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焰双生- 第24部分

　　这是一座孤岛，荒无人烟，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这个两人竟是不约而同的高兴。若说Alan是因为杀了人，乔烨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大概他真是厌倦了孤儿院的无聊生活。
　　Alan用海水清洗了自己的伤口，盐分带来的痛楚让他皱紧长眉，但是他告诉乔烨这种咸涩有助于伤口愈合。Alan从飞机的残骸处取来火，照亮了一个海边的洞穴。乔烨按照他的指示，用植物的叶片铺了可以休息的地方。Alan又从附近的山崖间收集来雨水，放在卷起的叶片中，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乔烨。乔烨把海蟹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得通红，掰出里面的肉，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Alan用炭黑在洞穴的墙壁上写下当天的日期，之后每天他都有记录。
　　二人的衣服很快就破败不堪，Alan和乔烨只能用树叶蔽体。当Alan把几乎粘在身上的衣服撕下来时，乔烨惊奇地发现他珠母贝一样光洁的背脊上赫然绽放着一朵黑色的花。
　　纤长的花枝妖娆盘旋，一直延伸到腰际。硕大的黑色花苞在肩头绽放，垂下来的花瓣好似泼落的墨汁。
　　乔烨望着眼前诡异的纹身，愣住了。Alan回过头来看到他呆滞的样子，冷冷道：“看到这朵花的人都要死的。”
　　“你不会杀我的。”乔烨想了一下，淡然道。
　　Alan微笑起来，灰蓝色的眼睛好像上古遗落的珍宝，瑰丽深邃。
　　“那是什么花？”乔烨问道。
　　“Datura（注1）”
　　“……？”乔烨皱起了眉头。
　　Alan走过来摸着乔烨的头，对着他乌黑的眼睛说道：“它很美是吧？可是我却看不到。它就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看不到，所以谁看到了，都要死。”
　　“你不会杀我的。”乔烨盯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灰蓝色眼睛。
　　Alan的手指抚上乔烨的嘴唇，他描摹着它的轮廓，专注地样子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许久，他缓缓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乔烨，你要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身不由已，你得杀死我。”
　　“我答应你。”乔烨想都不想，立刻回答。
　　Alan笑了起来，笑容很美却也很哀伤。
　　乔烨觉得Alan说要杀他只是个幌子，Alan只是绕了个弯子想让他答应在将来的某一天一个必要的时刻杀死Alan他自己。
　　这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有天傍晚，一艘船靠了岸，船上下来十多个男人，像是在海上迷路的。他们面容凶恶，身上带着枪，应该不是渔民。Alan让乔烨躲在洞穴里，独自走出去面对。
　　乔烨看见男人们在海滩上生了一大堆火，正围在一起烤着什么，喧嚣声不断传来。Alan慢慢走
　　了过去，丝毫没有躲闪。男人们很快发现了他，纷纷抓起了武器。Alan背对着洞穴，乔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缓缓解开身上的树叶，夜色中黑色的花朵妖娆绽放。
　　男人们像石化了一样伫立，Alan走入他们，瞬间火光跳跃了起来。乔烨吃惊地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道，原来美貌还可以杀人。一直以来，他以为美丽就是脆弱的代名词，在孤儿院，人们因为他的纤弱清秀而欺负他，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现在Alan却用行动告诉他，美丽也可以致命，甚至比任何武器更厉害，自己不动声色，周围的世界却为之疯狂，为之头破血流。
　　一个男人终于杀死其他的男人，他以为自己可以享有Alan，得意洋洋，却冷不防被Alan用树枝洞穿了颈部的动脉。
　　鲜血像水柱一样喷溅到Alan脸上，他丝毫不躲闪，任凭男人在手中抽搐，像抽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丢掉手中的尸体，Alan喊着乔烨的名字。乔烨从洞穴中出来，看到Alan站在夜色中，淡金色的头发迎风飞扬，珠色的肌肤在鲜血之下盈盈烨烨，他像是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
　　乔烨被震撼了，他被此刻Alan浑身散发出的极致之美深深撼动了心灵。他走到Alan面前，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身体，想弄明白，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构成的，为什么可以这样美丽。
　　“你究竟是谁？”他终于问他。
　　“我是个猎人。”Alan回答。
　　关于猎人，乔烨脑海里联想到的就是深山老林里端着火枪躲在树丛中等着野兔或着鹿的人，跟眼前美丽得惊人的男子根本沾不上边。
　　然而Alan笑着告诉他，猎人有很多种，他是其中一种，只是比较特殊，因为他的猎物对象多数是人。
　　乔烨似懂非懂。
　　Alan浑身沾满鲜血，笑起来却温柔得像冬天的阳光，他朝乔烨低声道：“想要做一个猎人吗，像我这样的？”
