈大笑。
接下来,将是一场残忍的虐杀,镇山君骑着金睛兽,端坐的身形足够威严孔武,他很满意的感觉到部下的士气正在恢复,对于凡人的血肉,修习血灵道的妖灵有着近乎天生的渴求,而在杀戮捕猎的快感中,他们也更容易释放残虐嗜血的本性,很好,一支强大的军队就是基于这种本性的释放。
一个一个杀,镇山君需要切实的感觉到妖军的群情激昂,而如果对方能有恐惧的气息飘过来,那就更加完美了。
第一个男子被妖兵生生的咬下了四肢,鲜血喷溅了一地,痛晕了又被妖兵弄醒,弄醒了又再度痛晕,身体在血水中翻滚,过度的哭号已经使他的嗓音只能发出嘶哑的咝咝声。
……
张岫完全愣住了,与妖魔面对面的战斗和看着他们血淋淋的捕食活人完全是两个概念,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脚底直升到头顶,和他一样的,还有随他同来的十几位军士。
……
嗯,我竟真的闻到了恐惧的味道。镇山君长长的吸了口气,嘴角不由的泛出笑意。而当那男子被四个妖兵撕扯开躯体,脏腑洒落而下的时候,那种恐惧的味道似乎又加深了。
可惜,只能用这几个皮糙肉韧的老家伙,如果能有个美貌的女人,演示一下轮暴之后碎身分食的场景,效果一定更好。
第二个男子被拖了出来,须发全白,还没下手的时候便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可当妖兵一口咬下他干瘦大腿上的肉之后,老人像是被雷电震噬一般的弹起,浑身不住的发抖,用尽了所有力气发出的哭喊却显得衰弱绵软。
……
帖子眼眶含泪,低吼一声:“操!”抓起錾金大斧就要冲出去,大车和另几个军士死死抱住。沈劲在土墙上狠狠打了一拳,震得墙体簌簌而颤。
“让我靠近!”栾擎天早已忍耐不住,他向乾冲请求,“只要十几步,我有办法震开那些妖魔,把他们救回来!”
“他们这是故意在引我们出去,如果我们上了当,下场将比他们还要凄惨!”乾冲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不可动摇。
谁也没有发现,荔菲纥夕不声不响的穿过了屋垣,轻盈的身形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她悄悄的接近,手中拿着一把刚刚装满箭矢的弩机。
“嗖!”第一枝箭精准的射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胸口,老人仰天而倒,哭嚎声戛然而止。
一边的妖兵一怔,忽然几枝弩箭接连而至,擦过了他的身旁。
后面辗转哀号的几人或头顶面门,或胸口要害钉着箭枝,蜷卧于地,全没了声息。
救下他们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她可以了结他们的苦难,让他们痛快的死去。
……
“那里!”镇山君反应最快,指着荔菲纥夕藏身的屋舍墙垣,“抓住她,她是个散发着香味的年轻女人!”
第040章胡葬
“救人!”乾冲急呼,荔菲纥夕此举虽然冒失,但却是对那些可怜凡人最好的慈悲,乾冲自然没有二话,可现在最关键的,是立即接应荔菲纥夕安然而返,对方正用凌虐活人的方法向这里施压,一旦荔菲纥夕这样的年轻女子落入这伙穷凶极恶的妖魔手中,届时将会出现的惨景,乾冲简直不敢想象。
嵇蕤和栾擎天一左一右,当先翻过土墙,快步冲上前去,乾冲铭英钩链一抖,紧随其后,但妖兵化身的黑风已向荔菲纥夕藏身的屋垣中飞去,几人相距尚有百步,眼看便是相救不及。
……
荔菲纥夕早发现了情况不妙,施射方毕便即转步回身,有心凭借高低错落的屋舍巷陌疾速退回,然而妖兵来的极快,荔菲纥夕刚刚推开房间的后门,脑后便是风声悚然,妖兵臭哄哄的鼻息直喷到她的颈上,更向她张开了满是绒毛的大手,嘴里不住嘿嘿淫笑。
荔菲纥夕毫不迟疑,转手便抠动弩机,身形同时向门后闪去。那妖兵略略偏过头来,箭矢嗖的擦面而过,伸手过来的动作却更快,一把抓住了荔菲纥夕不及退让的小腿。
那妖兵身高体壮,几达丈二,荔菲纥夕在他面前便似童稚一般,被他倒提着腿悬空而起,荔菲纥夕心下一凉,抛下弩机,从腰下拔出弯刀便待反斫,哪知道那妖兵猛然将手一抖,荔菲纥夕头下脚上的顿感好一阵晕眩,浑身散了架似的使不出力道,弯刀当啷一声落地。
