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哭?是谁?
跟着是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孙贝贝听见有人在说:“孙小姐你没事吧?你起来,我扶你起来。”
又有人说:“让她哭出来会比较好。”
灰暗的面容近在眼前,颤抖的手却迟迟不敢抚上去。额头的发际线是这样的熟悉,左眉的眉头处也真的藏了一颗小痣。视线在旋转,血液在脑子里翻滚,孙贝贝试了两次才找摸到了孙然然那两片干燥灰白的嘴唇。
“然然,”喊过无数次的这个名字带来了一系列延绵的刺痛感,孙贝贝小心的拨弄着孙然然的嘴唇哄道,“然然,你应我啊,你应姐姐啊,你别闹了。你再闹,我就打你屁股了。乖啊,乖啊……”
白李二位警官早已泪如雨下,偏偏孙贝贝仍旧在坚持着她的哄骗:“然然,你醒啊,你醒了,姐姐跟你换。好不好?你再忍忍,再忍三年,该是姐姐死的,你弄错了你知不知道?你赶快醒过来,不该是你死的,是姐姐啊,该是姐姐去死。”
李警官推了推白警官:“王局长交代过的,这种情况是该给她打一针的。”
白警官点点头:“嗯,嗯,好吧,我按住她,你来打。”
癫狂中的孙贝贝缓缓的瘫软下来,白李二位警官连忙扶起她将她搀扶到了隔壁的小休息室。
白警官叹道:“真可怜。”
李警官扁扁嘴:“是啊,摊上那样的爸爸这两个女儿都挺命苦的。”
白警官说道:“你照看一下她,我去通知王局长。”
“你去吧,这儿有我,放心吧。”李警官细心的替孙贝贝掖了掖毯子,面容苍白的孙贝贝紧揪着眉头紧咬着牙齿明显是梦魇了。
李警官低低的叹了一声,人生在世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52 恸(下)
绵延混沌的梦境里,一只温暖的手始终坚定的紧握着她。孙贝贝急于醒来,但是梦境偏偏不肯轻易放过她。等到她终于耗到了梦境的尽头时,一丝光亮缓缓的拨开了她的眼皮。
“醒了?”贝麓远柔声问道,“肚子饿不饿?”
孙贝贝艰难的摇了摇头,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肉都泛着酸痛,好似被重物碾压过。
贝麓远松开了孙贝贝的右手转而抚摸她的额头,孙贝贝微微偏过面孔闭上了眼睛。
贝麓远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孙贝贝,睁开眼睛看着我。”
孙贝贝却是将面孔直接压到了枕头上去,贝麓远伸进一根手指抚摸孙贝贝的眼皮,他的指端果然触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听我说贝贝,我们有孩子了。”贝麓远的嗓音温和平静,孙贝贝要愣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她呆呆的转过面孔看向贝麓远:“我怀孕了?”
贝麓远点点头:“是。所以,现在并不是伤心流泪的时候。”
孙贝贝猛地坐直了身子,血液抖动产生的大量金色星星全数投映在她的眼底。贝麓远抓过孙贝贝的双手攥在手心里,他微微提高嗓音说道:“你爸爸的案子,大体已经没什么妨碍了,他被定性为受骗方。至于残害然然的凶手,基本已逮捕归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可以无条件的纵容你恣意痛哭恣意悲伤,只要你的身体吃得消,你想哭多久想怎样哭都没关系。我妈妈的手术定在了两天后,你如果一心一意的想放纵沉沦,我将你打包带走。但是,你的妈妈还在医院里,她再度摔伤了原来的伤腿。然然的事情,她的哀痛不在你之下。你是留下做家里的主心骨,还是缩到我的羽翼之下,我都随你。”
贝麓远松开了孙贝贝的双手温和的说道:“现在,交给你自己来选。”
孙贝贝抓回了贝麓远的右手紧紧的握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贝麓远的心不由自主的又揪了起来。
孙贝贝狠狠的咬住嘴唇哆嗦着说道:“我留下。”
贝麓远反握住孙贝贝的右手用力的晃了两晃:“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好贝贝。”
“我妹妹,”一提到然然,那张毫无生机的面庞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孙贝贝的眼前。孙贝贝闭上眼睛将眼泪咽进了肚子里,“我什么时候能操办然然的后事?”
