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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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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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傅瑾隔三差五地便会造访沈延亭的小屋,带一些傅瑜生前的随身物事来给傅瑜看。东西都是极平常的,说的事也琐碎,沈延亭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后来,他干脆由得傅瑾说,间或向傅瑾传达一下傅瑜的话,自己在一旁铺了宣纸,随意画起来。
  
  傅瑾讲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喝茶润嗓,一边凑过来看沈延亭完成大半的画。画里是一片翠竹,笔力矫健又不失轻柔,竹节挺拔,分外逼真。
  
  “画的这是屋外的竹林?”
  
  “嗯。”
  
  傅瑾由衷称赞,“画得真好。”
  
  沈延亭笔下不停,只有些许得意得勾了勾嘴角。
  
  “我第一天来时就觉得那片竹林不错,氛围实在好,不过你一个人住,多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吧。你身子不算强健,又无武功,如何防身?”
  
  “我住了这么久,安全得很,既无歹人,也无精怪。若不是碰上了令弟,我的日子清净极了。”
  
  “延亭,不如你来我家暂住吧,我帮你在城中找一处安静的宅子,岂不比这里要好?这屋子看着就不牢靠,估计雪一大,都能压垮了。”
  
  沈延亭停了笔,皱眉道:“傅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我为何一再推辞进城,我为何独自隐居在这荒郊野外,你真的不明白?”
  
  傅瑾愣了愣,心念一转,像是有些明白了,“你是因为你那个通灵的本事……”
  
  “那不是通灵,我从小到大见到的鬼怪,也只有面前这一个。”
  
  傅瑜把脸凑过来,辩白道:“我不是鬼怪,只是个魂而已。”
  
  沈延亭又拾起笔继续画,一边淡淡道:“你也听了我许多天的故事,多少知道点,人死前那些心绪,痛苦、哀怨、悔恨、憎恶,鲜少有心平气和的,挨个体验个遍,当事人已转世投胎,前尘尽忘,我却要替他们记着,这是什么道理?”
  
  傅瑾柔声道:“我明白。”
  
  “你明白?你真的明白吗?我讲的那些故事,虽然都是真真实实的,但和茶馆里说书人讲的那些个比起来,确实乏味得紧。世事本就如此,听来的和自己经历的,本就是天差地别,纵然能理解,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指尖有些发颤,沈延亭只好搁了笔,神色有些倦怠,“傅公子,对不住,你是一片好心,我却如此,确实不应该。我性子古怪,你多包涵。”
  
  按理说,被人这样批驳一场,傅瑾的脸面确实该挂不住,但不知为何,对沈延亭他生不起气来。认识他这么些天,他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他内心的阴影,不可谓不深。
  
  “无妨,你莫介意,是我唐突了。不过,你若改变主意,我随时欢迎。”
  
  “呵,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倒没什么脾气,委实难得。我知道你来来回回也不容易,让我再考虑考虑吧。只盼这件事早日了结。”
  
  傅瑾静静看着沈延亭提笔继续画,半晌冒出来句:“嗯,早日了结。”
  




☆、第 6 章

  兴许是傅瑾命里和沈延亭不对盘,当天晚上沈延亭便碰上了麻烦。
  
  傅瑜不用睡觉,晚上便会出门四处晃荡。沈延亭收拾停当,上床入了梦,一如往常一般。梦里,他正乘船过江,时值阳春,风和日丽。他倚着船,闲看江上浩渺,渔家往来,好不惬意。不料此时,蓦地一条龙从江中冲天而起,一瞬间阴云蔽日。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龙尾在水中一卷,霎时间巨浪滔天,小船在浪头里摇摆不定。沈延亭急忙抓紧船舷,一阵阵浪兜头而来,将他打得浑身浸湿。龙在空中怒吼了一声,忽然直冲下来,尾一甩打向船尾,“啪嗒”一声震耳欲聋。
  
  沈延亭惊醒,喘了喘气平复乱序的心跳,这才发现傅瑜一脸忧愁地飘在他面前。
  
  “延亭,你睡得真沉,我怎么叫你也叫不醒。”
  
  “怎么了?”沈延亭刚说完,便感觉到冷风一阵阵刮来,他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被子,发现窗被刮破了,屋外大风卷着雪粒,把门敲得“啪啪”直响。
  
  “刚刚突然刮了好大的风,还下着雪籽,这会儿小些了,但是还是很吓人。延亭,你说这屋子撑不撑得住啊?”
  
  沈延亭皱着眉,披衣下床,对着残破的窗子左瞧右瞧,终于确定自己是修不好的,只好作罢,上床继续裹在被子里。
  
  “且先对付这一夜吧,明日再想办法。”
  
  傅瑜在空中晃啊晃,“可是,这样子你还睡得着吗?”
  
