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他不感兴趣,迟疑了一下,跟他说起他一定会感兴趣的事情,「下午在唱片店,我好像看见了明星。」
「哦。」范宜景闷哼一声,将口中的饭菜嚼得簌簌作响。
「阿姨说那是你以前的大学同学,是真的吗?」花知道范宜景有个上锁的抽屉,里面全部装了一个男明星的唱片。
范宜景僵在桌前,英俊的脸面无表情,怔了足足几秒钟后才说道:「怎么可能。」之后伸筷子猛夹了一撮番茄炒蛋到自己的碗里,大口吞菜,装作不在乎地告诉花:「等一下吃完送你去搭电车,晚上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每次,只要一吃完饭。范宜景就会送她走。
花第一次见他,也曾为他心跳,但是后来渐渐只是当他是朋友。介于两家父母来往亲密的关系经常来看他,帮他做一顿饭,看看他有没有好好温书。老实说,城市里有多少女生可以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对自己说的话只有:好啦、知道啦、你快走吧这类的话?
「我下个月可能不能过来了。」花忐忑地告诉他,「我要跟事务所里的同事去英国出差。就是那个小余,上次你也见过他,他以前也在T大念,他说……」
「哦。有什么事的话再打给我。」范宜景根本没有兴趣停下去,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饭。
将花送走后,范宜景顺道去了便利店买烟。打算带着几包烟回去,今晚通宵不睡地熬夜看书。付完钱要走出门时,范宜景忽然不敢走出去了。
因为外面的大雨中,有个男人站在对街等他,扬着脸看他,沉默地等他出来。
隔了整条街,男人脸上是什么神情,范宜景不晓得,但是范宜景自己就是心情复杂地为他哭了。
夏天闷热的空气里,范宜景倔强的漆黑眼睛不争气地起了雾,被男人的突然出现蒙上一层深深的潮湿。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顾客们来来往往。路过瘦高身材的范宜景身边,都会好奇他在做什么。买完东西不离开,干嘛要一直傻站在那边?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不断地在想,不停地在回忆:曾经,男人深吻在他裸身上的力度像这个城市夏天时常就无端落下的雷阵雨,落在他身上,那样地迅猛有力,让他的心脏都会为其震颤。
第八章
在便利店的自动门后退缩了很久,范宜景终于还是走出来了,低下头,走路回去自己本来要回去的地方,假装没有看见男人来了。
走出来那刻,雨稍微小了一些。范宜景紧张得忘记撑伞,信步朝自己的房子走去。动作假装平静,但是已经浑身都在发颤了。
他在自己的松紧短裤口袋里各塞入了两包烟,那些烟就那么胀鼓鼓地挤在裤子两边,滑稽地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两边摇摆。手里拿着的那把破雨伞,没有叠好,乱七八糟的绑成一团。还有脚上穿着的夹脚塑胶凉拖鞋,踩在一地雨水里扫水。走出不远,路上的那些泥沙和水就都扫上他的小腿。
刚才送花去搭车,想着反正外面是下雨,也没有好好梳理头发,没有想到这样的他会遇到明星。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真是逊到毙了,像个被野蛮台风过境摧残了的难民。
见他走出来,男人也开始跟着他走,一直跟着他走上了公寓楼。紧闭的嘴角没有露出要与他交谈的欲望,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那个烂货又是在发疯了。都已经做了大明星,还跑来这样的穷街陋巷做什么?看着他这样像个难民,独自面对男人离开后的颓废生活很好玩吗?
不知道男人晓不晓得他全身上下最难民的地方在于:他心里面等待的救济不是食物、水、钱或者其他,他等的是男人的爱。那像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施舍。
他住在顶楼,打雷下雨的时候,雷声特别响,雨声异常脆……那些呜咽声音听起来像是谁又哭了,但是其实根本没有谁在哭。
他在心里默默骂:他妈的,那个人才不是我。
七楼公寓楼的铁门一声巨响后关上了。范宜景颤抖着手,把裤子里的四包香烟搜出来放到书桌上,眼睫间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如果那年,自己没出息地求他了,开口对他说喜欢,张嘴对他撒娇做要求,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那他会不会正常一点,跟那个喜欢宠花的小余一样,乖乖地守在范宜景身边,整日为范宜景制造最恶俗也是最实在的甜蜜。而且范宜景要的很少,寂寞的时候,只是想被他温柔拥抱而已。
范宜景含泪假设着这些假设了千遍万遍的事情……责怪自己为什么那么犯贱,事到如今还要为那个烂货哭,为那个烂货存幻想。如果那次不是凌浅对他发疯,他现在不是已经在楚扬的律师事务所做金牌律师了吗。
他心绪复杂地将凌浅关在了门外。
那晚,凌浅没有离开,一声不响地坐在他的公寓门前过夜,他出门去门口放垃圾,凌浅就坐在那里,神色安宁地睁眼望他。
他不耐烦地瞥了凌浅一眼,装作根本不认识凌浅,自己关了门又进去看书了。
那一天,在唱片店遇见范宜景以后,凌浅心里面的寂寞排山倒海。
一定要再看到他,再呼吸一口有他真实存在的空气……那种欲望从来没有这般强烈。再不看到他,搞得不好,自己明天就死了。
范宜景的一切,其实凌浅再了解不过了。在正常家庭长大的他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在学校里总是好好念书的他想做律师。他想要有光芒将来,那些将来凌浅给不出来,而且还毁坏过一次他想要的将来,所以凌浅后来都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找他。
但是爱情这种事,真的是只要克制住就不会发生下去的事情吗?
