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听得惊讶不住,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也爱你?”
阿筌苦笑:“我以前不懂事错过了巧妹,一直把她的心意当成兄妹情。这回,不会再搞错。”
“可,可——”阿蒙想说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话要出口却吞了回去,男人又如何,只要他们相爱。“既然他自己不晓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他一直没反应过来呢?”
“他会慢慢忘了这份情谊,然后娶媳妇生儿子,更好!”那样才像个少爷。
“那你呢?一直苦等?”
阿筌笑起来:“心里有个爱的人,而且他还处处想着我为着我,咋会苦?”
“如果他晓得了又不承认呢?”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会尽力克制自己不让他难做。”
“如果他晓得了也认定你呢?”
“那不管如何,我都跟定他。”
阿蒙认真问,阿筌却像是随口答,可那平静的语调让阿蒙明白,他自己已反复琢磨过这些问题,也打定了主意。
“阿筌,不管如何,我都站你一边。”
“我晓得。”阿筌笑着应一句,揽着阿蒙交待,“你回去见着巧妹,先别着急说跑婚的话。巧妹藏不住心思,师嫫又精细,叫阿旺垒晓得就不得了。我这边给你留意,或许你们能跟着高府的马帮走,只有跟着高府马帮,才能瞒过阿旺垒。”
“阿筌……”
“不要这副表情,跟我哭什么?话说回来,巧妹是我妹子,你以后要叫我一声阿哥呢!”
阿蒙抹把脸批嘘:“哇呗,你还小我半岁,什么时候叫过我阿哥?要我叫哥也可以,你先把这些年欠的补回来。”
冬月一过踏入腊月,金沧女人最忙的时候就到了。各种酱菜都要抢着用腊水腌制,还要杀年猪做香肠腊肉火腿,要腌腊猪头准备过年。这也是铸剑人最辛苦的时候,阿筌终于开始接触磨砺,晚上淬剑白天磨剑,没日没夜地窝铸剑房。阿亮耶劝不动他,只好去搬阿铭。
第二天夜里阿铭来了,倚在门边看许久,直摇头:“你果然是个疯子。”
“什么?”
“我说我阿爹纵容你,他说你是个疯子。还硬是,我阿爹走了一天,你一个人居然还坚持铸剑。”
阿筌小得意:“阿亮耶不给我掌,我就想出这个法子,用钳子撑着一个人也能锻打。”
“打了一天一夜?”
“白天睡过一觉。我还焖了一锣锅洋芋饭,也不见阿亮耶回来吃,你可饿了?”
“你想整通宵?”
“这锅铁水用新方子熔炼,我得守一晚上。”阿筌低头看看炭火,有点歉意,“这些日子把老倌拖坏了,天天陪我熬夜。我也谋着请他去校场休息几天,一直劝不动他。”
“你该找几个帮工。”
“我连铸剑工都没出师,不能收徒弟。” 找别的人也不放心,还牵涉到工钱事宜。
金沧的冬夜扎实寒冷,早上起来能看到浅水沟冻成棱冰,阿铭觉得门外风紧吹得背心发凉,于是走进来靠到炉子边。
“你娃娃就是福气好,样样有人帮你操心。我阿爹给你找帮工去了。”
“老倌硬是操心。我都说了今年先将就,明年再谋这个。这天气他还一个人走,今晚歇在哪里?”
阿铭苦笑:“我阿爹那脾气,可会听人劝?这几天牛街那边不太平,我走不开,让他等两天我送他,他也不听。”
阿筌一面跟阿铭冲壳子,手上也不停,高高举起锤子刚要砸下,心头一咯噔尖声问:“牛街咋啦?”
阿铭见大铁锤冲着自己,夸张地滑开:“放下锤子。”
阿筌忙丢了锤子凑过来:“阿铭哥,你说牛街不太平?”
“大理府说牛街有匪患,要联合金沧剿山贼。”
“剿——匪?”阿筌嘟囔一句,回身过去关了炉膛,匆匆往外走。
“你整什么?”
“啊?哦,我家要杀年猪了,我、我回去。”
阿铭一头雾水地跟出来,见他跑西屋去抓了些衣服,里面还有自己阿爹的羊皮袄,更奇怪:“深更半夜的你想起你家要杀年猪了?”
“是啊,一直忙着打铁,才想起来。”
“这锅铁水不要了?”
“又不会丢。阿铭哥,等我回来给你带血饭和焦肝。”
阿铭一把拉住他:“阿筌你说实话,牛街到底有什么?”