  沈延亭长叹一声,牙关抖了抖,挤出一句:“你哥哥真是个乌鸦嘴。”
  
  好容易对付了半夜,天亮时风雪渐小,沈延亭起床,开始检查窗子的破损情况。昨晚后半夜,外头的雪渐渐大起来,风势却未减弱半分,直让沈延亭心惊胆战。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觉得风雪都在外头打转,窗户虽破了,雪也没有纷纷扬扬吹进来。大约是风变弱了吧,沈延亭最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现下,沈延亭甚是纠结。这还未交九,已是如此,若入了三九可怎么办才好?去年冬天较为和暖,这屋子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经过昨儿一晚上风吹雪打,不知它还能撑上多久。
  
  沈延亭打了个喷嚏,只差没整个人贴在炉子上了,可是依然冷得直打哆嗦。傅瑜在一旁同情道:“延亭你还是去大哥那儿吧。”
  
  沈延亭瞥了他一眼,道:“果然是骨肉至亲,连你也一起游说起我来。”
  
  “唔,我可没有。延亭你明明冷得受不了,为什么不愿意去大哥家呢?”
  
  沈延亭径自烤着火,不语。
  
  “我知道了,延亭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没面子?面子有什么重要的,大哥肯定不会笑话你的。”
  
  沈延亭白了傅瑜一眼,双手紧了紧,默默不语。岂是面子这么简单的事?要过回以前的生活,不知得拿出多少勇气。
  
  不过显然,现实没有给沈延亭多少犹豫的机会。未时未过,风雪又大了起来,沈延亭把衣服裹得更紧,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正在这时,傅瑾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碰上沈延亭意志薄弱之时,傅瑾见机立马重提昨日之邀,沈延亭略微犹豫便答应了,傅瑜在一旁欢呼雀跃。
  
  沈延亭收拾了一下,除了那本故事,他一穷二白的倒也落得轻松。出门时,他有些怅然地回头望了望,心里极复杂。
  
  傅瑾忽然道:“昨儿个这么大的风,这些竹子竟一根未断,着实坚韧得很。”
  
  沈延亭闻言望去,雪色的掩映下那片竹依然碧绿,根根挺秀。不知为何,每次他只要望着这片竹子,就仿若灵水过心,变得心境平和。
  
  他淡淡道:“竹有节,不似人。”
  
  傅瑾却笑了,“你无须介怀,人非神灵,总有不能自主之时。你若实在舍不下这里,我找几个工匠把这房子好好修葺一番,让它结实牢靠些,你住着也安稳。”
  
  “傅公子无须如此费心,令弟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傅瑾诚挚道:“你能答应来傅府暂住,已是帮了大忙。”
  
  傅瑜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沈延亭凉凉道:“你倒是起劲。你不用吃又不畏寒,竟也嫌弃我这儿么?”
  
  傅瑜眨眨眼,无辜道:“但是傅府确实比这儿好啊,又大又气派,也不会风一吹就破了个窗子……”
  
  沈延亭不与他一般计较,转身对傅瑾说:“那我们快走吧,大雪天里站着怪冷的。”
  
  傅瑾含笑跟上,一面说:“你的衣裳单薄了些,回头你量量尺寸,我让人备几套暖和的给你。”
  




☆、第 7 章

  傅瑜丧期未过,府中气氛多少还是有些沉寂,傅瑾把沈延亭领到他的书房,让人去收拾客房,自己去找傅清源报道了。而傅瑜正在兴头上,不知飘到哪里玩去了。沈延亭颇有些不适应,坐下来静静打量着四周。房里的布置典雅别致,只是书却不算多。案头虽文房四宝俱全,但像是许久不曾动过的样子。沈延亭搓了搓手,觉得暖和了不少,喝着丫鬟端上来的茶,一边端详着书桌背后墙上的画。
  
  那日他信手画了屋外的翠竹,看傅瑾喜欢得紧,便送给了他。原以为傅瑾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竟把它挂在了书房里。沈延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傅瑾本身应该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却偏偏在某些地方细心得很。沈延亭晃了晃茶杯,蓦地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手立时一顿。原以为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没想到还留了一个,站在一旁话也不说,自己竟全不察觉。
  
  “你是……”
  
  “回沈公子,奴婢名叫玉荷。大少爷交代了,沈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延亭点点头,问:“你是伺候大少爷的,那你对小少爷可有了解?”
  
  玉荷一愣,摇摇头,“小少爷性子孤僻,极少四处走动,奴婢也就见过几面。”
  
  “怎么,他也不来找你们大少爷?”
  