　　乔烨抬起头，望着那双海洋一样深邃的灰蓝色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Alan把鲜血擦到乔烨的嘴唇上，乔烨的脸庞顿时鲜艳妖媚起来，乌黑的眼珠好像黑曜石般黑亮闪耀。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导师了。”Alan说。
　　乔烨笑了起来，弯起猩红的唇瓣，妩媚的大眼水光潋滟。他朝Alan笑着，忽然发现Alan看着他的笑容竟然愣住了。
　　Alan给乔烨上的第一课就是解剖课，他把男人的尸体四肢大张绑在木板上，告诉乔烨人究竟是个多么脆弱的生物，看似精细的肉体上满是可以致命的漏洞。
　　Alan还告诉乔烨，不要看满天星辰杂乱无章，其实有一颗星星是恒定不变的，
　　所以，不管远走到哪里，只要认出那颗星星，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
　　Alan又告诉乔烨，自然的花朵和果实，既可以果腹，也可以置人于死地。不同的食物搭配在一起，可以制造出效果惊人的毒药。
　　Alan告诉乔烨很多很多东西，他是一个全能的教师，无所不会，乔烨觉得，自己和Alan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非常快乐和充实。
　　不久之后，Alan开始训练乔烨的体能，他让他在深夜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浸泡自己，即使冻得浑身发抖也不能上岸。乔烨冷得实在受不了便开始叫唤，Alan就在他嘴里塞了根木条。乔烨咬着木条恶狠狠地瞪着Alan，而Alan却笑了起来。
　　“你不是想成为一个猎人吗？”他说。
　　Alan把两人的作息都倒了过来，他们白天睡觉，晚上活动。Alan说，阳光会损害乔烨白皙的肌肤，而且作为一个猎人，应该有很好的夜间视力。
　　他们把贝壳的边缘磨得锐利，当成飞镖在漆黑的海滩上练习投掷，Alan要乔烨把对气流的感觉放大，让飞镖即使是在强劲的风中也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
　　Alan又让乔烨学会隐藏自己的气息，要他做到即使是一直走到身后也不会被人发现他已经走来。
　　这样训练了一段时间后，有天早上，Alan把刚入睡不久的乔烨拉了起来。乔烨是个很不容易入睡的孩子，但是一旦入睡又会睡得很沉，而且要是被人弄醒，他会很不耐烦。乔烨恼怒地瞪着Alan。
　　“你干什么？现在是白天！”
　　Alan微笑起来，指了指洞穴外，只见一艘渔船靠在岸边。
　　乔烨朦胧的眼睛顿时雪亮，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随手抓了几片贝壳就走了出去。
　　Alan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留在洞穴里没有出去。
　　渔民们因为风浪才在岸边停留，看到这个头发长得披到肩上，身上穿着树叶衣服的少年，以为眼花了看到了野人。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下去，因为乔烨手中的贝壳已经飞了起来。
　　Alan靠在洞穴的岩壁上，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最后甚至有枪的声音，一动都没动。
　　海滩慢慢寂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乔烨出现在洞穴口，挡住了光线。
　　Alan看着他，发现他浑身鲜血，然而没有一滴是自己的。
　　这个学生真是收对了，Alan满意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去，他们已经在海岛上生活了10年。Alan依旧很美，好像岁月的流逝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保持着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模样。乔烨则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迅速成长，乌黑微卷的长发沿着他匀称柔韧的身体倾泻而下，白皙的肌肤因
　　为太久没有见到阳光，苍白得像没有血在下面流淌。精致的五官线条更趋于完美，秀丽中透着妖艳和魅惑，左眼角下一点泪痣更是点睛之笔，让整张脸粲然生动。
　　乔烨发现，Alan看着他的时候经常会发呆，那种茫然若失的表情让乔烨觉得Alan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事实上Alan除了讲授作为猎人必备的知识，关于个人，他很少涉及。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空有温柔清澈的声音，他无声地闭着嘴唇的样子，让乔烨觉得真是暴殄天物。
　　每个清晨和傍晚，Alan都会站在海边眺望大陆的方向，眼神寂寞。茫茫大海，连只船都没有，大陆更是无影无踪。蔚蓝的天地间，只有海鸟白色的身影。可是Alan似乎毫不介意，好像可以这么望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无事的时候，Alan会靠在礁石上，细心擦拭着一把银色的小匕首，眼神温柔。乔烨知道那肯定是Alan的宝贝，因为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好，而不是放在身边。
　　这把匕首已经珍贵到Alan连自己都不能信任的地步了。
　　为什么他会有那么落寞的眼神，就好像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经沉沦。乔烨肯定Alan是个背后有很多故事的男人，而那些故事自己永远无法得知这让乔烨非常沮丧。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身边生活了整整10年，却从来没有碰触到过他的内心世界。
