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土司冷哼一声:“我高府马帮不如你脚程快?张大人什么面子,劳烦阿亮耶亲自送来!”
阿亮耶讷讷说不出话。阿筌灵机一动扑上前,边磕头边回话:“回老爷,只有两把剑要给张大人。其他四把都是阿莲小姐大婚的贺礼,阿亮耶说金沧好久没办喜事了,这份贺礼必须请高僧开光,但又不晓得可能请到高僧,所以事先不敢给老爷晓得。”
“哪个说阿莲要大婚?”
难道高容骗人?
阿筌正谋新借口,听到一个声音说:“阿星哥,这个铸剑工我认得,鹤行剑就是他铸的,是我让他好好准备阿莲的嫁妆。”
听到高容的声音,阿筌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紧张,阿亮耶此行确实蹊跷。昨晚他去对面山上的行径就有违常理,装酱菜的罐子摔烂了,为何背篓清清爽爽没有一丝酱菜味?而且,探路找水源,沿山脚就有小溪,怎么反往山上跑?还有所谓开光的剑,平日自己四五把剑抱起来当玩似的,而这个背篓却重得——肩膀好痛啊!
或许刚才阿亮耶就看到土司的帷帐了,才急忙拉自己离开,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高容撩开马车窗帘看看,回头继续唠叨:“阿星哥,我想骑马。”
“此地已是大理地界,叫人认出你不好。”高星把玩着象征土司权力的鹤头红藤杖,若有所思,“你看阿亮的话可信吗?”
“可信可不信,料他也没胆子背叛土司府。”
“那到不会,异乡人跟我们民家人不同心,这个道理他晓得。不过张大人直接找他要剑,是来跟我抢人了。”
“那怎么办?”
“我得找机会跟沐公说道说道。对了,你怎么会认得那个铸剑工?”
“阿嫫喜欢鹤行剑,我就去访了下,发现是这个铸剑工用了新工艺才铸出那种剑气和剑纹。阿星哥,我换身衣服出去玩可行?”
“闹一天了。你扎实想出去?叫上两个人。”
“老有人跟着咋体察民情?放心吧,我只在海
6、6、去大理赶观音会 。。。
边走走。”
7
7、7、两个娃娃乱哄人 。。。
高容与渔船主人费半天口舌,也无法说服对方送自己去海东。他看看身上的土布衣裤,想着现在露出高氏身份不晓得人家信不信。
大理坝子西傍苍山东临洱海,往南走地形逐渐宽阔。洱海东岸是高容一直想去的地方,绿树繁花中依稀露出白墙青瓦,不晓得从那边看苍山又是何种风貌!几次来大理,因为高星命中犯水不能行船,高容都不得机会出海,这次获准单独行动,在岸边游说许久却找不到愿意过海的船只,他烦闷不已。
“阿容少爷,阿容少爷!”
高容回头看见阿筌,有点吃惊。阿筌一直躲躲闪闪跟在后边,高容晓得八成是高星派他来保护自己,不会功夫的保护会功夫的?不过人跟得远,他也懒得计较,没想到这会儿阿筌会跑近来。
“你来做什么?”
“小的找到一条船过海。”
“在哪?”
“那块礁石后。有个趸银鱼的要去海东收货,下午还回大理。”
“快走。”
“那个……小的冒犯阿容少爷了。”
“什么?”
“小的哄船主,说我们两兄弟从金沧来大理赶观音会,所以阿容少爷……”
高容瞪他一眼,抬脚往码头走去。阿筌挠挠头,忙跟上。
船主是海东人叫阿井,每逢街天趸鱼虾来大理卖,这段时间赶观音会生意特别好,他就每天往返。
上得船,一股刺鼻的鱼腥味,高容努力控制着呼吸,远远坐在船头。阿筌站在阿井旁边,阿哥阿哥叫的亲热。
“阿筌,大理可比金沧好玩?”
“好玩多了。”
“去了哪些地方?”
“我们刚到海边,就谋着出海。”
“金沧没海吧?可吃过洱海银鱼?”
船往海心划去,风逐渐大了,小渔船在浪里上下左右荡着,阿井和阿筌双腿叉开膝盖微弯,站得稳稳当当。高容紧紧抓着船舷,咬牙死撑。
阿筌一时来了兴致,接过阿井的竹篙要撑一段。
“海风大,阿筌你要会弯腰,哎呀,这个浪不能硬顶,要顺着它过去……”
高容只觉眼前发黑,出气比进气多。
阿井看他不对劲,问:“阿容你可是晕船?”
阿筌惊问:“晕船?”
不说晕船还好,一听到“晕”字,高容肚里顿时翻江倒海。
阿筌低头看高容脸色惨白额头虚汗如豆,暗暗叫苦。硬是背时哦,早晓得少爷晕船就不该来弄这遭。他忙把竹篙还给阿井,赶去看高容,可他一动船就动,高容的脸色就更难看,他只好一点一点往船头挪。
“阿筌,你才说你们从小在水边长大,咋阿容还晕船?”