“我,啊,痛。”
没捏你你就喊痛!阿铭加重力道,捏得阿筌说不出话才放手。“老实讲,我阿爹可是去了牛街?”
“阿——啊——痛死了。阿亮耶从你那出去的,你倒来问我他的去向。”阿筌甩一句拔腿就跑,听到阿铭问你拿我阿爹的羊皮袄整什么,他头也不会地说,“这明明是我给我阿老买的。”
阿铭追出院子,桑树枝桠横挡竖斜遮住了视线,昏天黑地里哪儿还有阿筌的影子。他直接踩着树梢赶往马场,守了会儿,看到阿筌来了,那娃娃竟潜进马厩偷了匹骡子出来。
阿铭刚想跳出去拦阻,却听到马役声音。马役问阿筌做什么,阿筌说借匹马有急用。待马役走了,阿铭才转出去,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他咬牙皱眉。回想一下,疑点凸显。昨日阿爹还在跟军爷乱冲壳子,然后听说牛街不太平,就“想起”要回去给阿筌找帮工。现在阿筌也是听到牛街不太平,忽然“想起”要回去杀年猪。这牛街匪盗,到底是什么人?
阿铭一直等天光大白才扣响土司府的门环,门房口里呵着白气打开大门,懒洋洋骂一句“土司老爷还没起身,整什么的?”待听说来的是校场阿铭,一下清醒了,回头就喊:“快,快,是阿铭师傅。”
阿铭保持笑容等待门房护院们的“观赏”,有清醒的见他笑得客套,反应过来人大清早敲门定有急事,忙拦住护院们“请阿铭师傅不吝赐教”的请求。
高容练完剑法正用早餐,见阿铭进来有些吃惊。“叫厨房给阿铭师傅煮碗饵丝。”
“阿容少爷客气,我在街上吃过了。”
高容吃完饵丝让人收了碗筷,见阿铭神色凝重只坐着不开腔,于是把院里的人都撵走。“阿铭哥,可是校场有什么事?么些人……”
“不,不。我就想问问牛街的匪盗可肃清了?”
“大理府最近内讧得厉害,我谋着是总兵找个由子把军队拉出来,将他们知府一军。牛街能有什么匪患?真有山贼,也不可能动用校场那些娃娃,不过土司叫我们等着,我们做个样子听令就是。”
阿铭苦笑,不是山贼那又会是哪个?惹得阿爹和阿筌急色匆匆还讳莫高深。
高容见他面现难色,问道:“可是你听说了什么?难道大理府缴匪另有所图?”
思虑一晚,阿铭已谋定自
26、26、有爱的人心不苦 。。。
己不可能独自吞下这事,先不说阿爹不会听自己的,就是阿筌有个好歹,事后也难向高容交代,于是把那两人的奇怪举动描述一遍。他只是复述事实,没有多一句的猜测和判断,还没说完却见高容神色大变。
“那两个憨娃娃,尽做些憨事。”高容说着就往外跑,阿铭一面想着“我阿爹是憨娃娃?”一面跟上,高容却又急转身停下来。
“阿铭哥你马上回校场安排一下,随我去牛街。”
“去牛街?”
“不要让军爷和么些人起疑,你最好把他们支开。带些试剑工来,信得过的你的弟子。去马场调些快马,就说——你随便找个借口。我现在去土司那边请示,两个时辰后在南门外见。”
阿铭心里满是疑惑,但多年的军旅生涯已让他习惯了听令行事,命令越是含糊越不能犹豫质疑,于是也不多话,赶回校场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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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原来不是单相思 。。。
快马加鞭不停歇,月上瓦猫时一行人终于赶到牛街。牛街总管见阿容少爷来了,忙清扫房子准备饭食,一面侍侯高容用晚饭一面详细回复大理府的“肃匪”情况。
大理府总兵集结军队在大理金沧界上,刚来那几日还上山游击,这些天太过寒冷,军爷们都躲进营房里,不过对往来马帮检查扎实严格,拦截了不少的药材土货。
高容笑道:“看来他们只为捞钱。”
“听说总兵和知府互相掣肘,总兵一直抱怨军饷不够。”
“军饷不够就找马帮要,这算盘打得好。”
“我们依土司吩咐,用当归和虫草疏通,高家马帮倒没被为难。最近总兵说他吃饭少酒,又说军里写字缺纸,小的已回禀土司府,置办些久汤和白棉纸来。”
高容点头:“能这样打发最好,难为总管操劳。年关将近,土司着我来看看,不要一直拖着大家都没法过年。今晚先歇了,明日再找你商议。”
一直待总管走远,听清周围清静无人,阿铭才扑通跪下。
“阿铭哥?”
