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霍长乐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觉。
当她完全睁开眼睛时,已经头昏脑涨地躺在了一个垃圾堆里。
没错,是垃圾堆。
霍长乐揉了揉腰,被周围臭烘烘的环境熏得眉毛乱跳。所幸的是,她并不是躺在垃圾上,距离它们尚有一些距离,因此身上不至于沾染到垃圾的“芳香”。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待看清了自己的衣裳时,不由愣住。
这套裙裾……不就是她在离开东晋时候穿的那套吗?思及此,她连忙打量自己的手,骨架偏小,柔滑细嫩,绝非现代的她的那双骨架偏大,修长有力的手。
看来……果然是回到了霍三娘子的身体了。
只是,她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于是,霍长乐慢慢走出暗巷,瞧见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她想了想,跨出两步抓住了一个卖煎饼的女人,问道:“这位大婶,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份?这里是哪里?”
那个煎饼大婶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才道:“隆安五年。这里是西州城。”
西州城是建康的一个小郡城,看来地点并没有太大偏差。但是隆安五年……隆安五年?
霍长乐大脑高速运转,隆安五年换成数字应该是公元……401年。
她记得,孙恩之乱发生在公元400年。按理说,历史上的谢琰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她嘴唇微微一颤,开口问道:“那请问,你知道谢琰吗?”
“知道啊,谢家的大将军,之前打仗不是死了嘛。”
霍长乐颓然松开大婶的手。原来最终,谢琰还是没有逃脱掉死于孙恩之乱的命运吗?
半晌,她又打起精神来。她这次回来的首要任务是谢混,可是……上哪里找谢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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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再临乌衣巷
此后几日,霍长乐觉得客栈房间太贵,便退了房,带着安生在西州城里找到一户家中有空房间的人家,盘下了那个房间。那个户主是个大娘,在西州城里做点小生意,儿子前段时间出了远门办事,至少要一两月才回来。她想家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霍长乐这对孤儿寡母又可怜,便暂时租给她用。反正又能多收一笔钱,何乐而不为?
而霍长乐自己也很满意,房间不大不小,但很干净,而且因为户主以为她与安生是孤儿寡母,起了恻隐之心,收房费也是意思意思,比住客栈便宜许多。于是乎,她就与安生在这里住下了。
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她便帮户主刘大娘做点事情,刘大娘家恰好是卖药的,霍长乐遇到专业对路的事情,自然做得很熟手,每日戴着幂篱帮忙称药,选药。也让自己充实一些。幸好安生也是乖巧得紧,不用她费神照顾。
某日,霍长乐闲暇时在练字,看见安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毛笔,又不敢打扰,便好笑地写下了“安生”两个字,道:“安生,你看,这是你的名字。要学吗?”
“要!”安生高兴地凑了过来。
霍长乐便手把手地教他写了一遍“安生”,没想到刚写完,安生便道:“娘的名字怎么写?”
霍长乐一怔,便提笔写下“霍长乐”三个字,道:“娘的名字比你的复杂多了,尤其是这个‘霍’字。”言下之意就是你还是先练好“安生”二字再说。
安生却高高兴兴地抓起毛笔,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遍“霍长乐”。
“安生,毛笔不是这样拿的。”说完,霍长乐就耐心地纠正了他拿笔的手势,教了几遍便会了。
如此看来,虽然安生是痴儿,但只是比别人都单纯无心机。也就是说,他没有一般小孩子该有的小心思和小智慧,但是,他却很聪明,这种聪明,与智慧无关。
而且,安生的眼神明察秋毫,清澈见底,每次看到这双眼睛,霍长乐都会想起谢琰。
这时候,刘大娘有事要叫霍长乐出去,霍长乐便嘱咐:“安生,娘有事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在这里玩。桌上有糕点和茶水,饿了就吃,别噎着。”
“唔。”安生应道,还在研究自己拿笔的姿势。
等霍长乐办完事回来,就看见安生正跪在椅子上,皱着洁白精致的小脸,像是对付什么大难题一样,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霍长乐好奇之下,便没有做声,悄悄靠近去看,一看就愣住了,片刻,心中不期然而然泛起一阵柔情。
纸上,满满的都是她的名字,从歪歪扭扭,到勉强端正。
霍长乐不由赞道:“安生很厉害,写得不错。”
安生听到,咧开嘴笑,便扑过来要霍长乐抱。
“安生……先把毛笔放下!”
“唔唔!”
