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看在你这么快就把话圆了的份上,你三哥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你了!”陌寻欢哼笑出声,真是服了这个活宝小弟——当然,他原本也就吓他一吓,没打算真的教训他。
后台中的几人,也因陌敛霄的这番解说笑成了一团,卿烬掐着时间上到台前,先前洛倾城的那句问话,就被这么不着痕迹地带过了。
是夜,月明星稀,微风徐徐。香溪湖上,两艘画舫一前一后,隔着六七丈的距离荡漾湖心。走在前头的那一艘上,含烟同一男子正立在船头,游湖赏月。含烟身着一袭露肩的淡紫祥云瑞摆裙,盘起的蝶舞髻上插着黄金紫珠挂坠的金步摇,妆容得体,姿态柔美,俨然一副贵夫人的装扮。站在她身畔的男子同样的锦衣华服,雄姿英发,他一手轻轻揽住含烟的肩膀,另一手指着天上月,湖中月,凌风赋诗,尽展才华。
粼粼湖光,溶溶月色,阵阵香风,男才女貌,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打心里赞叹一声神仙眷侣。
后头的那艘画舫上,便有数人醉在了这种暧昧的氛围里。
“江城大哥不愧是班子里最出色的男优,瞧他扮演的小侯爷,真像是从侯府里走出来的一样!”冰儿一脸梦幻般地赞叹,“同含烟姐姐简直太般配了!”
“谁说不是呢!看着江城同含烟站在一处,还真像是一对鸳鸯呢!”接话的女子白纱蒙面,露出的眼睛笑意盈盈。那是洗去了妆容的绛雪——脂粉敷久了总是有害,何况她的脸原本就烫伤未愈。
“只可惜明日,我就要去演那棒打鸳鸯之人喽!”斐澜开玩笑地插了句话进来,故作忧心道,“真是有些于心不忍呢!”
“哼,我倒觉得那小白脸配不上含烟美人!”陌敛霄抬着下巴,一脸自得,“只有像本少这样的人中豪杰,才是美人们最正确的选择!”
“陌小少爷还是算是吧!真要选了你,等你长大了,美人们都年华不再了!照你这只爱美人的性情,到时候肯定会被你一脚踹开的!”冰儿不给面子地取笑他,“就像三少说的,这些话,等你长大了再说不迟!”
“才,才不会年华不再呢!”陌敛霄不高兴地反驳,“能被本少看在眼里的美人,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驻颜有术的都算一般般,能够永葆青春才是真绝色,就像美人岛主!”他说着,小手一伸,指向洛倾城。
此刻的洛岛主正趴在船舷,一手顺势荡在湖中,逗弄着里头的鱼儿;另一只手则拽着雪球和团子的尾巴,免得两只瞧见了未装盘的美食——鱼,一个激动,直接跳到湖里去了。
听陌敛霄提到他,洛倾城自然地回头望了那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三条锦鲤的泳姿。
立在船头的卿烬,安静地注视着前面画舫上的那对璧人,右手下意识地抚过左手五指。
“可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烬先生看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陌寻欢说着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立。
“三少是如何看出来的?”卿烬语带好奇,扭头看向他。右手整了整斗笠的帽檐,口中疑惑道,“卿烬所戴的斗笠与面纱并非摆设。莫非,三少可以隔着这两层东西,看到我的表情?”
“那倒不至于,”陌寻欢悠然浅笑,效仿着用右手抚过左手五指,深蓝的眼浮现出回忆之色,口中解释道,“我家小弟走神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做出这个动作。说来这也是遗传,我们的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如此说来,我与三少倒也算是有些缘分了!”卿烬低声笑语,接着伸手指向前面画舫上的男子,话锋一转,道,“说是麻烦事倒也算不上。我只是奇怪,江城有些不专心——以他的演技,完全可以更加投入。”
陌寻欢顺着卿烬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瞧见船头的男子,一举一动看似柔情蜜意,眼神传递中,却仍有一丝躲闪无从遮掩。
抬头看一眼月色,江城开口道:“乘船游湖,赏月谈天,此中趣味,难以名状,不知夫人觉得如何?”
“的确是赏心乐事,慕然此生,从未如今夜这般快活过,”含烟柔声浅笑,装点出的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说到这里,她拢紧肩上由男子披上的斗篷,询问道,“侯爷,夜已深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的确是时候了!”江城冷然一笑,面色诡谲,在含烟措手不及间,揽着她的动作顺势一推,将她打落湖中,自己也随后跳入水中遁走。
此番变故突如其来,后面画舫上的几人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含烟落水。陌寻欢见状,正要飞身前去搭救,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却发现洛倾城已经到在了前面的画舫上。只见他随意地将右手一翻,湖中挣扎的含烟立刻被水流托着回到了船上。
“主子,含烟姐姐没事儿吧?”冰儿疾步跑到船头,对着前面呼喊。无奈隔着有些距离,她看不真切。
卿烬见状,立即回头吩咐了一声:“船家,靠近前面那艘画舫!”
