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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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从何来-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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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摇摇头:“你爸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陈叔,你说反了。”周凛低头背对老陈,看不出表情,“应该说,我怎么会有他这么个爹。”
周六还要驻守生物楼,曾遐已经很不爽了,而让她更不爽的是,其他几个战友竟然还指使她买吃的。
她拎着饭团回到生物楼,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贴着实验室的门不知道在做什么。
“雷亦清,你在干嘛?”她戳戳对方的肩。
“嘘!”雷亦清转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曾遐学他的样子,好奇地贴在门上。
里头传出如下对话。
“你这蛋也太小了,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你看够没有,废话也太多了吧。”
蛋?曾遐一愣。
“喂,你们两个。”
一个声音在身后炸开。
雷亦清和曾遐一惊,回头望去,发现是周凛。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搞不懂他们对自己“嘘”个什么劲。他想着,也靠了过去。
“哈哈哈,你的蛋确实小啊,还不让人说了,别是营养不良吧。好可怜!”里头说着,笑声更大了。
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周凛的嘴角抽了抽,猛地打开门,还没看清实验室里的状况,劈头便说:“贺风帆出差,你们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看到门口突然冒出三个人,一个女生嘴里的东西差点喷出来,她嚼了两口,无辜道:“我们……一直都这样啊。”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三)

礼堂内,范澄扉见到卢秉一,同她抱怨起来。
“说好的教职工大会怎么变成了联谊会?”
“我们也是来了才知道的。”卢秉一让出半个身体,指着一桌食物说,“不如先吃点东西?”
“不了,你慢吃,我先回去了。”范澄扉迈开步子,将人群和舞台都隔离在身后。
还没走两步,周围便响起一阵掌声。
一位腼腆的女教师刚从舞台上下来。张主任拿着话筒热情邀请下一位单身教师来做自我介绍。紧接着,一个男人被推上了上去。
卢秉一看清台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见石正辕走过来,她拉住他,悄声道:“是不是你把他推上去的?”
“不是我,是他那帮老同学!”石正辕急忙撇清关系,也替那位同志捏了把汗。
范澄扉感应到什么似地,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台上那个手足无措的人。
费秋澍直挺挺站着,憋不出半个字,他连自己是怎么上来的都没搞清楚。
难以想象这家伙平时是如何面对学生上课的,社交能力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范澄扉揉了揉太阳穴,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赶紧把他弄下去,别再丢人现眼。
她鬼使神差地转身,走向舞台,慢慢伸出手,却早已有人抢先一步。
一位美男子撩了撩头发,大方上台:“我这老同学看见台下这么多美女,紧张得都说不话来了。”
众人一阵哄笑,只有范澄扉站在原地,非喜非悲。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那又有什么理由出手呢?
这转身靠近的动作,不过是一种习惯。她垂下手臂,终于开始正视这一点。
可曾经的温暖是那样真实,真实得她不忍割舍,仿佛手起刀落,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被那场灾难掩埋的回忆。这么多年的细枝末节,根根带刺,又丝丝缠绕。
他给她写情书,却错将论文塞给她。她看到之后,哭笑不得。
他跟着她选了生理学的选修课,虽然像听天书,却没有缺过一堂课。感动,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大学毕业,他和她去东南亚旅行,在一个村镇迷了路。他翻开记满国际音标的本子,一字一句用当地话问路。天气闷热,她蹲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捧着香蕉奶昔远远看着他。灰头土脸,笨拙,却又专注。她一时恍惚,竟不知道这是在描述他还是在描述自己,只是在那一刻突然确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后来有了费澈,每次她给孩子买什么,他也一定要。有一天她带回一只泰迪熊,儿子欢天喜地抱着它,他却不高兴了,各种耍无赖,非得也要一个。她没办法,给他买了一个熊挂件。想到仍在费澈房门上的泰迪熊,她苦笑,不知道他的那个挂件还在不在用。
再后来,那件事发生了。那场意外毁了他们一家三口,然而她恨的其实并不是他。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恨他。
她真正恨的,是自己。
午夜梦回,她时常听到费澈的声音。那笑声软软地拍打在她心上,一圈一圈扩散成回忆的漩涡。无论白日有多喧嚣,夜里总是静得只剩她一个人。她打从心底里怀疑自己当初的职业选择,也时常会作无谓的假设,假如她没有选择法医这条路,截住这悲剧的源头,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将得以改写。
她太好强,习惯隐藏她的弱她的伤,所以她愿意与他分享幸福,却做不到分担伤痛,她宁可躲起来,一个人疗伤。可她又是那样迷惘,那样痛苦。痛得走投无路,最终只能将恨意转嫁到他身上。虽然自私,但别无选择。
为了维护她那可怜的坚强,她亲手斩断了和他的联系。终于,他们再无瓜葛。
卢秉一坐在礼堂后部,范澄扉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你确定真能戒掉吗?戒掉关心他的习惯?或许那早已不是习惯,而是深入骨髓的一种本能。卢秉一在心里质问范澄扉,却发觉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暗恋十年的那个人,她不也习惯了沉默。
她惆怅地喝下一杯水,决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适当锻炼,不乱吃东西。
养成良好的进食习惯,这大概是她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了。她想着,眼神不经意扫过身边,见石正辕盯着台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舞台中央那个美男子正在朗诵一首法语诗,语调温柔缱绻。
“听得这么入神?”