贝麓远抬手将孙贝贝揽入怀中:“我明天去南江,我妈那边处理好了我就回来陪你。然然的后事等我回来办,好不好?”
“我想先带然然回家。”眼泪不争气的再度涌出,孙贝贝将眼睛堵在了贝麓远的肩膀上。
贝麓远拍拍她的后背:“你的身体不适合长时间操劳。这样,我明天去南江,到了南江后我让马部长过来先帮着料理,我随后就回来。”
孙贝贝哽咽着“嗯”了一声。
贝麓远明白孙贝贝此时悲伤萎靡的心境,所以他将事先想好的哄骗说辞镇定道出:“生命是轮回的,然然的身体虽然死去了,但是她的灵魂还会轮转。也许她此刻转到了你的肚子里来做我们的孩子了。”
孙贝贝心中一震猛地抬头:“可能吗?”
贝麓远肯定的点头:“连我们都重生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可能的事情吗?”
眼带泪花的孙贝贝喃喃自语:“是,是。”
贝麓远轻轻吻住孙贝贝的眉心:“老天是善良的,他既然肯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重来,也会给我们一次机会爱护然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怀孕初期最是凶险,你要保重好自己,这是老天爷留给然然的机会,你一定要珍惜。”
绝望中的孙贝贝宛如揪住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连连点头应道:“我一定,我一定的。”
贝麓远用手指擦掉了孙贝贝脸上的眼泪:“喝点鸡丝粥,好不好?你要多吃点,孩子才能好。”
如果然然没来她肚子里投胎怎么办?这个绝望的念头出现的第一瞬间,孙贝贝就将它给掐死了。
然然一定会回来的。她只有这么想也只能这么想,否则,她怎么可能熬得下去?
孙贝贝吃光了贝麓远盛来的满满一碗粥,之后她又困顿的睡着了。贝麓远躺在孙贝贝的身旁将鼻子贴住了她的面孔,因为没有洗漱,孙贝贝的发际隐隐有点酸酸的汗味,好像牛奶坏掉的味道。
贝麓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轻轻的吻住了孙贝贝的面颊,良久。
大卡车迎面压来的时候,贝麓远尚未来得及去害怕。重生后他又陷入了种种矛盾中无暇去回顾那个可怕的瞬间。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运气。
幸好他们重生了。
幸好他们还有机会重新拥有彼此。
幸好。
抱住孙贝贝小躺了一会儿之后,贝麓远轻轻起身打开了病房的门。走到相邻的病房门外时,贝麓远抬手敲响了房门。
中年看护打开了房门,见到贝麓远女看护笑道:“贝老板你好。”
贝麓远点了点头:“崔阿姨,不用客气,你叫我贝麓远好了。徐阿姨醒了没有?”
崔阿姨用不甚标准的藕亭普通话说道:“她一直在叹气一直在哭,劝了也没用。”
贝麓远从皮夹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崔阿姨:“好,谢谢你。你帮我去买点热牛奶过来,好吧?”
