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别别别,这是我们月君出嫁呢,要高高兴兴的,哭什么?”
“妹妹,你休要再取笑姐姐了。”她嘴一扁,终究还是觉得委屈。
“林大人,还请抓紧,公主的良辰可耽误不得。”
是起先那位骑在马的人过来催了。
我听了心里便想:子昂啥时候成为大人了,可是升官了?不过眼下毕竟不适合问,便将这疑问暂时压了下去。
我将画递给月君:“妹妹没什么可以送给姐姐的,前阵子画了幅杏花图,如果姐姐不嫌弃就请收下,日后想家的时候便可以拿出来看看解解闷。”
她动情地握住我的手,长叹了一口气:“恐怕这是我们姐妹最后一次见面,妹妹也要保重。”
我故意作出一副轻松的神情道:“姐姐又想多了不是?若是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这原本是一句安慰她的话,没想到后来竟然成了真的,于是这日我讲的这些倒像成了预言,当然这是后话,先不在这里啰嗦了。
别了刘月君,暂时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但之后对于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更加牵肠挂肚。
依旧如之前来的一样,我跟林子昂共乘一匹马,连我都觉得奇怪,那么大热天的两个人贴在一起竟也不觉得热。
马走得很慢,踩着干裂的地面发出“得波得波”的声音,阳光依旧是灼热的,知了的叫声也照样聒噪,但我的心情却很莫名地觉得不错。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认出我没有?”我问他,事实上我也早就想问他这件事。
“嗯。”他答应了一声,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那你怎么正眼都没瞧我一眼。”我说,无意间抬了抬脑袋,头顶心却正顶上子昂的下巴,只听见“咯”一声,紧接着是他一声吃痛的闷哼。
我说:“我是不是撞到你了。”
他好半天没吱声。
我又说:“下马下马。”
跳下马后,我才发现刚才那一下竟然把林子昂的撞得了一嘴的血,大概是牙齿磕到了嘴唇,这时正微皱着眉头,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又急又愧。
身上没带丝帕可以帮他擦拭血迹,四周也没条小河小溪可以给他舀些水漱漱口,于是只得在一边忙不迭道歉。
他抿了抿嘴,将一口血沫吐到地上,抬手擦了擦嘴角,淡淡道:“没事,一点小伤。”
“不疼么?”我问。
他摇摇头。
回到侯府,林子昂带着我换下的那包御林军的行头匆匆告辞走了。
我望着他颀长健硕的背影怔怔地发着呆,这次走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我心里有种很急切的愿望想要叫住她,但嘴巴使劲动了动,却始终还是没有开口。
“皇上希望能训练一支虎狼之师……今后我大部分的时间会在军营中……你自己在府中多保重。”
林子昂说得淡淡,却又似酝酿了许久。
“那多久能回来一次?”我问。
他吁了一口气,“不知道,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我有些惊诧,没想到古代竟也有封闭式训练的概念。
“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他说,“毕竟被送到这里的人,都有种同样的目的……”他不再说下去,只用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看,如果不是我出现幻觉的话,我竟发现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竟闪烁着关切和不舍。
心像被什么撞到般地微微轻颤了一下,感觉特别温暖。
第十六章
但经他一提醒,我便想起自从秦巧巧死去以后,发生在我身边一连窜的怪事,心里却有种很莫名的感觉—这些事情都只是一个开头,此时正在往我不知道的方向发展下去。
其实从一开始我便觉得林子昂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却只是不说。
“听说侯府最近一直都在传着玉佩女鬼的事情。”我说,并暗暗留意着他脸上的神情:“那天晚上,其实我也见到了,只是带你去看时,女鬼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却垂首叹了口气道:“日后便不要在入夜后四处乱走吧。”
“不乱走又如何?该来的事便总要来,避也避不开。”我淡淡地笑。
他猛地抬起头看我,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是在担心我吧?我心里偷偷窃喜了一下。
林子昂走的那天晚上,下了一个晚上的雨。
“沙沙”的雨声中夹杂着隐隐的雷声,原本闷热的空气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冷却下来,也因此成就了我一夜的好梦。
早上起来,伸了个长长地懒腰后,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
梳洗完毕,用了早膳。
又该到了去歌坊去找沈吟风了,我正郁闷地想着,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静瑶—”有人喊我。
我条件反射似地回了她一声,转头见到一个老妇站在门口。我认得她,前面曾在珍慎公主身边看到过她……
“公主有令,让你速速去回燕堂。”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又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阿不道:“你也一起去吧。”
那老妇急匆匆地走了。
我跟阿不面面相觑,不知道珍慎公主这次叫我们过去又是为了什么事。
阿不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小姐……莫不是我们偷跑出去的事情被公主知道了?”
