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进去时,重老夫人正在喝参汤,见他进来,立刻就放下了,只留下胡嬷嬷,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她神色很有些郑重,对重渊道:“今日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一声,我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了。”
重渊笑了笑,“祖母又看上哪家姑娘了?”重老夫人之前没少为他相看,但最后都被他打发了。
重老夫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是罕有的坚持,“这回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能让你父亲对不住恩人,也不能让你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如今妙婵的外祖母也在京中,她父母都是为了你父亲而死,就只有外祖家的亲人,成亲的事之前冲喜时也都预备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先让妙婵去她外祖家住,也算是避嫌。再挑个好日子,你们两个便将亲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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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央这一晚睡得都不怎么踏实,去给萧老夫人请安时也没见到萧宁,倒是出来时遇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看上去心情不错,特意停下来拉着萧央的手,眼中笑意颇深,“阿央也长成大姑娘了,样貌又这般出色,等日后嫁了人,也定能得夫婿喜爱。到时婶娘可是要给阿央多添妆的!”
萧央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当着未嫁的小姑娘说什么夫婿也实在是不大合适,笑了笑,“多谢三婶娘了。”对三夫人行了个礼,便带着抱石走了。
回到观山阁,她让丫头将棋盘拿出来,自己平心静气的摆了一会儿,脑子里却一直想着三夫人的话。她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拈着白子,阳光从茜纱窗透进来,映着她拈着白子的手如白玉般透明。
丫头们都不敢打扰她,抱石轻轻的端了碗豆蔻熟水上来,她捧起喝了一口,想起三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竟蓦然觉得寒毛直立,三夫人一遇到什么大事时就沉不住气,上回要过继萧起时便是这般,她几乎都控制不住脾气了,当着三老爷的面就让萧起的姨娘立规矩,今日又突然毫无缘由的跟她说这番话……
抱石又掀帘子进来,这回手里拿的却是一封信,“是曾夫人命人送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送信的人什么也没说,扔下信就走了。”
纪柔送来的?
萧央好奇的打开来看,看完倒是笑了。
纪柔在信中说她前日回娘家见纪允,去正房时听到纪章氏与纪方在说什么芙蓉佩的事,她不明白状况,但隐隐听到了“萧”字,见她进去,纪章氏就什么也不说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思忖了一天,觉得还是应该跟萧央说一声儿,管有没有问题呢,多知道些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抱石见萧央表情都变了,上前小声问:“姑娘,这信有问题么?”
萧央淡淡摇了摇头,她只是猜测而已,纪方、纪章氏,萧宁、三夫人,还有个什么芙蓉佩,再联系三夫人今早说的那番话,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感觉三夫人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知五姐知不知道实情……
萧央连午觉也不睡了,就坐在棋盘前等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她与五姐那般好,如果这件事五姐也有份参与,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五姐。
她精神绷得很紧,她不怕三夫人,但她怕五姐也算计她,这让她有一种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感觉。所以当听到丫头来报说“五姑娘过来了!”时,她竟然紧张到手心出汗。
萧宁脸色仍很苍白,穿了件藕荷色的长褙子,头上只戴了支白玉簪子,她很少有打扮得这般素净的时候,她多半时候都是明艳张扬的。
萧央有一刻竟觉得很心酸,或许五姐实在是有苦衷吧,竟将她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萧宁神情低落,手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萧央请她在对面坐下,又对外吩咐丫头重新沏茶。
萧宁看着她笑了笑,“六妹也要跟我生分了,以前我过来,你才不会让丫头重新上茶给我。”
萧央捏着手心,也笑着道:“以前五姐到我这里来,都是直接就抢了我的床榻坐下的,也不会等我请你坐。”
萧宁就低下头,她看上去真的憔悴了许多,以前她一刻也坐不住,就是坐在椅子上,双腿也是要来回晃荡着,可此时她却只是安静的坐着,半晌她才轻声道:“六妹,你不要怪我。”
萧央两只手都攥紧了,然后就看见萧宁慢慢摊开手掌,她手心里是一枚墨玉佩,她一路紧握着它过来,墨玉佩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她突然长出了口气,往后仰靠在迎枕上,像是累极了,喃喃道:“是我娘让我把这枚玉佩放到你枕头底下的,你也别怪她,她都是为了我……不过既然是我犯的错,我又怎么能让你替我承担呢?”