“是啊,很美的诗。”石正辕回过神来。
“你还会法语?”
“不,我只是听过中文版而已。”石正辕笑了笑,破天荒地吟起诗来,“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他仿佛回到大学时代,眼前出现的是蒋智瞳站在夕阳中的美好影像。她捧起书,念出一首首诗,还顺带对外国的文学家评头论足一番,从波德莱尔到兰波,从乔伊斯到奥尼尔。
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他相信他们会是例外,两人约定一毕业就结婚。然而婚期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一个学期,最后等来的不是婚礼,却是情敌。
听到蒋智瞳哭着说自己始终放不下那个初恋,他倒也没有很愤怒,只是终于明白,家庭独立其实一直有个前提,那就是经济独立。
蒋智瞳就这样跟着她的初恋跑了。而他呢,继续学业,做自己能做的。忘不了的仍旧忘不了,就像现在,他听到兰波的诗,还是会想到她。
他忽然对卢秉一说:“你知道这个诗人还写过一首很特别的诗吗?”
“什么?”
“猜猜看,和我们的专业有关。”他说着,眨眨眼。
卢秉一无语,不明白为何他的情绪转变得那样快。
“《元音》啊。”石正辕打着节拍,把诗变成RAP,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A黑E白I红U绿O蓝,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
忘不了的就不要忘了。
人生苦短,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实验室里,女生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打开手掌:“你们要来点吗?”
周凛看清她拿的东西,嗤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便返回自己的实验室。雷亦清和曾遐则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这是什么?”曾遐放下饭团问道。
“鹌鹑蛋啊,他从家里带来的。”女生冲那个被讥笑的男生努努嘴,“左等右等你都不来,我都快饿死了,只好先吃这个垫垫饥。”
“饭桶,午饭吃完,胃口还这么好,连我的实验用品都不放过。”鹌鹑男愤然道。
“这是做实验用的?你不早说!”女饭桶说着,恨不得抠喉,她抄起一个瓶塞朝他扔去,“要是我被毒死了,一定是你害的。”
曾遐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
“要是砸到什么不该砸的东西,我看你们怎么跟贺老大交代。”
“拜托,周末被抓来盯数据已经很痛苦了,再不找点乐子岂不是要无聊死。”两人被曾遐这么一说,枪口一致对外。
“你这口气怎么跟周扒皮一样。”女饭桶斜着眼,补了一句。
“谁像了,我这是就事论事。”曾遐辩解道。
眼看又要引起一场唇枪舌战,雷亦清当了一回和事佬。
大家各归各位,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饭团的香味。
雷亦清把曾遐悄悄拉到一边,讨好道:“你消消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下礼拜请你吃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曾遐警惕地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果然,雷亦清谄媚一笑:“老大英明!你能不能把曾迩的手机号告诉我?”
“想得美!还有,谁是你老大。”曾遐怒目圆睁,潜台词分明就是“敢打我妹的主意,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别误会!我有正事。”雷亦清连忙摆手,拿“正事”挡了回去——和曾迩保持联络,求她帮自己追高霏霏,这当然算正事。
曾遐打量一番雷亦清,最终还是把手机递给他。
“谢老大!”他掐着嗓子打千,“以后有事儿您吩咐,小雷子在所不辞。”
曾遐嫌弃地推开这不男不女的妖怪:“离我远点,我这儿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
“那可不一定,总有我能帮到你的时候。”雷亦清恢复正常,拍着胸脯说,“我好歹也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帮我?不害我就不错了。曾遐冷哼一声,用鼻子表达了她的看法。看着雷亦清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她不禁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可以把说大话这种习惯融入生命,变成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联谊会还在继续。
自从诗歌男下场之后,就再也没人愿意上台了。张主任只好招呼大家做游戏,拉近彼此距离。
范澄扉忽然坐到卢秉一旁边,吃起香蕉来。
“你不走了?”卢秉一坐着,没再碰食物。此时,可怜的石正辕已被张主任拉走。
“回去也没什么事,不如留下来坐坐。”明明很悠闲的一句话,却被范澄扉说得极为哀怨。
游戏开始,石正辕和一个女人搭档,猛踩别组的气球。卢秉一咯咯笑着,还不断吐槽。但接下来,她可笑不出来了——游戏间隙,她自己被一个男人拉上去,也加入了混战。
那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还没开口,新一轮战斗便已打响。
这难得倒她?笑话!