雨夜里的雨一阵阵地忽大忽小,那些呜咽声音像是谁不争气地哭了。
凌浅在心理默默念:是,就是我,就是我又为你哭了。
之后一整个礼拜的深夜,凌浅都是守在范宜景的门口,像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猫,蜷着身子缩在角落,楚楚可怜地等待范宜景抱他起来,将他捡回家去驯养。捡回去后,他对凌浅做任何事情,不管是打是骂,凌浅都愿意,可是范宜景就是冷淡得不肯给出半点回应。
这一夜,又是台风过境。范宜景从市政府加完班,慌慌张张地赶回来,因为他怕如果他不在屋里,凌浅就不会守在那里了。
等他赶回去,凌浅还是缩在他的门口,背靠着门和墙过渡的垂直墙角,闭着眼,神色安宁,像是已经睡着了。
范宜景一时心里很气,气他怎么还可以睡得着?!
他冒着大风从外面赶回来,担心这般糟糕的天气凌浅会不会没有来这里。没有来的话他会很失望,又害怕他来了,来的途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凌浅现在不一样了,不是那个穷到去偷他零花钱的烂货了。他现在是个红歌星,这样每天跑来他这里,总有哪天,是会发生点意外的吧。
这么多担心郁积在范宜景的胸口,搅得范宜景整日整日地心神不宁,还有什么心思去考司法考试?
所以,又一次要因为他而错失正常光芒的将来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还可以那般心安理得地在那边睡大觉!
范宜景挎着公事包,喘着粗气,迈完五六阶台阶冲上去,不甘心地大声叫缩在地上的漂亮男人。「起来。混蛋,你给我起来!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对我是种骚扰。我这辈子到底惹到你什么了?你要这样不停地无休止地纠缠我?那么喜欢蹲人家家门口,怎么不回去你自己家里蹲……」
范宜景说着就要去拽男人起来,伸手去的那刻,看见男人原本长着光滑皮肤的手腕上全是被香烟烫下的绯色烫痕。瞬间被疼痛迎面击中内心,鼻子没来由地一阵酸涌上来,口中要骂的话全部断线,哑口无言地僵住了。
从刚认识他的大一那年开始,范宜景就知道,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自己拿烟烫自己。如今那么多的崭新烫痕,到底是多少不开心造成的。
凌浅微微睁开了眼,眼神茫然,无力地哑声问:「干嘛。」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今天在公司录了七八个小时的歌,工作人员本来还要他晚上去电视台上通告,他藉口上厕所跑了。在台风天里跑去挤电车,浑身无力地站在拥挤人群里,坚持等待电车到站。
他想看到范宜景,他想每天都看到范宜景,再少一天不看到范宜景,他也许真的会死。
「干嘛拽住我?」凌浅不明所以地问,「你原谅我了?」
凌浅方才其实是睡着了,压根没有听见范宜景对他发脾气的那些话。直到看到范宜景潸然落泪的样子,才察觉到不对。
范宜景哭了,眼神一直停留在凌浅的手腕上。
凌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痕被他发现了,动作迅速地拨下被他撩高的手绳以及一系列五颜六色的饰物,慌忙作遮掩,不肯将那些伤裸露给他看。
每次想着范宜景自慰达到高潮,但是范宜景却不在自己身边,凌浅都会这样为自己烫下一个伤痕。
「你……你是白痴吗?」范宜景滚烫的泪落到了凌浅的手腕上,开始哭得像个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毁坏的孩子,「这样很好玩吗?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要分开这么远,这么久,各自躲起来咀嚼伤害。
就算是疼痛,那也让我们一起去共同承担好不好。
那夜,凌浅终于进到了范宜景的单室套间公寓。
范宜景让他坐到自己卧室的床上,解掉他的手绳,他层叠反覆的手链和饰物,他所有用来遮挡伤痕的遮掩……看着那根纤细手腕上的伤痕,心疼得久久止不住哭泣。
这辈子,这个男人就是从来都不肯让他好过。
仿佛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拿来欺负范宜景,目的都是要让范宜景为他伤心为他疼。这样子伤害他自己,最后最痛的人其实还不都是范宜景……
「你原谅我了……?」凌浅用温柔目光期待地看着范宜景端正的脸,声音嘶哑地问道。