萧央愣怔的看着她,萧宁对她“嗤!”了一声,“傻了吧?这墨玉佩是纪方送给我的,我还送了他一块芙蓉佩呢,他现在逼着我嫁给他。”她伸手捏了捏萧央的小脸,抱怨道:“你这几天怎么瘦了?捏着手感都不好了……嫁给纪方也好,等我嫁过去了,正好可以好好气一气章氏那个老太婆了,还可以欺负欺负纪庭茹……”
萧央心里闷闷的痛,转头看了看别处才压下眼中的泪意,“你嫁过去是做媳妇的,章氏却是婆母,你气她很难,她想搓磨你却是容易的多。”
萧宁看着窗外的海棠架,慢慢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还可以和离呢……”她自顾自的脱了鞋,顺势躺在床榻上,抱着萧央的迎枕,打了个哈欠道:“我这几天烦死了,我娘你知道吧,她絮叨得我恨不能立刻聋了才好。我要在你这儿睡一会儿,你撵我我也不会走的……”
她闭上眼睛,竟然立刻就睡着了。
萧央却望着窗外想事情,她自然不想五姐嫁给那个纪方,但纪方拿着五姐的把柄呢,她沉思半晌,目光落到纪柔给她的信上,她才突然想到一个人。
她立刻起身,吩咐丫头照看着睡觉的萧宁,便往萧玠的书房去了。
她记得萧玠的书房里摆着一个牙雕的摆件,是镂雕的亭台画舫,共有九层,舫上人物有三千多个,上面还有渔人撒网,孩童嘻闹,仕女揽镜,极是精致灵巧。
见萧央进来,守在外面的小厮倒是没有拦她,萧玠还未回来,她直接就奔那个牙雕去了。她偷偷从画舫上锯下来一小根只有三寸来长的桅杆,就转身跑了。
回到观山阁时,几个丫头正在换绡纱帘子,萧央端详着手里那小段桅杆,还好她之前在书房里备了一套雕骨的工具,她凝神半晌,才就着那小段细小的桅杆雕琢起来。
萧宁醒来的时候,正听到萧央在吩咐人去纪府,她站在落地罩后面,夕阳透过绡纱照在她微抿着唇的小脸上,竟让人觉得很可靠的样子,她将手里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递到那人手里,“……将事情缘由都与纪大公子说清楚了……这个是谢礼……”
萧宁在她这儿蹭晚饭时问她,“六妹,你是不是在帮我?”
萧央“嗯”了声,“你别抢我的酥皮豆沙了,你要是喜欢吃,回去让人给你做不就是了!”
萧宁只得悻悻的缩回勺子,“吃你点儿东西罢了,我这碗里的太少了,你的丫头可是偏向你,给你的碗里盛了那么多!”
白氏就在一旁笑道:“以后五姑娘还是多过来蹭饭的好,咱们姑娘平日里自己吃饭时,只沾一沾筷子就放下了,还是跟五姑娘一起吃才吃的香。”
有白氏的鼓励,萧宁到了睡觉时还不肯回去,三夫人派丫头过来找她,她才不情愿的下了床榻,快走出房门时,她对萧央道:“我挑夫婿的眼光不大好,以后你帮我挑吧。”
纪允从书房里出来时,守在门外的护卫就递上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是萧六姑娘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谢礼。”
纪允接过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牙雕的牙签来,牙签的一头还雕了只极小的蟋蟀,只简单几笔,却刻画的十分灵动。
他神色蓦地就变了,楚姑娘就十分擅长雕极小的昆虫动物,每一个都灵动可爱。
手里的牙签慢慢捏紧,语气却异常平淡,“她……萧六姑娘说了这是什么的谢礼么?”
第51章 ——顾慕
京中除了七十二卫所,还有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除了三千营外,五军营和神机营指挥使都是重琰手下的老将,锦衣卫和金吾卫更是只听从于摄政王。在文臣中的影响力及势力,徐安道或许可以与摄政王一博,但若论军事实力,徐安道远远不如,如今兵部尚书顾其章即将致仕,推举谁为下一任的兵部尚书就尤为重要。
大同总兵罗如柏奉命回京,正与神机营指挥使赵承宗等在重渊的书房外。
罗如柏已经五十多岁,当年与重琰征战西北,骁勇善战,身上刀伤剑创不可胜数。重渊本该回府了,但不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这个时候还未回。
摄政王不在,他的书房自然是不能随意进的,罗如柏便与赵承宗边说话边在书房外转转。
庑廊下种了丛修竹,并没有其他的盆景花卉,倒是种了几株梨树,这个时节梨花早已落尽,枝叶很是繁茂。
说到前几日的冲喜一事上,赵承宗便道:“……王爷身边总没个人也不是事儿,之前还有两个通房,听说一个半夜时进了王爷内室给王爷倒水,被王爷下令打发了,另一个倒是规矩,却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话,直接就被撵了出去!”
罗如柏侧目道:“这等事你也知道的这般清楚?”
