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甘斐提出想随意走走的时候,武士们很严肃的进行了阻止,弄得甘斐假意发了脾气:“本公子是城里的贵客,不是随意被看押的犯人!”最终还是主管樊公泰过来圆了场。
“城中昨夜似乎潜入了图谋不轨之人,护城卫士正在搜查,亦恐不利于先生,先生海涵,便请室内安坐,一应所需,随唤随到,只不可随意走动。”
主管都发了话,甘斐自然不好再一意相强,在自己的房内枯坐了一天,心内反复寻思。所谓城中昨夜潜入不轨之人云云,恐怕也是托辞,这屏涛城坞是阒水妖魔的重要据点,即便是伏魔道已然登峰造极的宗师人物,也未必能不为所觉的隐身而入,应该是对自己这些被骗来的人间士子们加强了看守而已,也许和昨晚所见的那白衣人有些关系。
按甘斐的推想,那白衣人在城中大模大样找寻物事的情形最终肯定是被发现了,明面上,这里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但这里诡异重重,也不能由外人这般探看,便找了这个由头,不让士子们太过放任。
现在的问题是,那白衣人究竟是在找什么,或者,他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冒名顶替的伏魔道中人?甘斐觉得不可能,首先那交换体气的秘术就不见于他派之学,即便本门之中,也只自己和三师弟汲勉会用此术。就算是他有自己的本事,可带他来的涉尘妖使也不可能熟视无睹,只除非,他的情形和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但是世间绝无如此凑巧之事。甘斐想到这里,又有些哑然失笑,只能说是小师弟的那番预知之语给自己的影响太大了,不过是一个在晚上四处探看的凡人,怎么就不可能是个晚上睡不着觉,到处乱逛的人呢?
甘斐暂时不去想这个白衣人了,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屏涛城坞,毫无疑问,那么多穿着劲装的武士都是阒水的妖魔所变,甘斐粗粗估略了一下,按照他们在城坞里各处密布的情形看来,只怕能有三五千之数,三五千个通变化会妖法的妖怪,想想就有些栗然心惊。来此的关键就是要看看阒水之境和人间世界是如何相融相交的,虽然自己猜想阒水的虚空存境会有罅隙之漏,可是没看到事实之前,谁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就亲身去体验吧,反正我最终能活着,甘斐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宽,还真是,小师弟的预知之言对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奋发之力,仿佛一切艰难险阻都可以迎刃而解。
……
丁巳年二月十八,巳时三刻。
虽然还和昨天一样,所见之处都站满了劲装戒备的武士,但气氛显然热烈了很多,迎迓礼宾的鼓乐一直响着,甘斐分明看到,一群妖怪变化的乐师们持萧引笙,吹奏的有模有样。妖魔也通音律?甘斐从没见过,这恐怕就是过去被涉尘妖使带来的人间士子的杰作了。
这是一片极大的厅堂,布局有点像大司马府集贤苑的饮宴之地,只是装帧布置显得更豪奢了些,都是泛着亮光的金器,而地上铺陈的也是名贵的裘毯。看来说到穷奢极欲,妖魔们并不比凡人缺少天分。
主人的位置还空着,那绝浪老怪还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真去了郡守府未归呢还是隐于幕后静观行止,不过看今天的宴会如此隆重,他也不可能不出现,所以甘斐对此倒并不担心。他被安排在了主人位置的左边一席,这是代表身份尊崇的首席之位。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个白衣人,虽然那人今天并没有穿白衣,而是换了一身绛色的锦袍,不过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是没有胡子的,这个特征可比只看衣着要更容易辨认。那人被安排在了右首第五位上,从席位来看,似乎并不是太受注重的地方。
这个位置对甘斐来说却很好,因为就在斜对面,只要略一侧首,便将那人看的清清楚楚,于是,甘斐远远的冲那人笑笑,也不知道那人看没看到。
来到这里的人间士子,连甘斐在内共是十二人,他们也从城坞的仆佣的口中听说有这么一位寒族士子一来就被待以上宾之礼,不仅身份迥别的住了一人一间的豪舍,甚至还专门为他配了美貌的婢女服侍,所以另外的士子们此刻都有些嫉妒,尤其在见到甘斐堂而皇之的坐在首席,看形貌也不是怎样神俊的时候,凡人的尖酸之词便开始泛起。
“未知滕公子是何出身呀?”一个胖胖的,长着一脸疙瘩的士子带着倨傲的表情率先发问。
甘斐很奇怪的看着他,对于他的无礼倒不以为忤,只是对他的问话感到很费解,因为大伙儿都是微末寒士,既没有煊赫一时的家世彪炳,也没有可资炫耀的朝评清议,也正是如此入仕无望才会被找寻人间良才的妖魔相中,骗来了这个地方,怎么这个家伙张口就是这老一套?