“他水土不服。”
阿筌挪到高容身边,慢慢蹲下,不想一个浪头路过,他身子一倾一沉,就听高容呜哇一声,秽物已迎面喷来。
高容吐过后似乎舒服了,闭上眼缓缓调息内劲。阿筌看他稳定了,才脱下衣裤在水里漂干净,又拿过水瓢清洗船舱。
“阿筌,帮阿容捏下虎口,再揉揉肚脐眼。”
阿筌看高容在运功,用身形挡住他的手势道:“吐了就好了。”
“到海东叫我媳妇给他煮碗姜茶,诶,你们还去海东吗?下午一起风,回程更恼火。”
阿筌不敢做主,低声问高容:“回吗?”
高容发现运功能稳住心神,也顾不得被阿井看破,一个小周天运完才回话:“早饭没吃对,以后不会吐了。”
阿井奇道:“阿容会功夫?”
“我阿容哥是试剑工。”
“你们是剑邑的试剑工?”
“我是铸剑工。”
“怪不得一个白一个黑,我还琢磨你俩兄弟咋差那么大。能干,扎实能干。”
阿筌挠头:“剑邑人不是试剑工就是铸剑工。阿井哥你能在洱海里撑船才能干,我就掌不住方向。”
“洱海后生哪个不会撑船?阿容,等以后说上媳妇就要当试剑师吧?听说试剑师会飞诶,阿容你可能从这里飞去海东?”
高容笑道:“我试试!”他站起来稳住下盘,两手张开比划后摇头,“不行啊,风向不对。”
阿筌没想到他心情这么好,忙凑趣:“阿容哥就是从金沧飞下来的。”
阿井不信:“阿筌你娃娃不要哄人!”
高容定了定神,稍稍提气即刻从船头来到船尾,由于速度太快,没感觉到他在船舷上借力。
阿井瞪大眼,半天才出声:“阿容你真会飞?可能教我?”
阿筌笑:“这功夫只能剑邑人学,旁人学不会。”
“阿筌你可会飞?”
阿筌抬手曲臂:“我是铸剑工,功夫在这里。”
船主愣了会儿,忽然想起:“崇圣寺有几位师傅也会这个,我见过,叫轻功。”
高容笑笑,又飞回船头坐下。
“两个娃娃乱哄人。”
阿筌做个鬼脸,伸手抢了竹篙加把劲往对岸划去。小渔船划出苍山的倒影,就能在海水里看到苍山全貌了。
苍山十九峰连绵起伏,近船处的雪山顶被洱海浪花浣洗得洁白丝滑;雪线过去是冷杉箭竹,宝剑般直愣愣刺出;再往岸靠,颜色就丰富了,高山杜鹃和山茶花争奇斗艳,忽而跃出浪头忽而又叠在水下;岸边的绿田红花粉墙黛瓦,一晃眼有点分不清倒影和真像。从船上远眺,只觉苍山被剖成了两半,蚌贝吐沙般吞吐着小渔船。
阿井仰面躺下,双腿伸进水里,自在地哼着渔歌。
阿筌的衣裤搭在船舷上晒着,冒出淡淡白气。他迎着太阳站立,粼粼海面虚幻了他的古铜色身形,一伸臂一展腰都拖着缕水光。
看阿筌四肢修长有力,腰肢精干柔韧,高容忽然感觉撑船的是匹狼,不觉失笑。
快靠岸时,阿筌把竹篙交还阿井。
“这片礁石不多,你划过去也没事。”
两人还在谦让,船身一颤,高容已跳上岸去。
海东不宽,村子从海滩外延伸到半坡,家家屋檐下挂着鱼干,晌午时间海滩上没人,风从村里吹来,带着柴火的香味。阿井把船拖上岸藏到背荫处,招呼两人“去我家吃晌午。”
阿筌忙拒绝:“我要等衣裤晒干。”
“洱海后生都这样,我媳妇天天见。”
阿筌看高容站在高高礁石上仿若没听到这边谈话,晓得他不愿去阿井家,于是坚持说自己不能只着内裤进村。
阿井有些气恼:“娃娃不出头,那我跟阿容走了。”
“阿容哥要等我。”
“憨娃娃霸道,你饿肚皮也要阿容饿肚皮啊?”
没想到阿井这么好客,阿筌有些无奈,又不敢推给高容,只好自己装愣头青:“阿井哥你快吃饭去,下午我们还搭你船回大理呢。”
阿井刚想骂他,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忙招呼:“阿嗲耶要去大理?”又招呼阿筌和高容,“阿筌、阿容,这是我们族长阿嗲耶。这两个是剑邑后生,来赶观音会,我带他们来海东转转。”
阿筌规规矩矩打招呼,高容也从礁石上下来,却是从另一边跳下再绕过来,避过了开口叫人。
阿嗲耶肤色黝黑包头下两鬓雪白,眼角额头密布浪花。他有些激动地问:“可是剑邑的铸剑工?”