崔阿姨知道贝麓远是有话要对徐勤妹说,是以她接过贝麓远手中的钱爽快的说道:“好好,我这就去买。”
贝麓远反手合上房门走了进去,一直照料徐勤妹的蒋小虎见到贝麓远后连忙站了起来。贝麓远说道:“小蒋,你去吃晚饭吧。”
蒋小虎答道:“贝先生您用过晚餐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
贝麓远说道:“你看着买吧。”
蒋小虎同徐勤妹打了个招呼之后匆匆的走出了病房。
徐勤妹挣扎着想站起来同贝麓远说话。贝麓远走过去扶她坐下:“阿姨,你的腿伤还没好,要多休息。”
徐勤妹眼圈一红:“谢谢你。”
先前贝麓远替徐勤妹转来高档病房的时候,他已经关照蒋小虎将大略的情形告诉了徐勤妹,所以贝麓远此刻也就不再赘言。他简略的说道:“阿姨,贝贝她怀孕了。”
徐勤妹果然怔住了。贝麓远跟着又说:“我们原先就已经定下了婚期,正要回来征得你们的同意,不曾料到发生了这些意外。”
徐勤妹恨得咬牙:“是我害了两个丫头,要不是我嫁给这个死人,哪有这样的祸事!”
贝麓远不便插言孙家的家事,所以他轻咳一声说道:“贝贝的情绪很不稳,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我知道阿姨您也很难过。贝贝在刑警大队晕倒后,我就直接送她来医院了。刚才您搬过来的时候,医生刚刚检查出她有了身孕。我母亲后天动手术,原先我是想带贝贝一起走的,毕竟她的情绪太不稳定了。但是她执意要留下,所以,我拜托您好好的安慰她。医生说,情绪太激动会导致流产。”
徐勤妹连忙说道:“你只管放心的去照顾你妈妈,我就剩贝贝这一个女儿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看到徐勤妹的情绪还算稳定,贝麓远的心里总算是略微放心些了。他说道:“我明天去南江,明天晚上我的秘书会过来照顾你们。贝贝和他也是同事,阿姨您放心,一切有我。叔叔很快会出来的……”
一提到孙峥嵘徐勤妹就要崩溃,她咬牙切齿道:“让他死了算了!不要管他!”
贝麓远揪紧眉头说道:“阿姨您这样,贝贝恐怕会更激动。”
徐勤妹气得直拍胸口:“好好,我不去提那个死人。不要看见那个死人,看见他我就要疯了!”
徐勤妹的面部表情异常狰狞,贝麓远只得转移话题。他掏出皮夹数了十张一百元钱递到徐勤妹的手里,徐勤妹连忙推辞。
贝麓远说道:“这只是一点零花,医院里放太多现金也不安全。等到我的秘书过来之后,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同他说。贝贝她年轻面子薄,阿姨您考虑到的问题都可以交代明天来的马秘书去办。”
徐勤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贝贝命好啊,遇到你是贝贝的命好。”
这种场景贝麓远有点应付不来,还好崔阿姨很快就回来了。贝麓远将徐勤妹托付给崔阿姨,又嘱咐崔阿姨,让蒋小虎将晚餐送到隔壁,之后他就急忙回了孙贝贝的病房。
草草解决掉蒋小虎带回的快餐后,贝麓远简单冲洗了一下躺到了孙贝贝身边。不过翻了一个身的工夫里,黑暗的丝绸就裹住了贝麓远的双眼,又困又倦的贝麓远很快就睡着了。
悉悉数数的动静响起的时候,贝麓远还未转醒。当冰凉的嘴唇贴住他的嘴唇时,贝麓远睁开了眼睛。微黄的灯光下,孙贝贝的头发湿漉漉的。
“夜里洗澡会受凉,你也不懂照顾自己。”刚刚转醒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
孙贝贝咬住了贝麓远的嘴唇:“跟我做。”
贝麓远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脑袋:“别闹了。乖一点,躺下睡觉。”
灼热的泪水溅在了贝麓远的鼻梁上,贝麓远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出言训斥,孙贝贝哽咽的恳求便响了起来:“我怕是梦,我想要点存在感。”