看到甘斐瞠然以视,那一脸疙瘩的士子又洋洋得意地笑道:“鄙人阳翟时寔,太宁年间,家祖便是当朝太子门大夫也。”
甘斐也不知道太子门大夫是个多大的官,不过王侯公卿在他眼中狗屁也似,那么至少可以肯定,这时寔祖父的官应当是狗屁不如的了,也不知道他炫耀个什么劲?再说,他现在不也是一介寒族白丁么?
又有个面色焦黄枯槁的中年男子插口:“在下荥阳魏曦,昨日方知滕先生甫一至此,便得城主厚待,我辈凡俗,景仰钦佩之余,不敢动问,先生所治是何经典?可定国安邦乎?可秉治社稷乎?”
甘斐挠挠头,几乎就想回个乎你娘的猪瘟屁,可碍于假装的士子身份,还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回答:“滕某别无所长,唯知兵耳。”
甘斐的话立刻引起好几个士子的哂笑,那自称魏曦的中年男子似乎也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知兵?既是先生大才,如何朝中北伐大军才出未远,却并未请先生随同参赞军机呢?莫不是满朝公卿有眼无珠,不识先生韬略?再者,此间城主高义,却是礼乐之士,兵者不祥,先生至此,其可怪也欤?”
甘斐听的头都要大了,明明是被朝堂上的士子名流所不容的寒介平民,却还满嘴之乎者也的学着自命不凡的腔调,如果阒水的妖魔需要如此人才的话,这对伏魔道来说,倒还真是件好事。
甘斐甚至都懒得和他们治气,这些俗不可耐的人们,便歪过头一语不发,那魏曦却觉得是自己令甘斐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一脸得色的坐在席上,故意把讥笑的声音放得更大了。
樊公泰的进身入场使士子们嗡嗡不断的窃语声戛然而止,而樊公泰恭敬肃穆的表情也和他说出的话语极为相称。
“屏涛城虞城主到!”
第062章迎宾盛宴
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紫红色宽衫的男子缓缓步入,伴随着他的举手投足,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这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的年轻男子,面白如玉,颜容俊美异常,走到首位之前,对着全场的士子们长揖为礼,宽大的袍袖垂遮腰身,更显得潇洒飘逸,口中音润如出谷黄莺:“屏涛坞虞洺潇久慕诸公高贤,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全场鸦雀无声了有好半晌,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么一所大城坞的主人竟是一个如此温文尔雅,俊逸如仙的美男子,遥想本朝昔年潘安仁、卫叔宝之俊爽风姿,再看眼前这屏涛城主,亦如是也。料来他若在京城中驾车而游,必也是妇人连手共萦,掷果盈车的盛景。
众士子回过神来,齐齐躬身回礼:“拜见虞城主!”由于发声有先有后,高低不一,所以回礼问候的声响显得有些纷乱,虞洺潇抿嘴一笑,将袍袖一展,请诸位士子回席安坐。
甘斐施然一拜,抬眼望去的目光在那秀美无暇的面庞上转了几转,这虞洺潇不仅长的俊美,也极注重妆扮,眉毛显然用眉笔精心画过,脸上敷了香粉,甚至连嘴唇都含过了口脂,嫣红一点,举眉展颜时犹为撩人心弦,若非他言谈笑语间的喉结轻动,甘斐几乎就要怀疑这是一个美丽绝伦的佳人女扮男装而成。
这就是那阒水三怪之一的绝浪老怪?甘斐大感意外,料来在阒水之境有如此法力地位者,纵非面目狰狞的骇人丑怪之形,也该是毅肃刚猛,凛然有威之状,却怎么变化成这般一个娘娘腔模样?当然,甘斐不会去犯以外表而定实力的错误,这个翩翩美男子看似娇柔款款,弱不禁风,实则在他站立于前之时,甘斐已经感受到了一种笼罩全场的气压之势,这是一个久经修炼的妖灵才会拥有的气势,这个虞洺潇确实高深莫测。
或许是甘斐的眼神在虞洺潇的脸上徘徊的时间有些长,虞洺潇很快就像有了感应一般,盈盈眼波忽然转到甘斐面上,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甘斐从虞洺潇的眼中看到了深邃迷幻的异样光彩,而虞洺潇却从甘斐眼中看到了一股不比寻常的桀骜戾气,彼此心里都是一震。
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刻意的收回了眼神,甘斐微微低头,虞洺潇则轻柔笑道:“滕公子,久仰大名。”
甘斐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他的席位就挨在虞洺潇的正席首位,所以几乎不必什么其他的动作,只需要微微一欠身:“多谢虞城主厚爱,不远千里相召,滕某敢不从命。”
虞洺潇顿时甜甜的笑了出来,如果是形容女子的词语,用花枝乱颤再合适不过,可惜这般令人迷醉的风情却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滕公子识见超卓,屏涛坞多有仰仗之处,虞某可要多多请益,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甘斐还是低着头,恰到好处的显示了一个士子应当有的自信和谦逊。
