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蓝森林没有了圣光,到底诞生了多少头这样凶猛古怪的怪物,让这小丫头一个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他应该顺从地走,理所当然地让阿迦城的战将零公主死在森林中,但……事到临头,原来做决断也并非都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云墒望向那头伤痕累累的怪物,眼中褪去了虚幻的笑意,泛上一层浓重的光彩,“公主,有我在。”
“你?”零公主转过头来,在她心中云墒只会“飞”,似乎完全不能和这头怪物联系在一起,就在她回头的刹那,那头怪物蓦地对着她咬了下来。
微风飘起,她感觉到整个人都轻盈起来,飞上了半空,愕然转头向下望去,只见那睦物一口咬在她身旁的灌木丛上,云墒挥袖将她抛了起来,自己伸出手掌按在那怪物头顶上。
她大叫一声“姬九!”那怪物的头奇大无比,嘴里完全可以塞得下一个云墒,云墒竟敢伸手去拍它的头,他的手掌按在怪物头上简直微不足道,那怪物连她武魂之力第二式都能轻松破解,他这一掌算什么?
但那怪物的头并没有抬起来,她被抛到一定的高度,开始坠落,跌下去的时候只听一声低沉惨烈的嘶吼,仿佛在地上爆起了一连串沉闷的响雷,树木摇晃沙石飞扬,那只似龙非龙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匍匐了下去,静静趴在地上。
不动了。
她凉愕得忘了尖叫,啪的声轻响,身子落人温暖的臂弯,抬起头来,发丝飞扬之中看见云墒淡定的神色,她忘了表情,只见了他的微笑。
他的眼睫比常人浓密很多,眼瞳黑得发亮,他的神色很淡,眼中却有笑意。
那点沉湎了一点安然的笑,即使在水雾弥漫的森林之中,迷离的发丝之中,也亮得耀眼。
接着云墒就放手了,她的双脚着地,不由自主地踉跄晃了一下,云墒再度将她扶住,“公主。”
她眨了眨眼睛,用力换了口气,刚才那段时间她忘了呼吸,“你……你……怎么打死它的?”
云墒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用最简单的攻击术按住那怪物的头,将它的头骨和颈椎一起向后推撞,使用的却不是攻击术的爆破力,而是治疗术的集中力,本以为必定遭遇强大阻碍,不想怪物的骨骼旱已受伤,奋力一推之下,骨骼筋肉节节碎裂,当场暴毙。虽然明知这怪物其实是死于零公主的武魂之力,但他自然不会多说,即使是濒死的怪物,他那一推也豁尽了全力,胸中仍自气血翻涌,只好再度微笑。
“你怎么打死它的?你比娑还厉害,把手放在它头顶它就会死吗?”零公主却抓住他不住追问,“你有泰熙国神的力量吗?”
他尽力稳住真气,却仍旧说不出话来,零公主见他一直不说话,抓着他用力摇了两下。
被猛地摇晃了两下,云墒终是克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溢上了喉头,零公主见他本来含笑的眼一瞬间涌上怒气,略略一呆,猛地云墒把她抓了过来,低头用力地吻住她。
她本就呆住,于是也没反抗,心中一点点抗拒的意图随着方才云墒救她的一幕而飘散得不知去向,柔软的亲吻过后,舌上尝到一股腥甜的滋味,她突然明白原来他是受了伤,这是他的血……于是也没丝毫拒绝,任由云墒的血弥漫了她的唇齿。
吻……完了。
云墒轻轻推开她,方才控制不住鲜血溢出的时候,他满怀恶意,刹那兴起一股要将她毒死的恶念。
而吻过鲜血后,心底却泛上另外一种疼痛,第一次吻她是为了骗她,第二次吻她是为了杀她……而这个傻丫头却是真的……
爱上自己了。
眼睫突然有些湿润,他没解释为什么要突然吻她,双手将她紧紧地拥人怀里,搂得很紧。
她的心跳得好快,一点一点地抬起手,慢慢地也抱紧了他。
她感觉到他的眼泪跌落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然后变凉……“姬九,你为什么要哭?”