　　Alan的内心就像午夜海中月亮的倒影，令人神往却永远遥不可及，也根本不可能触及。
　　乔烨以为他和Alan会在海岛上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们死去或者海岛沉没，他们会把一切入侵者铲除掉，这个海岛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堂。天真如乔烨根本就不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夜特别黑，乔烨正在冰冷的海水中历练，忽然感觉到Alan来到他的身后。当然，Alan的走动向来是悄无声息的，就像他是没有生命的一样，但是乔烨被他训练过了，乔烨的感觉已经非常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Alan就站在他身后。
　　他站在他的身后，并不言语，寂静了很久，忽然缓缓地抱住了乔烨。
　　“烨，还有最后一课，教完这个，我就没什么可以再交你的了。”
　　乔烨回过头，黑暗中他看不清楚Alan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睛闪烁的幽暗光芒哀伤得吓人。
　　乔烨刚想说话，忽然，Alan冰凉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嘴唇。乔烨惊讶地睁大了眼，忘记了挣扎。
　　Alan的吻很温柔，但像死亡一样冰冷，带着陌生的芬芳。乔烨忍不住想要朝着芬芳的源头追寻而去，却冷不防被举了起来，海水只到他的腰间，他顺势缠上Alan的身体。湿漉漉
　　的长发披落下来，在幽暗的夜中闪烁着油亮的光泽，犹如帐幔，包裹了他和Alan两个人。白皙的背脊露在空气中，好像本身会发光一样，是黑暗中唯一的鲜明。
　　Alan的吻具有蛊惑的力量，没有人可以抵抗，那是极致的诱惑。乔烨闭起眼睛，任凭Alan吻着他的唇，吻着他的脸颊，最后吻到耳后，乔烨浑身颤抖起来，海水是这样冰冷，Alan是这样冰冷，自己在海水中历练了半夜的身体也是这样冰冷，但是为什么会有灼热的感觉？
　　乔烨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忽然苏醒了，种子忽然抽出了叶芽，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攀住Alan的身体，却被Alan按入水中，沉浮在水间，他们像两条交缠的鱼。
　　没有任何声音，大海一片寂静，只有浪花拍打着沙滩。
　　乔烨被Alan抵在礁岩上，锋利的岩石刺痛了他的身体，然而呻吟却被Alan吞掉。想要支撑自己身体的手被紧紧扣住，两人倒了下去。
　　沉浸在幽暗的海水中，乔烨看着Alan伏在他上面的身体，轮廓修长而又美好。月亮终于出来，瞬间洒下银辉，Alan的身影于是清晰，淡金色的长发在晶莹剔透的海水中微微荡漾，和乔烨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恍如梦境。
　　海水在激烈动荡，乔烨猛地扬起头，如饥似渴地呼吸着，下一刻就被Alan狠狠按入水中沉沦。
　　月亮又躲入了厚厚云层，大海一片温柔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开始泛起微弱的白光，　Alan抱着乔烨从浪花间走上岸，珍珠般的肌肤在黯淡的晨光中竟然闪烁着欲燃般的绯红光辉，乔烨双手勾在Alan肩头，闭着眼睛，脸上是温柔的疲惫。把陷入沉睡的乔烨放在洞穴里，Alan把珍爱的匕首放在乔烨身边，最后留恋似的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乔烨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以为自己和Alan还在大海里，他梦见他们变成了鱼，数不清的水母从四面八方涌来，扭动它们散发着荧光的身体，纤长的触角密集成网。他不得不紧紧靠向Alan，而Alan也紧紧靠着他，他们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几乎要嵌入彼此的身体。
　　夕阳的余晖从洞穴口穿射进来，照在乔烨脸上，他终于醒了，坐起身，却发现Alan不在，身边放着Alan的匕首。乔烨奔出去，空荡荡的海滩上，只有海鸟漫步的身影。
　　“Alan……”他呼唤着他，然而却没有回音。他忽然意识到Alan已经离开了，这座海岛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越来越深重的暮色中，乔烨茫然地望着大海。他一直望着，直到夜完全降临，月亮出来，皎洁的月光将海面镀成银色。
　　忽然他看见一具身体在幽暗
　　的海水中沉浮，他疯了似的冲入海中，把那具身体拖上岸来。
　　是Alan，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左腿和右臂，过多的失血让他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颤抖着伸起仅剩的一条胳膊，冰冷的手指抚上乔烨的脸庞。
　　“烨，是时候了，你答应我的，如果有一天，我身不由己，你会杀了我。”
　　乔烨看着Alan毫无血色的脸庞，摇了摇头。
　　Alan的眼中升起失望的神色，他喘息似的道：“烨，你是个猎人，我现在是你的猎物，面对猎物的时候猎人应该做什么？”
　　“你不是我的猎物。”乔烨冷冷道。
　　“那么我也是个猎人，一个已经失去手臂和腿，身不由己的猎人。”Alan凄然地对着他笑。
　　乔烨愣了一愣，眼中的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