虞洺潇快速的又打量了甘斐一遍,维持着雍雅的笑容,也坐在了席位之上,只是坐下后,身形微侧,袍服铺展,不像是裾坐于中倒俨然斜倚而靠一般,更是别具风情之姿。
其他的士子在见礼之后也都俱各回座,在这些人中,甘斐还特地留意了一下那位今天穿着绛色锦袍的年轻人,他的表情既不像众多士子一般,见到城主出现后便堆起逢迎讨好的笑容,也不像甘斐自己这般由于另怀心事而有些全神关注的模样,他只是显得很从容淡然,嘴角的微笑显然是缘于客套礼貌,但眼神偶一转动,却也分明能看出犀利的神采。只不过,他更多的注目都是在周遭的环境情景上,对于正座上的屏涛城主虞洺潇倒没有多加留意,也因此,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甘斐的眼神对上过。
会是什么人呢?甘斐越发肯定这年轻人是别有所图的,至少不是老老实实被诳来此地准备一展抱负的寻常士子。
虞洺潇娇嫩的嗓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对着在座的所有士子:“虞某还要请诸位高贤见谅,本是在前日就该回来,先来拜望诸位先生,奈何郡守廖大人这次商议的事要紧,一直拖到了今天,还是虞某马不停蹄,连赶了数十里路,总算将将的趁着时辰回来,没有失了礼数。”
一众士子又连连说话:“哪里哪里,城主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城主和郡守大人那是公务,对我们几个却是私事,世间大道,原无因私废公之理,城主不必介怀。”“城主着实辛苦,又何必这般奔波,便从从容容的回来,改日再会也是一样,这般厚待,可叫小人不知说什么好了。”沸沸扬扬,都是些巴结讨好的言语,内中那率先出口非难甘斐的时寔说话最为大声,而那个魏曦也是一脸大受感动的作态,说得口沫横飞。
面对自己时那种倨傲不屑的表情再对比现在面对城主时谦卑谄媚的样子,甘斐觉得有时候,这些人就是这么可笑可恨又可怜的生灵,卑上傲下,身份在大爷和孙子之间不停的移形换位,上下尊卑,是他们眼中唯一品判他人的标准。而这也偏偏是当下时节最蔚然成势的风尚,话又说回来,历朝历代又有哪个时候不是这样的风尚呢?
虞洺潇似乎是很受用的听着众人的奉承,对着站立一边的樊公泰举手一招,樊公泰会意,向门外拍了拍手,大声说道:“午时到!迎宾盛宴始!”
本已停止的鼓乐再次响起,婢仆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按着位次,将托盘上的珍馐佳肴一盘盘的放置在众人的席案上。
令甘斐觉得新奇的是,婢女又在每个人的案头放置了一个类似锅釜的器皿,似乎是青铜所制,而锅釜圆底开处,兀自火焰燃烈,釜中半盛汤水,热气徐徐升起,而不曾烧得滚开,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羽觞杯杓,皆在众人的席案上排列齐整,两个青衣小帽的仆厮抬着装满美酒的铜罍,用金勺舀出酒水,一个个的倾注于席案上的酒觞之内。
看来阒水的妖魔也从人间学去了不少礼仪,经历过大司马府筵席的甘斐看着眼前这大有古风以备饮宴的动作,觉得挺有意思,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妖魔安排,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豪门贵胄的奢华盛宴,难怪那些出身寒微的人间士子们现在都看得两眼放光,不欺然的都现出了神采焕发的模样,便王侯公卿之宴,怕亦不过如此,我辈草芥凡民,焉得如此礼遇?
“有劳诸公不辞千里,相助鄙坞,感激之情,无以为表。唯请诸公满饮此觞,且拾牙箸,哺啖一快。”虞洺潇举觞相邀,众士子急忙奉迎以对,美酒入喉,甘冽香醇,此一觞饮下,代表着今日的迎宾盛宴真正开始了。
菜肴丰盛,烹饪鲜香,甘斐认为这也不可能是妖魔自己的本事,自来妖魔炼化横骨,吸纳元灵,修的是长生不老之法,参的是玄异造化之术,又怎么可能精擅于庖厨之事?不消说,也必是凡人的功劳了。看来阒水之境,舞乐烹调这方面利用人间才俊的功效已然显现。
不过甘斐现在是滕祥的身份,要保持士子的风度,往日里餐桌上乾家弟子的能为不可尽现,其实这两天即便在自己房里用膳,面对着满桌的馐馔美味,甘斐也已经是极其克制了,就是唯恐被这些妖魔看出什么不妥来,所以甘斐现在吃的很斯文,斯文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和自己的体形未免太不相称了。
作为主人的虞洺潇在众人大快朵颐之时,开始了第一巡的行酒,首先便是敬左侧的甘斐。
“滕公子,请。”虞洺潇款款一趋,甘斐避席而受,这是这种宴席应有的礼节,可是在两人满殇对饮之后,虞洺潇的话使甘斐心中一警。
“滕公子深怀韬略,最知兵法,虞某这些时日也看了些前人兵书,真正晦涩难明,内中一句:所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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