“没……”他自人宫之后几乎没再掉过眼泪,此时抬手捂住脸颊,眼泪就如决堤一般泉涌而出,他吻过很多女人,但……吻过娑让他心痛,吻过零让他心酸,也许激荡的气血推波助澜,那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
“你别怕,那怪物已经死了,我好端端的,森林也好好的,娑也没事,不用他来帮忙,我们都好好的,别哭了。”零公主自以为是地把他的眼泪解释为担心和受惊,还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姬九你好好哦,你真厉害,杀了那头怪物,虽然森林里一定还有,但有你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已经可以说话,却还是说不出来,耳边有一句话在回响:“九弟只需将毒物传遍阿迦城上层领袖,不须多日,整个城邦将陷入瘟疫之中,顷刻覆灭,而阿迦城所拥有的黄金珠宝、金矿水晶便都归泰熙所有了。”
云项说得云淡风轻,他那时答应得轻描淡写。
可是……可是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易受感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容易后悔,在杀了人之后,他居然会泪流满面,全身发抖。
“姬九?你是不是受伤了很难受,别哭啊,喂!我……”她本来想说是我被你亲了我都没哭,为什么你要哭啊?但手背上的泪水如此真实,一点一滴,她轻轻拍着他,努力地想自己会是一个特别温暖的东西,能让他觉得美好。
过了好一会儿,云墒的眼泪停了,她却知道他不是因为受到安慰才不流泪,而是背后传来了大象的脚步声。
娑的象车来了,同时森林开始散去迷雾,响起了几声鸟鸣。
娑为森林带来了圣光!零公主心里一高兴,推开云墒转身就要往娑那里扑去,却看见远远白色的象车,娑撩起贝壳帘子,正远远地看她。
她情不自禁地上下看了下自己,惊觉地擦了下嘴角。
她的唇上沾满了云墒的血。
身上充满了云墒的温度。
面对着微笑的娑,她突然有一种背叛主人的感觉。
云墒已经很快擦去了眼泪,他的眼睫很黑,于是不大显得出眼睛的微红,对着娑从容不迫的笑,“城主。”
“我听到了怪兽的嘶吼,”娑没说什么,“森林失控了,不知道森林里还有多少怪物,接下来三天我要在白塔持续不断地供给森林纯洁之力,否则森林会不断产生凶恶的巨兽,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办法保护阿迦城,零,这三天时间,阿迦城就交给你和元老会。”
“没问题!”零公主毫不迟疑,“娑,我会保护所有的人,包括你和姬九。”
娑瞟了云墒一眼,仍是笑笑,指挥象车向森林深处行去。
云墒眼眸微动,“城主,森林里危险。”
零公主拉住他,“没关系,娑很厉害的,他要去清理森林里剩下的怪物。”
象车一步一摇,慢慢隐没在浓密的树木间,他觉得眩晕,那样的娑,虚弱的寂寞的爱笑的娑……非要面对森林里那些古怪莫测的怪物,非要撑住一座城生生不息,换了是他的话,早就放弃了吧?
他水远是最早放弃的入。
从未想过坚持或者忍耐,他总是在一开始就放弃了,努力……他也努力过,不过努力的不是如何坚持或忍耐,而是如何努力勉强自己去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自己想要的。
森林里响起了怪物凄厉的叫声,沉重的身躯轰然倒下的声音,他在想娑此时所感所受会有多么辛苦,也想到她再辛苦也会抱胸而笑,像个灿烂的少年,想到自己给她含血的吻,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充斥心头,喉头再度尝到了腥甜。
“姬九?”零公主看他神色有异,“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给巫医看看好不好?”
“不必了。”云墒深吸口气,“对不起,刚才担心公主安危,我……”
她更确信他是为了她而流泪,喜悦刹那充满了胸口,“我带你去看巫医!”她拉了他就往外跑。
云墒被她拖了两步,“娑还在森林里,不需要召集元老会来帮忙?”
“娑很厉害的。”零公主拉着他的手奇怪地看着他,“整个元老会加起来都没有娑厉害啦!我们不用担心。”
“你不是说她不许进入森林吗?她这样进去无妨么?”关于娑的事他都记得清楚。
“元老会不许娑到森林里去,但是这次森林失控了,要是娑不进去的话,圣光覆盖得不够,怪物没有清理,白塔就也会不稳定。这次娑会到这里来,应该是元老会开会决定的。”
“为什么她不能到森林里去?”云墒缓缓施展治疗术,调理自己的气血,“只是为了随时可以维护白塔的圣光吗?”
“是吧,伊蓝森林很大,里面有很多很多未知的地方,娑要是能进去他会在里面做很多事,元老会希望他能一直在白塔附近,并且不要把力量太多的花在别的地方。”零公主说,“所以有时候猛兽太多,我就会去清理。”
“原来如此。”他凝视着森林深处,一声一声怪物惨烈的哀鸣遥遥传来,她将在这森林深处消耗掉多少寿命。而等她出来的时候,依旧会是若无其事,轻松自在的样子吧?