贝麓远翻身坐了起来,将孙贝贝抱起平放在床上后,他抚摸着孙贝贝的肚子说道:“我怕会伤到孩子。”
中央空调的凉气激在□的皮肤上引发了孙贝贝的颤抖:“轻一点就好了。”
贝麓远叹了口气跳下了床。快速的除去自己的衣物后,贝麓远拉过薄被覆住了孙贝贝的身体,孙贝贝的身体冰凉干燥,贝麓远低声说道:“你这样并不适合做/爱。”
孙贝贝泣道:“你快点儿,我害怕。”
实在是很无厘头,但是贝麓远还是用最轻柔的动作进入了孙贝贝的身体里。被绝望情绪控制的身体干燥得很,是以贝麓远进入的时候颇费了难,而且孙贝贝也疼得直抽气。
这实在是最不适合做/爱的一个时机,而且做/爱的双方都没有那种激烈的冲动。但是这种小心翼翼的触碰和真实的感触却带了巨大的安慰,孙贝贝虽然并未涌动情/欲,但是她的身体却还是湿润了起来。
随着贝麓远轻柔却加快的速度,孙贝贝哽咽的哭道:“贝麓远。”
贝麓远紧紧的抓住孙贝贝的双手气息不匀的保证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孙贝贝哭着应道:“好。”
深深的顾虑迫使贝麓远匆匆的结束了一切,孙贝贝的嚎啕大哭更是加重了贝麓远的惧怕之情。他急忙扳过孙贝贝的身体检查道:“弄疼你了?哪儿疼?我去找医生来!”
热泪横流中孙贝贝摇头否认,贝麓远松了口气:“那你哭小声点。隔音很差,你妈妈听见了过来怎么办?”
孙贝贝这才咬住嘴唇咽下了哽咽,贝麓远拍着她的后背哄了很久,孙贝贝直到睡着了之后还一直在不自觉的抽泣着。
贝麓远取过手机一看,凌晨五点三十五分。
经过了刚刚的一番运动,贝麓远担心自己会错过出行的时间。将手机设定了六点四十的闹钟后,贝麓远按灭了床头灯闭上了眼睛。方才需要故意克制力道,所以贝麓远比以往消耗了很多的体力,困倦之中他很快便再度入睡。
53 以吻封缄(上)
当投影仪上放映出孙然然阳光灿烂的笑脸时,汹涌的悲伤再度席卷了所有送行者哀恸的心灵,整座灵堂里顿时泣声四起。
孙贝贝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苦苦的立在那里,一直紧握住孙贝贝右手的贝麓远忍不住低声说道:“吃不消就坐下,或者我扶住你也一样。”
孙贝贝摇了摇头。
随后司仪说出了“请诸位绕遗体一周并鞠躬”,哀乐声响了起来。许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面孔带着泪涌到了孙贝贝面前,孙贝贝的双手被人紧紧的拉住。
“贝贝姐,还有我们。”“贝贝姐,别哭了。”“徐阿姨,别哭啊,你还有我们。”
哽咽着的每一句安慰都没有用处,孙贝贝知道,这些孩子都不是然然,她的然然此刻正躺在鲜花丛中。
坐在轮椅上的徐勤妹早已泣不能声,孙贝贝只得强撑着说:“谢谢,谢谢你们。”
恍惚中,不远处的水晶棺盖竟然高高掀起,孙贝贝挣开束缚向前冲去,然然重生了,然然醒了!
并不是!
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正在将孙然然的冰床拉出花丛,孙贝贝骤然尖呼:“然然——”
后背突然被人大力的抱住,孙贝贝疯了似的往身后抡着手臂,贝麓远忍住疼痛将她抱得更紧,他对工作人员说道:“请等一等,让她再多看一会儿。”
视线模糊的孙贝贝并不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孙然然的容颜,随后工作人员立即拉起白布覆住了孙然然的面孔。孙贝贝的理智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然然——然然——然然——”
每一声嘶鸣都吼叫到了绝望的顶点,因为此刻,即是永别。
贝麓远捂住了孙贝贝的眼睛,癫狂中孙贝贝漫无目的的咬住了贝麓远的胳膊。贝麓远抽气的同时看见徐勤妹紧握着拐杖扑向了突然出现的孙峥嵘。
负责替孙峥嵘推轮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