“阿筌是铸剑工。阿容是试剑工哦,功夫了得,从那、那就飞上岸了。”
阿嗲耶点点头,朝后面喊:“哎,你快点。”
那边的大青树后悄无声息转出个人。
“阿嗲耶这个是……”
“我内家侄儿,要搭船去赶观音会。”
那侄儿戴着宽檐蓑草帽,身上披着长蓑衣,估计是山上下来的,像朵高脚鸡枞菌,身形头脸都隐在蓑草里,看不清长相。
鸡枞菌在阿嗲耶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嗲耶连连点头,招呼阿筌过去。
“你师傅的名讳是?”
“我是流云师傅的弟子。”
“流云师傅也来了?”
“没有。我跟阿亮耶来的。”
阿嗲耶点头,回头跟鸡枞菌嘀咕几句,又问:“你们来几天了?住哪?”
“我和阿——容走先,阿亮耶和土司老爷下午就能进城。”
高容插进来问:“阿嗲耶可是跟阿亮耶定了剑?”
“没有没有,打渔的要什么剑。我跟阿亮耶是老庚,老相识了。”
阿嗲耶和鸡枞菌走了,阿井请不动两兄弟吃饭,给他们指点了村里路径就匆匆回家吃晌午。
阿筌看高容一直盯着阿嗲耶的小船,笑道:“洱海人显老,我看他都可以当阿亮耶的阿爹了。”
高容没跟着笑,四周看看道:“我们划船上那个岛。”
“金银岛啊,阿井哥说那是段家的消暑行宫,现在被军爷占了,不好去。”
高容不再坚持,转身往村里走。
阿筌翻了翻礁石上晒的衣服,还湿的,只好抱起衣服去追。
高容回头瞪他:“你跟来做什么?”
“我,那个,阿容少爷……”
“晒衣服去。我到点会回来。”
“可,可是……”
“不要跑丢了,可晓得?”
“晓得!”
阿筌窝礁石下躺着,晌午一过,海滩上逐渐热闹起来。他捏捏衣服已没有水汽,套上衣裤直接摸去阿井家。
阿筌觉得自己硬是背时,碰上这么个爱乱跑的少爷。虽然阿井家人很热情,专门给他煮了一锅鱼,但一想到高容跑出自己视线了他就不踏实,吃过饭嚷着要帮阿井去趸鱼。阿井直笑他憨包子,来到海东也不晓得去耍,跟阿容到底是不是一个阿爹生的。
阿筌主动扛起扁担:“阿井哥,可是挑这对筐?”
“挑什么筐,等会儿我们去海滩上等,要卖鱼的会送去我船上。”
阿筌本谋着借走家串户趸鱼之机找高容,听阿井这么一说就有些郁闷。高容已不准他跟了,他再专门去找就得罪少爷,只好闷闷蹲一边看阿井补渔网。他要求帮阿井媳妇磨菜刀,阿井坚决不让,说怎么敢让铸剑工来磨宰鱼刀。
到日头过了中厅,两人才去海边,已经有渔民挑来鱼等在阿井船边了。大家伙听说阿筌是铸剑工,都拉着他问个不停,阿筌才晓得铸剑工的身份如此娇俏,想来老公公当年也是因了这份向往才去学铸剑!一面跟渔民们冲壳子,他一面担心,等会儿高容回来,被人这样围着询问肯定会不耐烦。可渔民晓得还有个试剑工就都不愿离开,守在船边等高容,又有性子急的,约着去村里找高容。
到日头西斜了,浪潮一波一波涌来,把渔船往岸上推。阿井说再不出发不行了,阿筌央求再等等,渔民们说整个村子都不见高容,可会是上山迷路了?
阿井发愁:“这些鱼不赶快运过去,就赶不上晚饭时间。要不大家分头去找找?”
阿筌不敢大张旗鼓让人找高容,坚持说不敢劳烦大家,又与阿井约定若一炷香后高容还没回来,渔船就先走,两兄弟明天再搭船回去。
阿井已经习惯了阿筌的小家子气和别扭,渔民们却为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而气愤,于是陆续散了。阿筌长出口气,跟阿井说自己去找找看。
沿着高容离开的方向走,拐过两家照壁后就进了山麓林子,眼前是个岔路口,一条直接上山,一条往南斜插上山,阿筌正犹豫,听到前方杜鹃花丛里有咳嗽声。
“阿容少爷?”
“是我。”
“你终于回来了!”
高容转出来:“他们散了?”
“散了。”阿筌想说再不出海要误阿井的事,话在嘴里转了转,没说出口。
高容凝视着海边,阿筌不好催他,也跟着他视线看,才发现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阿井的渔船。只见阿井在渔船边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天时测风向。
高容说:“走吧。”
阿筌忙跟上。
“你可吃了?”
“啊?哦,阿井嫂给我煮了条鱼。他们要给你留……”
“不用。”
高容说话冷冰冰的,阿筌更忐忑,谋着他饿了一天心情也不好,呆会儿可会又晕船?!
回程还算顺利,虽然风大,但有阿筌协助撑船,阿井总算在约定时间赶到大理。
一到码头,就看见高家家丁在岸边逡巡,高容没理他们,进城后也没再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