“好嘞!”船夫吆喝一声,执桨的手却对着船底一顿猛砸,没几下子,整艘画舫便散了架。
“我靠,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儿?”莫名其妙成了落汤鸡的陌小少爷一顿怒吼,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视线上移,正瞧见不远处,他家三哥揽着烬先生立在一块浮木之上,长衫迎风飘扬,身形那叫一个潇洒,顿时更加的怒从中来。
“三哥你就是丧心病狂,也不知道拉我一把!”
“这不是给你个机会在美人面前好好表现么?自己没有抓住,又怪得了谁?”陌寻欢尚有心情打趣他,脚下的动作却没有闲着,四散的浮木分毫不差地送到几人身前。
卿烬扣了扣陌寻欢的肩膀,意欲挣脱,口中急道:“多谢三少相救,不过还是先把我放下来吧,绛雪不会水性,麻烦三少先送她上船。”
“我先将你送过去也耽搁不了多久。”陌寻欢说着足尖轻点,修长的身形凌空跃起,宛如雄鹰展翅,向着前头的画舫不偏不倚地落去。
绛雪的声音也从后方飘来:“是啊先生,难得你衣衫整齐,不要也弄得一身湿淋淋的。有斐澜在这边搭着我呢,不要紧的!”
卿烬稍稍放下心来,眼看着双脚就要踏上船只,这一艘画舫竟然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解体了!陌寻欢赶忙提气纵身,跃到另一块浮木之上。
那边的洛倾城对于画舫的散架却没什么反应,他一手驱使着水流将含烟稳稳托住,自己则凌波而立,低着头对着湖面像是吩咐着什么。月华倾泻,为他披起了一件美丽朦胧的月之华裳,清风拂面,湖光潋滟,恰如凌波仙子再世,美绝人寰。
☆、30幕后黑手
“咚!——咚!咚!”
“咚!——咚!咚!”
三更时分,香溪镇上的打更人敲着铜锣,绕着街道来来回回,到得湖边时,正看到一名老人坐在岸上,手举着钓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湖面,身旁放着的鱼篓里已经扑腾着好几尾鱼了。
难得这个时辰还碰上个没有回家就寝的,打更人笑着走上前打起了招呼。
“余老,这大半夜的您还忙着垂钓呢?哟,瞧着收获还不错嘛!”
“眼瞅着快要变天了,到时候湖里的水上涨,鱼儿潜得更深,想要垂钓反倒麻烦!”余老扭头看了打更人一眼,乐呵呵地回应,“先前不是看了烬先生的话本演出么,想着也没睡意,倒不如在这儿钓上一把。还别说,这雨前垂钓真是个好时机,没多大工夫,就有这么几条上钩了……”
说到这里,余老的钓竿猛地一沉,打更人见状,忙叫道:“余老,您赶着看着点钓竿,瞧着架势,该是有大家伙上钩了!”
余老也随即扭回了脑袋,双手握紧钓竿,经验老道地开始收线。夜色中细长的钓竿甩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挂在钩子上的大青鱼沉甸甸的,不停扭动挣扎着。
“哟,还真是个大家伙呢!卖到市面上可要值不要银子了!”打更人为余老欣喜。
余老同样高兴地竖直钓竿,眼看着就要将那条大鱼收入鱼篓,忽听“噗”、“噗”、“噗”破水声不断,香溪湖中的大小鱼儿居然在同一时间浮上水面,跳跃着向湖心游去。挂在他鱼竿上的那尾大青鱼也在瞬间挣脱了钓钩的束缚,跳落湖中,加入了游动的鱼群。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岸上的两人顿时都傻眼了。
湖中心,月华似水,洛倾城凌波而立,感受着游鱼从四面八方靠近,银黑色的双眸越渐浅淡,潋滟了漫天星芒。
眼见着两艘画舫全部解体,陌寻欢心知有人从中作梗,但此时并非追根究底的时候,想着如何将众人送到岸上才是正经。陌寻欢双眉皱起,正要同洛倾城商议,却见对方勾唇一笑,弹指间,湖中鱼儿破空跃起,只听几声凄惨惊恐的呼救,原先跳湖逃遁的江城同两名船家,竟被游鱼簇拥着送了回来。
“救命,救命啊,这湖里的鱼都成精啦!啊……”
“走开,别咬我,走开,走开啊……”
“苍天啊,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看着被游鱼袭击,狼狈不堪的三人,冰儿抱着浮木,心中一片舒畅,忍不住笑道:“谁让你们三个害人来着,这下遭报应了吧!”