赵承宗嘿嘿一笑,“您离得远才不知道,如今咱们这些人谁不盯着王爷的身边人呢,都盼着王爷赶紧娶位王妃,不过看王爷这没劲头儿的模样,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罗如柏这才点头道:“子嗣之事确实是大事……”
正说着,便听院门处有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丫头进来,那姑娘穿了件素白衣衫,湖蓝色的月华裙,端庄雅致,大方得体。嘴角噙着淡笑,让人见了便心生喜意。
她手里提了个铜掐丝珐琅纹提盒,走过来笑道:“两位大人久等了,小女特地做了酸梅汤,拿来给两位大人解解暑气。”
赵承宗没见过她,不过他却知道有一位许姑娘正住在府中,料想再没有其她姑娘都进到这里,刚要开口道谢,便听罗如柏已经问道:“不敢劳烦姑娘,不知姑娘是何人?”
许妙婵身后的丫头便笑道:“我们姑娘是当年甘肃巡抚许大人之女。”
罗如柏听了立时正色道:“是许静山许大人之女?”
许妙婵含笑点点头,“罗大人曾与家父共同御敌,小女听闻罗大人前来,才想送碗酸梅汤来,还望罗大人和赵大人不嫌冒犯才好。”
罗如柏对许静山除了感激更是有崇敬之心,当年若非许静山,他们早就死在西北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权势?他立刻道:“自然不嫌冒犯,郡主送的酸梅汤定然好喝的很!”
许妙婵笑道:“不过是一虚名而已,难为罗大人竟还记得。”
罗如柏就说:“这岂是一虚名?当年大将军抱着不满三岁的姑娘求皇上赐封时,老夫就在现场,多少将士跪于阶陛之下山呼郡主,这岂能是一虚名!”
许妙婵沉默半晌,才盈盈福身一礼,道:“父亲去时小女尚小,甚至不曾记得父亲样貌,父亲的事迹也都是听身边的人说的,”她声音有些哽咽,“不瞒大人,我有时候也会怨父亲,为何独独丢下我,成为孤女,在这世上受尽冷眼。”
赵承宗默默看了许妙婵一眼,他之前就听说冲喜一事是许妙婵的主意,当时还以为是无知妇人的急躁之举,如今看来,倒不尽然,这位许姑娘倒不简单。
但罗如柏却不这般想,许静山的形象在他心中太过高大,许妙婵是许静山的遗孤,他甚至觉得自己也有照顾她的责任,便宽慰道:“郡主在王爷府上岂会受人冷眼?王爷最是重情重义之人……”
赵承宗适时插嘴道:“老夫人将许姑娘当作亲孙女一般看待,当初还特地为许姑娘办了场赏花宴,将许姑娘介绍给世勋贵族夫人认识,若说怕会遭人冷眼,这可真是多虑了。”
罗如柏听了就道:“老夫人明白事理。”
许妙婵带着丫头走后,赵承宗才对罗如柏道:“老夫人和王爷可是都没有亏待她,将她接来府上,待遇跟府里的嫡小姐也没差了……前两日许姑娘的外祖母过来,还要将许姑娘定给咱们王爷,老夫人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罗如柏想了想就说:“郡主家世如今虽说差了些,但有许大人的一层关系在,倒也堪配。”
赵承宗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重渊回来,几人谈完政务,罗如柏就一拱手道:“过几日下官就要回大同了,等王爷成亲怕赶不及回来,便先恭贺王爷,原先跟随大将军的这些老头子如今年纪都大了,有生之年能看见王爷与小郡主成亲,实感欣慰。小郡主受尽波折,嫁给王爷,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屋内只点了盏戳纱灯,融融的一团光影,重渊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沉默很久。
罗如柏和赵承宗走后,连先生才上前轻声道:“王爷,如今正值推举兵部尚书之时,倒不如娶了许姑娘,也能稳固众老将之心。”信任这种东西最是脆弱,指不定一件看似极小的事就能将之摧毁。
重渊坐在光影中沉默的喝茶,脸色甚至十分平静。
连先生心里却突地一颤,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敢过问王爷的私事,他实在是胆大包天了,连忙道:“是属下僭越了!”
重渊的语气很平淡,问他,“你觉得许姑娘心性如何?”
连先生细想了一想,才悚然一惊,“王爷的意思是……原本老夫人并无意将许姑娘定与王爷,甚至之前的赏花宴也有为许姑娘定门亲事之意,但她主动提出冲喜,之后冲喜一事虽然未成,却使老夫人动了心思,随后许静山岳母过来,携恩上门,更有小印为信物,今日又是罗大人……”
这个女子年岁不大,行事却缜密一环扣一环,实在不是寻常女子。
他心思一动,“王爷,属下原还觉得许姑娘家世差些,怕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看来却是非同寻常,若许姑娘真成了王妃,或许于王爷有助……属下说句不该的话,就是将来在教养子女上,这等女子也比那只知贤良淑德的闺秀要强上许多。”
重渊慢慢笑了笑,他确实不能负德辜恩,至少在他的下属面前不能。
他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的几株梨树是她死去那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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