“你这小子,划到衣服都是墨水!我才刚洗干净的!”磨牙和抓狂的声音。
“呜哇!娘!抱!”撒娇的声音。
“唉……”无可奈何的声音。
如此这般,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安生对她的依赖已经很深。
随着时间推移,霍长乐捏了捏安生的脸,认为自己已经把他养得足够白白嫩嫩了。因为之前一直是瘦骨嶙峋的,所以好吃好住了一个月,安生也不见怎么胖,妥善地穿好衣裳后,就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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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霍长乐跟刘大娘说了声,便牵着安生出去了。
她想了想,决定乘车过去。瞧见路旁有运货的车子,路经乌衣巷,她给了一点钱那个运货的当家,请求捎她一程。当家反而很爽快地答应让她上车,还不收钱。
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霍长乐撑着头看路边的风景。
因为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安生惴惴不安问道:“娘,我们去哪里?”这一个月,因为霍长乐耐心与他说话玩耍,安生说话已经利索许多。
霍长乐闻言,对着他轻轻一笑,“娘带你回家。”
“可是……家在……”安生不知道怎么表达刘大娘租给他们的房间,只好伸长了脖子,回头盯着远去的房间。
霍长乐叹了一口气,“安生,那里不是你家。现在娘带你去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
安生茫然,但也乖巧地点头。半晌,又傻兮兮地笑:“安生跟着娘!”
霍长乐柔声道:“好。”
其实自己不过是在哄他。到了谢府门前,她就该放手,让安生回到谢家,然后……她便功成身退了。
只是,不知道安生这么小,也不懂事,回到谢家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被欺负。毕竟……谢琰不在了,谢安也不在了,还会有谁护他周全?
如今的她还未想好送回安生之后下一步的计划,所以不打算一开始就暴露在谢家人面前。
经过一番摇摇晃晃,他们终于在朱雀门被放下。从这里走到乌衣巷,已经不远了。
道了谢,霍长乐牵着安生慢慢踱步到乌衣巷。途中,安生还未试过这样穿着干净的衣裳被大人牵着逛街,不由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又非常高兴。从前他每日所想都是如何填饱肚子,也不敢跑到大街上,以免被人嫌弃欺负。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把这种快乐分享给霍长乐,于是快乐地喊道:“娘!娘!”
“怎么了?”霍长乐柔声道。
“安生喜欢娘!”安生傻兮兮地笑着。
霍长乐闻言,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饿不饿?”
“不饿!”
“走得累不累?”
“不累!”
“那我们慢慢走,好么?”
“嗯。”
可是,无论走得多慢,总归要走到乌衣巷。
眼见远处便是谢氏的宅邸群,霍长乐在拐弯处松开了安生的手,蹲下道:“安生,你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你真正的名字么?”
安生想了想,道:“谢混。”
“对,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安生,你叫做谢混,知道吗?”
“……知道。可是我喜欢娘叫我安生。”
霍长乐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你娘。你的父亲叫做谢琰,是个威武的大将军……关于他的事情,你回家之后你的族人会告诉你。我就不多说了。”
安生倏地抬头,道:“那娘也一起回去吗?娘不去,我也不去。”
小孩子对于某种情绪的感应是很灵敏的,安生已经察觉到霍长乐要离开他了。
霍长乐叹息,也不强迫他马上改口,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道:“那里是你的家,安生回家了,不高兴吗?回到那里,你会有很多好东西吃,有很多好衣服穿,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还能睡在舒服的床上,还会多了很多亲人。”
没想到,安生一听就扁嘴了,抽抽噎噎地哭出来:“娘,你是不是不要安生了……”
“……”霍长乐嘴角抽搐。
“安生以后会很乖,比以前更乖,不吃那么多,会帮娘称药,也不会再把墨汁弄到衣裳上……娘不要丢下安生……呜呜哇哇!”哭着哭着,他还抱着霍长乐的腿,一副凄惨可怜的样子。
于是乎,路旁的行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霍长乐,就好像她是抛弃儿子的狠心母亲。
正头痛着,霍长乐忽然看见谢府门前,一个与安生年纪相仿的小小少年正与一个女子一起回府,霍长乐定睛一看,那个女子……赫然就是谢瑄。
她已经乌发高绾,想必是已经嫁人了。那么说,那个小少年,是她儿子?
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路人的议论声。
“看,那就是前些日子谢家几经辛苦找回来的谢琰之子。”
“没想到谢将军死去之后,谢家还能找回他的儿子,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
“听说是个神童,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
“取了名字没有?”
“取了,救回来之后,当家亲自给他取名为谢混。”
听到这里,霍长乐已经怔住。
原来……历史竟然以这种方式,在她之前把缺漏补上了么?那么,她的穿越有何意义?
难道她的任务就是揭穿那个假谢混,把真的谢混换上去?