“真是个喷香粉嫩的好女人那。”妖兵黑色蒜瓣状的鼻子凑到近前嗅了嗅,一脸馋涎欲滴的神色。
也许是仓促的逃跑使自己来不及做出应对的动作,倒这般轻易的被妖魔捉住了,荔菲纥夕心下懊恼,却看见那妖兵伸出了鲜红的带着肉刺的舌头,要来舔自己的脸。
就是这么个色授魂与的动作给了荔菲纥夕机会,她腰部突一发力,整个身体反撩而起,没有被抓住的另一条腿则狠狠的踢在了妖兵的侧脸上。
妖兵沉声怒吼,被这一踢弄的眼冒金星,不自禁的缩了缩脑袋,却也没有放开紧抓她小腿的大手,荔菲纥夕借着一踢之下的冲荡之势,又将那条腿抵在了妖兵的手肘关节处,两腿使力一夹一绞,这可是人类武学中错骨分筋的招数,那妖兵一时抵受不住,怪叫着松脱了手。
荔菲纥夕掉落地上,只感到小腿处一阵酸麻,心里扑扑直跳,更不敢迟延,返身欲退,妖兵哪里肯舍?一拳头过来,倒把墙壁轰坍了半边,土屑纷飞,又将荔菲纥夕震倒。
在这种狭小屋室里面对面的较量,才发觉了妖兵的可怖之处,体格强壮,力量惊人,反应敏捷,即便没有妖术的作祟,可如果是没有兵刃的普通人与其对敌,哪怕是武艺高强的好手,也很难应付。
荔菲纥夕第一时间便开始找寻落在地上的弯刀,目光一扫之下,似乎感到人影一晃,再抬起头时,便看到那张牙舞爪的妖兵僵直的站立原地,刹那间,一道刀痕从他脖项倏然显现,越张越大。
血水泚泚的向外喷涌的时候,荔菲纥夕才看见半边残壁之前,阿勒闵带着一脸冷肃,执刀站立。
“愚蠢!荔菲部的女人!”阿勒闵的弯刀雪亮,一抹血珠沿着锋刃悄然滴落,是他最先看到了荔菲纥夕的行动,并且早就尾随而出,赶来救应了,因此他到的比谁都快。不过听他此刻的语气,却分明透着不满。
妖兵的尸体重重的倒下,发出嘭的一声,阿勒闵则看着荔菲纥夕自己爬起身来,做了个速速退走的手势。
又有新的妖兵出现了,显然是奉镇山君的命令,三四个妖兵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屋垣外,而阿勒闵和荔菲纥夕已经一前一后的在屋宇建筑间疾走狂奔,荔菲纥夕在前,阿勒闵殿后。
妖兵们发现了他们的动向,立即开始了追击,砖墙屋瓦的碎片不时被撞击飞散,扬起一阵阵尘灰,如跗骨之蛆般紧跟不舍。
一场紧张而刺激的逃亡,阿勒闵的训斥却在逃亡中也没有停止,在纵跃奔走中,他的发声吐字依然清晰:“为了几个老弱病残的南人,就值得让你这样一个大荒鹿神眷顾的鲜卑人置于险地?愚蠢!而你现在拥有了我的血,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的送出性命!你有更应该去做的事情……”
可你终究是来救我了,还为我挡在了最后。这般严峻的局势下,荔菲纥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想笑,身上的暖意也感到更强烈了,以至于竟完全没有生出丝毫惧怕。
急劲的风声和泥土坍塌的轰响使荔菲纥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长得像野牛一样的妖魔正从后面的房子里破墙而出,手中举着的铁戟戟尖距离阿勒闵不过数尺。
阿勒闵忽然住了口,像是脑后有眼一般,双足在身下矮墙上一蹬,身形便已灵巧的翻转,野牛怪的铁戟刺了个空,而他的弯刀却似穹幕中疾闪而逝的电光,在野牛怪的项下穿过。
矫然英姿,好像草原上威猛桀骜的雄鹰。荔菲纥夕忽然想到,很奇怪在这个时候会兴起这样的念头,如果他是雄鹰,那么那位曾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护商师黑大汉,就像是雄悍无畏,却又颟顸鲁钝的獒犬;至于叱伏卢朔齐,只不过是只看起来好看,实则怯懦胆小的獐子罢了。
已经听见了人声,是那些斩魔士的声音,他们距离自己很近,这一次倒底是安全回来了,荔菲纥夕心中一宽。虽然颇有惊险,但她并不后悔,就算真是些老弱病残、行将就木的南人,可他们毕竟是人,决不能像牲畜一样被妖魔如此残忍的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