  “小少爷的确不常来,但是大少爷时常去小少爷那儿走动。”
  
  “那么依你看,你家大少爷待弟弟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府里上下都知道,沈公子可是有什么疑问?”
  
  “不,好奇而已。那依你看,你家老爷,对他儿子如何?”
  
  “回沈公子,奴婢只是下人,不敢妄议主子。”
  
  不敢妄议?那之前说的就不是妄议了?沈延亭不再问,淡淡道:“我只是觉着,这傅小少爷挺可怜的,死的不明不白,凶手也抓不到,连为他伤心的人也没几个。你说呢?”
  
  玉荷被为难得不行,蹙着眉道:“沈公子,小少爷走了,府里上下都伤心得很,您何出此言?”
  “都伤心得很,那凶手是谁?”
  
  “……奴婢不知。”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沈延亭刚想说什么就此结束话题,这时傅瑾推门进来了。玉荷明显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出去了。傅瑾一脸莫名,看着沈延亭道:“你脸色不太好?”
  
  沈延亭捧着茶盏喝了口茶,道:“没什么,想向她打听点情况罢了。”
  
  傅瑾了然点头,“那你就问错人了,玉荷一贯口风紧,很少议论他人。不过,下人们之间闲言碎语不少,说不定他们知道不少我都不知道的事。”
  
  “嗯。”沈延亭应了一声,手一转茶杯道:“虽说查不出凶手是谁,但也总该有些头绪吧。他身边亲近的人,可有嫌疑?”
  
  傅瑾想了想,问:“瑜弟呢?”
  
  “他不知去哪儿玩儿了。”
  
  傅瑾点点头,“瑜弟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都审过了,查不出什么来。”
  
  “所以说,这里面还有很大的隐情。只是,这年头无头悬案这么多,案子指不定就这么了了。”
  
  傅瑾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不会放弃的。瑜弟现今回了家,说不准哪天就想起来了。今天就先这么着,明日我带他去他房间瞧瞧,再去看看二娘,希望能有用吧。”
  
  沈延亭看了看他,没再泼冷水。
  
  晚饭后,给沈延亭的房间也收拾出来了,沈延亭在灯火下翻着一本从傅瑾书房里拿的书,倒是惬意得很。傅瑾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延亭手撑着头,昏昏欲睡,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昏黄的光晕染着沈延亭的眉目,让他少了些清淡疏离,多了些柔和,比起平日的清俊更有些宁和的味道。他本身书卷气浓厚,再加上离群而居,骨子里少了些烟火气,此时看来竟仿若谪仙一般。傅瑾静静看着,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伸手探向他的脸,忽然听得“啪”的一响,沈延亭手里握着的书掉了下来,傅瑾恍然惊醒,迅速缩回了手。
  
  沈延亭也被惊得睡意全无,一抬眼见傅瑾立在面前,一愣。
  
  傅瑾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书捡起来放在案上,道:“进来的时候你睡着了。”
  
  沈延亭没在意,把书拿起来晃了晃,声音犹带着些醒后的慵懒,“不是我说,傅大公子,你这儿书实在少得可怜。按理说这有钱人家,就算目不识丁也多少也要囤积点书本字画充充门面,你倒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傅瑾伸手倒了杯茶,悠然道:“该学的都学了,只是我不喜舞文弄墨,与仕途无缘。想来幼时还曾被先生称赞才思敏捷,不过说起来,”傅瑾叹了口气,“瑜弟才是真的文思敏捷,做的文章灵气十足,我是自叹弗如。”
  
  沈延亭见傅瑾下意识往空中看去,道:“别看了,他一直没回来,大概是找不着我的房间。”
  
  “是么?真希望他四处逛逛能想起些什么来。”
  
  沈延亭打了个哈欠,“倒是不用担心他,反正没人看得见。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听你说故事,这不是你的要求么?”
  
  沈延亭闻言看向傅瑾,眼神有些奇异,半晌才慢慢道:“我倒是没想到,傅公子倒是言出必行。”
  
  他把书稿拿出来,一页页翻着,淡淡道:“其实这大多数故事都是没什么说头的,寻常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曲折的故事,痛苦无奈倒是多得很。我祖上本是世家,只是家道中落,到我爹那辈时已是家徒四壁无以为继。我从小住在城东,那里可不比傅府,屋舍毗邻,简陋至极。五年前,黄河泛滥灾情严重,波及到这里。那年死了多少人,你可有印象?”
  
  傅瑾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我只记得那年确实艰难,饿殍遍野。”
  
  “没错,死了很多人,不过你的感受不会比我更深刻。呵,那年是我过得最痛苦的日子。”
  
  沈延亭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可这次傅瑾能够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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