可是……她仔细地看着那个孩子。神态一派天真,耳聪目明。大概不是有意冒充,而是自己也不很清楚情况,就被带回谢家了。那么说,是谢家找回孩子的时候出了一些错误?
如果回到那个位置上,就必须接受人物既定的命运。那么,霍长乐私心上,希望安生过上平安但漫长的一生。
安生不像谢琰那样,谢琰聪慧有抱负,注定不能平凡,所以她不能拘束他。最终,他戎马一生,立下后世流传的功业,但却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生命却如流火般短暂。但是于他而言,短暂的辉煌比漫长的平凡更适合他。
但是安生不同。他是痴儿,他无法担负起历史给他的命运。史载的谢混,是个才高五斗的美男子,却如他父亲一样英年早逝。从这点上看,或许那个更适合当世人所知的谢混的、作为谢混去施展抱负的人,是那个少年,而不是自己手边这个懵懂的、不懂得如何在谢氏中自保的安生。
即使是错位的人生,如果彼此是幸福的,又何必强求纠正?
但是,她还是要询问安生。
想到这里,霍长乐蹲下,认真地问道:“安生,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回去?”
“是!”
“你在那里可以过上好日子,娘可能永远也给不了你。”
“我只要娘。”
听完,霍长乐轻轻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道:“那就跟着我吧。”
然后,她牵起安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乌衣巷。
然而,刚想离开,霍长乐却在转弯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汉,幸好他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
“抱歉。”霍长乐道了歉,便打算径自牵着安生离开。
然而,她的袖子却被那老汉拉住了。同时,她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震惊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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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一刹目流连
霍长乐惊愕地顿住脚步,转头在那张满布岁月风霜的脸上辨认了许久,才终于记起眼前这个人是谁。
这个老汉,不正是当年谢府的管事么!当年去谢琰府上,她还见过他几次。只是,他姓甚名谁,霍长乐已经不记得了。
那老汉恭敬地朝着霍长乐道:“夫人,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老朽?老朽姓何名忠,曾经在谢府当过管事。”
“何管事不必那么客气。”霍长乐连忙止住他的一揖。
“是。夫人不必再喊我管事,老朽因年事已高,在上年就已经辞去管事一职,夫人直呼老朽名字即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夫人。”何管事颤巍巍地道,“夫人可别来无恙?”
“尚可。”霍长乐道,“何……忠,既然你不再是管事,也不必待我如主人。随意即可。你喊住我,是有什么事么?”
“是。其实老朽……是有一样东西想交还给夫人。”
“交还?”霍长乐疑惑,心道我似乎没有什么东西遗漏在你那里。
“是的,是谢琰公子的一样遗物。”
霍长乐听到这里,顿时失去力气一样,手颓然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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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何忠来到他的家中,霍长乐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这里也算是挺宽敞,虽不豪华,但是整体上已经算是不错,便随口问道:“何忠,现在可有人照顾你?”
“有的,有的,辞去管事一职后,当家大恩大德,为老朽安排住处。现在老朽与我儿一家同住。”
说罢,何忠已经在床下翻找了一个盒子出来,巍颤颤地交给了霍长乐,道:“夫人失踪已久,老朽实在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再看到夫人。如今看到,也算是了却了老朽一个心愿。”
霍长乐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盒子,檀木的盒子,手感略重,上有精致的雕花,包有金边,一把小锁锁得好好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什么?”
“在谢琰公子逝去之后,他的遗物都被整理,一一处理妥当。惟独这个盒子……是谢琰公子生前最宝贵的东西,却从不让人看,老朽也是无意之中才发现的。等到处理遗物的时候,每一样物事都要被展平打开,老朽不忍这个盒子也一样被打开随意观看,便悄悄地把它藏了起来,思来想去,觉得最该交给夫人你。”
霍长乐凝视着那个盒子一会儿,才轻声道:“谢谢你。我代琰儿谢谢你。”
从何忠处离开,霍长乐照样画葫芦,以同样的方法回到了西州城。回到房间中,安生恰好被刘大娘的孙子喊出去一起玩,她送走了安生,便关好了房门,然后,目光转向那个盒子。
不知道谢琰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竟然最后又辗转到了她手里。
看着那把小锁,霍长乐用手指摇了摇,发现很坚固。她仔细一看,原来这是把小金锁。
于是,她想了想,从衣袖中滑落了一把匕首。正是苏桓给她的那把。她用匕首的尖端轻轻一挑,那把金锁就应声而落。
然后,霍长乐慢慢地打开了盒子,怔住。
盒中,竟然全是纸。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