我心里也刚好有这个念头,但见阿不吓得唇色发白,便安慰她道:“别怕,若是公主真的知道了,便说是我的主意就是。”
“可是小姐……”
“赶紧过去吧,若是去晚了,怕是公主要不高兴。”我站起身来,提了提裙裾。
去回燕堂的路上,阿不多次提出抗议。她觉得她是我的奴婢,做奴婢的都应该为自己的主子上刀山下火海,而不应该让主子去顶罪。
“小姐,万一公主真问起来,就说是阿不拉你出去玩的。”
我睨了她一眼,苦笑:“你当公主是傻的么?”
阿不倒是很认真:“小姐,公主当然不傻,可是她需要找个人定罪。”
我停下了步子。
我突然发现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阿不,其实心里面比谁都清楚。
我看着叹了口气:“阿不,本来偷跑出去的事情就是我想出来的。”我笑了笑,又道:“况且我相信即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两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地来到回燕堂,却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粗粗看了看,发现住在旖旎轩的姑娘们几乎都到这里了。
堂里的众人想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个个面色茫然,互相间正忙着交头接耳。
我见到李菡真被几个官家小姐围着,想必是她的人缘极好。
她那张精致的脸上堆着淡淡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派。
我刚想拉着阿不往前走,李菡真却已经发现了我。
“妹妹—”她叫我。
她一叫,那几个官家小姐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当看清楚是我这个出身卑微,却要跟她们抢夺恩宠的女子以后,脸上纷纷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色来。而李菡真对我的亲热,倒也出乎了她们的意料之外。
“妹妹怎么才来。”李菡真拉着我站到了一边,附在我耳边轻声道:“真真被她们烦死。”
我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她们”便是那些官家小姐。
我抬眼看了看她们,见到她们的眼里隐隐的敌意,便回给她们一个淡漠的笑意。
但我实在搞不懂李菡真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友善,难道她是想找同盟以充实自己的力量?我暗自嘲笑自己,我什么时候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了?
也许,李菡真是真心想跟我结朋友呢?我想,但这种想法很快又被我自己否定了。
“姐姐可知道发生了何事?”我低声问李菡真。
她摇摇头,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对我道:“都是大清早被叫过来的,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我“哦”了声,便不再多问。
不多时,听到有人喊了声:“珍慎公主驾到—”原本吵吵嚷嚷的回燕堂便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珍慎公主在流菱的搀扶下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起先去叫我们的那个老妇人。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妇人姓何,府里的人都叫她何姑姑,自打大公主小时候起,她便一直呆在公主身边。
而我之前没怎么见到她过原因是因为这段日子她忙着照顾刚处世没多久的小世子。
我只觉得何姑姑一脸的凶相,大抵是因为她长了一个鹰钩鼻的原因。
我回头看看阿不,见她脸色苍白,细白的牙齿死命咬着嘴唇,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当是安慰。
珍慎公主已经在堂上摆放的雕花檀木椅上坐了下来,我见她的俏脸上似蒙了一层寒霜,那副又细又长的眉毛因为生气而拧了起来。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嗯?”她俯视着众人,缓缓开了口。
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虽然珍慎的目光还没有看向我。
堂内一片寂静,众人更是面面相觑。我频频地用眼光示意着阿不,让她不要太害怕。
这时,珍慎公主朝何姑姑使了个颜色,何姑姑便冲门外叫道:“来人,把那贱婢给我带上来。”
不多时,只见两个内侍架了个婢女进来,到了公主面前便用力一推。婢女便趔趄着扑到在地上,哭喊着讨饶:“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这种多嘴多舌的贱婢,本公主留你何用?”