“你在想什么?”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望着森林的眼,胸口的欢喜在慢慢地降温,茫然地看着进入森林的娑,她深信这些怪物对娑来说不值一提,但迷蒙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明白,有些什么……和她方才想的并不一样。
“没什么。”云墒还站在那里,零公主看看他再看看森林,安静了下来。
于是他们一直等到娑的象车再次出现才一起离开伊蓝森林。
六 爱杀
云墒抵达阿迦城已经三天。
云项收到了自阿迦城寄来的第一封信笺。
信是云墒身边十三侍卫之一陕马加鞭送到泰熙国边境,而后由信鸽捎来的,打开信的时候,云项唇线微扬,信是云墒亲笔所书。
云墒的信写得很长,将阿迦城各种风土秘术都细细写了一遍,说明阿迦城城主娑乃是女子,娑和零都已受他血液感染,不日即将发病,而阿迦城内重要的人物他也已抽空一一拜访过,均已接触,甚至连阿迦城的几处水源他都已滴下他的血液。
但他也详细写道阿迦城与别处不同,城内白塔圣光存在之时,臣民从不生病,因此要灭阿迦城,必须先灭白塔,而如何摧毁白塔目前他尚无头绪。
此外阿迦城着名的金矿在何处他也尚未知情。
云项将整封信看了很多遍,细细揣摩每一个字,最后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行字迹或者落款上,而是落在了信纸旁两处小小的污渍上。
那是很小的圆形墨点,只是从不高的地方轻轻溅落了两点墨渍。
但看在云项眼里完全不同,若非一个人持笔在信纸上迟疑了许久,墨汁不会从笔尖滴落下来形成这样的墨渍,何况从墨渍的浓度而言,这是磨得很浓的墨,要将墨磨得如此浓郁而润滑需要不少时间,而这么浓稠的墨汁要能从笔尖滴落下去,持笔悬空的时间必然很长。
云墒……不是优桑寡断的人,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云项脸色微微一变,“来人,我要即刻入宫,面见皇上。”
阿迦城。
伊蓝森林渐渐恢复正常,娑在森林中杀了另外两头怪物,之后在森林正中的池塘中施放纯洁之力随后一切都慢慢地恢复原状,在圣洁之力加持之下的森林中诞生了许多新物种的幼仔,它们会在几个月内长大,成为森林新的霸主。
清理了森林之后,娑就一直待在白塔里,没有出现过。
零公主回城之后未加休息就在白塔外守护,云墒曾去看望,但她坚守不移,虽然对他没有丝毫怀疑,却也不让他踏入白塔一步。
白塔不毁,这城邦真的不灭吗?
娑不死,白塔不毁,城邦不灭。
第四日。
云墒一整天都坐在行馆里。
“王爷。”负责传信的侍卫已经回来,脸上略带疑虑之色,“我在驿站等了一日,但六王爷那边并没有传任何消息过来,我尽力打听过了,六王爷已经收到王爷的信件,却不知何故没有进一步回音。”
“没有回音……”云墒略一沉吟,挥手让侍卫退下,“辛苦了。”
那侍卫一愣,他跟了云墒将近十年,还没听过云墒一句赞美,这位爷若不是召集男男女女饮酒作乐,就是关起门来练习各种奇奇怪怪的术法技能,尤其对偏僻冷门的技术特别感兴趣,泰熙国的国学是击剑术,在国内共有三个大流派三十九门分支他反而不学,偶尔也会放个鸟笼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
他既不关心朝廷大事,也不关心自己府里人事财物,就算是贴身侍卫私下也有些瞧他不起。这回九王爷出使阿迦城,十三侍卫还着实稀罕了一回,不想自家王爷真有这孤身犯险的胆子,稍微对他有了些敬意,不想这日竟然听到了一句赞美。
云墒见他愣住,眼角微微一沉,侍卫吃了一惊,连忙告退。
这位荒淫王爷能让十三侍卫俯首帖耳,甘做犬马的地方,一是他贵为王爷;二就是他这含威不怒的眼神。
那眼神很重,宛然有金戈铁马杀人染血的浓郁。
天色已晚,云墒还坐在桌前,那手指搁在桌上纹丝不动,皎如白玉。
依照先前的谋划,在他将阿迦城的情况探明之后,云项应当给他更详细的进一步计划,例如是否要查明金矿所在、是否事先除去城内较为麻烦的某些重要人物,例如神秘莫测的元老会,以及——他应当在什么时候自尽,方才不会有被扣为人质的麻烦等等。
但云项却不回信。
为什么?
难道云项良心发现,不灭阿迦城了?
云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不。
他愿意赴死,云项却在他出门之后,便已不再信他。
这才是他不回信的原因。
云项必定……另起计谋,让他和阿迦城—起覆灭在无声无息之间。
这就是云墒九王爷的价值。
最大的可能,是云项亲自前来攻城,他可以将城邦团团围住,看着城里的人一一死于非命,然后兵不血刃进城取宝,最后满载而归,换取干载难逢的荣誉和财富。
凭此一步登天。
透过窗子,窗外依然是安宁的阿迦城,夜里到处闪烁着美丽的水晶光辉。云墒静静地看着美丽的夜色,想着白塔里的娑,勉强支持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想着这同一片夜色?
这份安宁能支持她多久?
当一切真相揭穿的时候,她会痛苦到流泪吗?
会发疯吗?
会……恨他吧……会吧。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想到……云项会率众圈城,他是不是该……提早告诉娑,否则事到临头,她会害怕和紧张的吧?
念头一闪而过,他惊讶于自己想要帮助娑守城,这真的有意义吗?真正毁灭了阿迦城的人不会是云项,而正是他自己。
一个人杀了人之后再去救人,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