最后一次见面,范宜景是在躲他,不接受他的道歉,不要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给范宜景的手机。因为范宜景的不原谅,凌浅后来一直都生活在不断的自责中。
那时在海边,凌浅没有想到他第二天要去的实习那么重要。当时,因为记起了自己母亲的事情,凌浅被从小到大的悲伤往事吞没,懦弱内心迫切需要只有范宜景才能给的安慰。是范宜景的身体那么柔软多情,让他一碰触了就停不下来。
事后他准备了很多道歉的说法,可惜都没能用上。
他知道范宜景还在怪他。
「我可以在这里等雨停再走吗?」没有等到范宜景的原谅,房子里响起无力的哀求:「可不可以?」顿了顿,又是一句继续的无力哀求:「好不好?」
范宜景咬住唇,抬起头来狠狠地白了这样说话的男人一眼。假装恶狠狠地回答:「不知道外面刮台风吗……雨要下一整夜。」所以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就好。
「那我先借你的床睡一下。」凌浅得到了心里面最期盼的回答,美丽的眉毛浮动,「雨停了就叫我。」如果是以前,他会骂:睡一下会死啊。老子以后就都在这里不走了。
可是现在他却无力地恳求着:「可不可以?」他累了,没有范宜景在身边的日子,真的好累。
凌浅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疲惫与纤弱让范宜景疼痛咬唇的动作更加明显。记忆中,凌浅真的好像一只等待被人驯养的流浪猫,而且是只很野的流浪猫,吃软不吃硬。过往范宜景跟他硬碰硬,每次,都是范宜景输。
此刻,这只猫身上背负了太多伤,在僵硬笨拙地跟范宜景耍赖,要范宜景留他下来。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再流浪去任何地方了。
「雨一停就马上给我滚。」
「好。」
「我不是说说而已……雨一停就给我滚。」
这次,范宜景不想再输了,背过身去坐到书桌前,打开备考的厚重法典书温习,翻了几页,用极为不耐烦地口气对身后的人要求道:「不准穿着裤子上去睡。不准在我的床上抽烟……还不准在我的床上……」强迫我跟你做爱。
话还未完,他回头见到那只野东西已经入睡了,裹着他的棉被,在盛夏的闷热夜里也怕冷似的,将身子蜷缩作一团。侧卧在他的床上,像个得到安慰就不再任性吵闹的婴孩。
是太累了对不对?
那么久都是这么一个人疲惫着走过来的对不对?
范宜景这时才可以勇敢地细细观看他,辨别他离开后发生的改变。他毫不遮掩的手腕上有无数个香烟的烫痕,瘦突的锁骨和喉结,苍白的脸,缺乏血色的唇。
他瘦了好多,宽大T恤下的骨架虽然还是强壮的样子,但是是很空的。
现在的他,抱起人来的时候还会跟以前那样野蛮得有力吗……
想起他那野蛮的拥抱,范宜景心中一股剧烈的悸动和喘息翻滚到喉咙,一直在忍痛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因为一股炙热感而产生了变化。
他知道,是在那个夏天就因为凌浅溃烂了的那块地方。
他轻轻上前去,蹲在了床边,手抚上了男人疲倦的脸颊,动作轻微地抬起了男人的头,在男人那缺乏血色的粉唇上印下亲吻。
男人秀丽的眉毛随着他探上来的动作有了小幅度的跳动,近距离内,他们的唇伏上了。
「我们……好久没有接吻了。」睡梦中的男人听到有人在耳边说。
接着,是范宜景对男人持续的舔吻、探入、和勾缠。来来回回,反反覆覆,没有其他肢体动作,只是吻。只是饥渴得停不下来的吻,干燥的唇舌缠绕在一起,凛冽而香甜的味道停驻在二人的呼吸吐纳之间。
耳边一直有人在说:我们好久没有接吻了。
好久没有接吻过了。以后,在我面前勇敢难过,勇敢悲伤。透过唇,我把我的体温传递给你,你再也不会觉得冷。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离司法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范宜景清楚这一次再被挂掉他就真的没戏了,所以很拼很拼,每天都挤出时间来看书。昨夜温书又温到很晚,头很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现出几条背过的律列,可是很快就又想起了其他事情来。
近来,他总是不断地做那个梦。
其实也不完全是梦,是夹杂了一些真实场景的臆想。在幻境中,他看见自己又在不断地对着凌浅的写真照片自慰。
梦里的他刚从政府下班回来,照样又是他度过的想凌浅想得受不了的一整天。心神不宁地快速脱掉西装外套,拉下外裤后,上身的白色衬衫和细领带都还来不及脱掉,就分开双腿坐到了床上,将纯棉白色底裤拉到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