珍慎冷笑了一声,眉毛一挑,厉声道:“把这贱婢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内侍应了一声,复又将还在磕头求饶的婢女从地上拽起来,直直地拖了出去。我只听得这撕心裂肺的哭叫,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珍慎公主这么一来,堂上的众人也都纷纷变了脸色,几个胆小的更是已经发起抖来。我倒是松了口气,想来珍慎公主这次的召集并非是为了我的事情,但想到刚才那个婢女的惨状,心里又觉得不忍。
我又看了看阿不,见她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见我看她还冲我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珍慎公主似乎很满意刚才杀鸡儆猴取得的效果。只见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众人中间,一双妙目细细地看过每个人。
末了,冷笑一声道:“还有谁说翼南侯府有鬼的?嗯?”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情,我不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李菡真,却见她一脸淡定,嘴角微抿,依旧保持着那副大家闺秀的风度……
我只觉得无聊,便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次训话后的几天,旖旎轩格外地沉默。阿不对我说,公主对人一向都很平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对下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觉得珍慎对那婢女处罚太重了些,毕竟在府内乱嚼舌头根子的又不是她一个人。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刚说过么,公主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定罪的人。”我端起白瓷茶杯抿了一小口。
阿不便讪讪地闭了口,却还是一脸的郁闷。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屋内的物件都撒发着潮气。
奇我望着窗外一片雨色呆呆地想:不知道子昂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冒雨训练吧?闲暇之时不晓得他会不会想起我来呢?
书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忙碌一点也是有好处的,太闲了,人便容易胡思乱想。
网门外传来一声“咚”的脆响打断了我的思绪。可是从屋檐上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还未等我开口,阿不便已抢先道:“阿不出去看看。”
她匆匆出去没多久,很快又跑了进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绢。
“小姐,不知道谁把这块白绢丢在门口了。”
“给我瞧瞧。”我说着接过白绢,一看见上面写道:
明日卯时,酒肆侯之
落款是:小青
第十七章
“小姐,上面写了什么?”阿不问我。
我把上面的字照着念了一遍给她听,阿不牙疼似地倒吸了口气,脸上立时泛起了惊恐:“小姐,那个陶大夫竟然找上门了。”
我苦笑着收起白绢对她道:“一会儿你替我去跟沈吟风说一下,就说我身体不适,明天不过去歌坊了。”
“小姐,你真准备出去?”
“小青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你觉得我胆敢抗旨么?”我睨了她一言,长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对阿不道:“对了,你明天就留在府里,我一个出去就成。”
“阿不要跟小姐一起出去,阿不要保护小姐。”阿不很不乐意。
我说:“阿不,你留在这里就是保护我呢,有什么人过来你帮我挡一挡,就说我得了风寒之类正在睡觉之类,这样别人才不会发现我不在府里对不对?”我连哄带骗。
阿不想了很久,总算是妥协似地点了头,但随即又加了一句:“小姐,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这能由得了我么?我苦笑。
阿不撑了伞出去了,她的脚步踩在雨水中发出很沉闷的声响。我盯着她的背影又长叹了口气,心里开始为第二天赴约的事情担心起来。
到了夜里,雨却渐渐大了起来,气温似乎也随之掉了好几度。我身上原本盖了张薄被,这时突然间觉得冷起来,但又不想叫醒阿不,于是便缩着身子将就了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我睡得极浅,莫名地醒来好几次,看看天还没亮,于是翻个身继续睡觉。
最后一次入睡时,还做了个噩梦,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已经记不得刚才梦见了什么,只是觉得当时处于梦境中非常害怕。
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在阿不不依不饶的监督之下勉强喝了几口淡粥。
我换上男装,对着镜子照了照,看见自己一脸苍白,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我该走了。”我对阿不说。
阿不眼圈一红,嘴巴扁了扁叫了声:“小姐……”
我很刻意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啊,又不是生离死别的,真不吉利。”阿不被我这么一说,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
于是还没来得及收起那副哭相却又想逼自己作出一副笑的样子来,生生把整个脸的肌肉都拧在了一起,看起来显得很是滑稽。
“别担心,记得帮我去膳房领晚膳。”我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颊,如同长辈对晚辈,事实上我确实要比她大上许多。
我走出屋去,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尽管不大,但淋进脖子里还是会感到一丝凉意。想来这个夏天确实已经过去了。
阿不倚在房门边依依不舍地望着我,我冲她挥了挥手后便头也不回地朝西花园走去。
我按照约定来到酒肆,小青正在楼上的雅座闲闲地品着小酒。见到我一脸狼狈站在他面前,一双桃花眼瞪地又圆又大。
“怎么把自己淋成这幅模样。”他眨了眨眼。
“钻狗洞出来的,难道还要打把伞不成?”我反问。
他蹙起眉想了想,随即唤了店小二过来,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