“美人岛主简直太厉害了,居然能够让游鱼听令!还有你们三哥,居然敢阴本少爷,等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陌敛霄又是赞美又是威吓,还不忘损自家兄弟一把,“比起美人岛主,三哥你实在是太逊了!”
“本少与洛岛主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过,总比你陌小少爷还在水中扑腾来得强些!”陌寻欢毫无压力地瞥了陌敛霄一眼,接着又对洛倾城说道,“审问之事延后不迟,为今之计,还是现将诸位送离湖中,洛岛主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可以靠它们。”洛倾城伸手指了指湖中游鱼,笑容轻快而又得意。只见他屈指一弹,灿金的荧光由他指尖跃起,飞入半空又悄然落下,仿佛绽开的绚丽烟火。荧光落到湖面之后,包裹上画舫散架后的木板,在洛倾城的驱使之下,聚合成一个整体,虽然不甚规整,也不见画舫本身的形状,但比起小小的一段浮木,也要好上许多。
陌敛霄、冰儿几人也在灵力的托动之下,被安稳地放到了大木板上。陌寻欢同样撤了力道,踏上由灵力整合的木板,卿烬顺势从他的怀抱中抽身。
接下来,湖中的游鱼便在洛倾城的嘱咐下,顶着这块硕大的木板,向着岸边迅速游去。
“洛岛主真是聪慧,居然能想到这样御使灵力!”注视着脚下犹自闪烁着金芒,几乎拼合得天衣无缝的木板,陌寻欢诚心赞叹。
随后,他目光一冷,落到尚在水中被游鱼折腾着跟在后方的三人身上,沉声笑道:“往日里都是人吃鱼,今夜里三位倒是开了个先河,也好让我等瞧瞧,鱼吃人是个什么景况!”
“别别别,千万别吃我,小的皮糙肉厚的,真的不好吃啊!”其中一个船夫急得哭嚷起来。
另一个倒是多了些脑子,知道他们多半是在威吓,实际是要问话,便干脆道:“各位大少爷大姑奶奶,放过我们吧!我俩就是撑船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平日里也挣不到几文钱。眼看着孩子都到了该去私塾的年纪,无奈家境贫寒,连束修都凑不齐。难得有人给钱让我们办事,我们又哪能把财神爷向外推啊?”
说到这里,他艰难地伸手指着江城,愤慨道:“都是这个家伙心怀不轨,要对几位不利。一切都是他命令我俩这么做的,早知道各位神通广大,我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啊!”
“我呸,要是小爷不神通广大,今日掉湖里喂鱼的不就成小爷了?”陌敛霄凶狠地瞪着唠唠叨叨的船夫,气得破口大骂。
“神通广大的是洛岛主,何时又同你陌小少爷搭上边了?”陌寻欢难得膈应了他一句,接着又瞥向江城道,“罪魁祸首倒是挺心安理得,你就不说点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江城面无表情,连挣扎都懒得挣扎,显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看着他这一副死人样,绛雪忍不住破口骂道:“江城,从你入班子以来,先生怎么对你的,大伙儿可都看在眼里,你这么做,对得起天地良心么?”
“绛雪姐姐说得太对了,枉冰儿我还把你当作好人,真是看走眼了!”冰儿愤然啐道。
江城却也懒得理会她们,干脆偏过头去。
洛倾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悄然出声:“你很奇怪,明明做了坏事,心中却一片坦然。”
此言一出,卿烬稍稍怔愣,随即冷然道:“即使再有不得已,也无法作为害人性命的理由。你也是班子里的老人了,该知道我们几人水性如何,今夜若是没有洛岛主与陌三少,多少人会命丧黄泉,你可有想过?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你当真就一点都不在乎?”
江城闻言,冰冷的面孔终于破裂出一丝纹路,抿紧的嘴唇被牙齿咬破,溢出几点鲜血。
“咦,他愧疚了!”洛倾城看着他好奇出声,随即扭头看向卿烬,银黑色的眸子亮闪闪的,仿佛在询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卿烬被他这样直白的眼神,看得轻笑出声,接着低叹一声:“既然你良心未泯,就此改过也为时不晚。”
“烬先生倒是有圣人风度!”陌寻欢“唰”得亮起腰间折扇,似笑非笑的目光定在江城身上,出声问道,“良心未泯倒是好事,这位名叫江城的兄台,不如先给本少说说,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这等作为,应当不是你吃饱了撑着,自己想出来的!”
江城苦笑道:“说出来又有何用?那人权势煊赫,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伶人能够抗衡的。况且樱妹还落到了那人手中,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又怎会恩将仇报地谋害先生?”
“权势煊赫?真是笑话,在这中涵地界,还没有什么势力能在我陌家面前耀武扬威!”陌敛霄说得豪气干云,“你只管把那卑鄙小人的名号说出来,居然敢谋害小爷,看我不去掘了他家祖坟!”
江城依旧苦笑不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陌家家大业大,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