她一脚下去,狠狠踩在对方脚上,嘴上却说着“对不起”。又是一脚,直接踩爆对方的气球,仍是那句“对不起”。
几句话下来,人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轮游戏草草结束。
“人家一对对的都在踩其他人的气球,你怎么净踩搭档?”范澄扉的心情终于好转过来,看到卢秉一,她笑得快岔气了。
周围的人群则骚动起来,不满踩气球这种弱智游戏,集体在台下玩起了谁是卧底。
卢秉一看着范澄扉,也跟着笑了笑,心想自己这样还算委婉的,当众泼人一脸水的事她都做过。以她这么多的相亲次数来看,拒绝别人的经验丰富得都能出本书了。
或者可以由这些经验写几篇论文,比如根据不同对象的心理状况及性格特征来选择适当的拒绝方式。不如改天找心理系的老师商量一下合作事宜。不不不,这个选题还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应该把社会学系的人也一起叫上。
卢秉一越想越觉得靠谱,不禁打了个响指,满意地抬起头。
大家在座位上越玩越欢,拍着手要输家表演节目,输家不肯,非得找个陪葬的,于是卧底游戏又演变成了击鼓传花。没有花就拿辞典代替,重是重了点,不过大伙儿倒也不在意。
台上踩气球踩得无聊,台下传辞典传得热闹。
不巧,卢秉一刚抬头便看到前方,费秋澍正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面对人家踩气球的邀请,他死活不从。
卢秉一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范澄扉,见她没注意这一幕,稍稍放下了心。
那是,此时的范澄扉正在紧张另一件事。
参与击鼓传花的人都不想接到辞典,以致接传的速度越来越快,辞典一度被抛起。
扔那么高,也不怕砸到颅内出血。
范澄扉替他们捏把汗,心想这帮人是不是在学校待久了,所以行为还和小孩子一样,竟然可以漠视安全,而为一本辞典的高度欢呼。
实在不懂。范澄扉摇了摇头。
不远处,费秋澍一脸黑线地套上气球,被推着一步步挪上台。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四)

终于,一条抛物线之后,辞典重重砸在桌上。
费秋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听到底下的声响,下意识回头去找声源。
范澄扉也被吓到了,因为辞典就落在自己身边。
桌上的一排玻璃杯被砸中,掉到地上,碎了。她叹了口气,弯腰去收拾碎渣。众人见状,纷纷过来帮忙。
可是人一多,反而越帮越忙。也不知是谁,急匆匆跑来,不当心被桌腿绊到。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他的手不停乱挥,本能地想去抓住些什么。
这一抓,抓到什么不好,偏偏是桌布。他还没看清情况,整张桌布就已被他掀起,桌上的东西由于惯性飞了出来。
饮料水果什么的倒也不打紧,但刚刚收拾好的玻璃碎片也堆在桌上。它们被高高甩出,在灯光的折射下如万花筒一般炫目。
大家见了,慌忙躲开。只有范澄扉弯着腰仍在找玻璃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有人尖叫,她才抬头。
满眼碎片直逼而来。
一阵惊呼响起。
没有想象中的苦痛,只感觉有一股力道撞向自己。范澄扉瘫坐在地上,看见一个人躺着,被血染红的半张脸让她都快辨认不出来了。
费秋澍咝咝吸着气,脚一抽一抽的,拴在腿上的气球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滑稽。
但没人笑得出来,礼堂里乱成一锅粥。
如此熟悉的场景,范澄扉感到那种铺天盖地的虚空和酸楚又来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凯旋。似乎那孤立无援的人,并不是躺着的费秋澍,而是自己。
小澈躺在自己怀里的一幕闪过,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觉得又有一个人不要她了。
她手足无措地抱着费秋澍,直到那淌下的血迹将她刺醒。
老天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缅怀过去,费秋澍的伤势不明,急需治疗。
她猛地松开手,将他放平,查看他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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