“烦请阿容少爷为阿铭释疑。我阿爹他——还有阿筌,他们可是勾结匪盗?”
高容本想拉他起来,一听这话停下手,轻声道:“要真是匪盗,还好办。”
“什么?”
“你先起来。”高容叹口气坐下,“出去看看可有人。”
阿铭见阿容十分把细,心下打鼓,出去绕了一圈,确定满牛街的人都睡下了才转回来,却见高容已灭了蜡烛。
“阿铭哥,以下我说的全是梦话。你听了就过了,以后不要再提起。”
听高容讲完在大理三月街的经历,阿铭沉默许久。阿爹看起来和蔼开朗,但他的事情很少跟家里人冲。
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报春花师傅为何忽然关了炉子,安心当个受气族长默默吞下其他铸剑师的排挤和刁难?阿哥和阿嫫一直当他是为阿铭赎罪,可阿铭回来了他依然不启炉子。阿铭两兄弟合计许久也不敢相问,现在看来,根结却不在逆子这儿。
高容见阿铭半天不言语,轻叹:“老倌慈悲心怀,见不得人受苦。只是这次……他为什么连你也瞒着?”
是啊,帮衬段家而已,瞒自己做什么?沐公入滇已四十来年,许多人早忘了曾有位段大总管,阿爹太过小心了。
“阿容,依你看可是段家的海东后裔也逃来牛街?”
“如果老倌没哄我,他们只剩二十多人躲在大理海东,掀不起什么浪子。大理府近些年也没刻意防他们,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那藏在莲花山上的会是哪个?”
“当时隔着远看不清面貌,我估摸着应该是段氏嫡系。”
阿铭沉吟:“段家留下来的人数已不多,为何还要分开躲避?而且这两人连生活用具都靠阿爹帮衬,更难有什么作为。”
“刚才牛街总管的话里,也没有外人来过的意思,应该只有阿亮耶——再加个阿筌在接济他们。我奇怪的是段家做和尚情有可原,怎么会冒出来个道士?一僧一道住一起更惹眼。”
阿铭扶高容躺下,轻声问:“我们如何行事?”
“明天一早我去见大理府总兵,把他们的意图问清楚,你带人封锁牛街进出通道,有进出者不管是哪个先给我拿下。”
“如果——”阿铭顿了顿又说,“我想先去莲花山看看。”
“现在?”高容撑起身看窗外,“天黑透了,又冷得很。”
“我阿爹出来两夜了,也不晓得阿筌可找着他。牛街总管只守着这条街,山里情况他未必晓得,他们两个一个老一个小,又都不会功夫……”
高容一骨碌翻爬起来:“我随你去。”
“阿容少爷你千金之躯,我去就可以。”
“你又不晓得路。”高容自顾套上牦牛大氅和毛皮靴,嘟囔一句,“那个憨娃娃,我硬是遇着了。”
阿铭深深叹口气:“我先去给弟子交代几句。”
夜里山风很劲,一钩黄月挂在天上,冷光像是被风吹散了投不到地面,高容和阿铭不敢点火把,只得深一脚浅一脚上山。
高容听着阿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狂躁一天的心境慢慢平复了。一路来都不敢问自己,毛焦火辣为什么?阿铭也说了自己是千金之躯,可为什么还不怕寒苦跑这一趟?心底飘荡的思绪慢慢凝结起来,成型后的模样他不敢细看。
心思不在脚上,走路就不稳当,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亏得被阿铭及时扶住。
“阿容小心些。”
“阿铭哥,你说他们可会有事?”
阿铭苦笑:“吉人自有天相。阿容,如果刚才我回房睡觉,你可会一个人连夜上山寻人?你安排我明天这样那样,可是在哄我?”
高容不开腔,算是默认了。
“阿容,阿铭哥以前也没往这方面谋,只觉得你与阿筌合得来。你们——你们——”
高容忽然很想跟人冲冲自己的心结,于是站定开口:“阿铭哥,我也是今天赶来的路上才晓得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主意。你说过我不懂情,我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动情,但在这世上我只稀罕他。”
“可你们——阿筌他可晓得?”
“以前我只当他是老庚,怕他不顺心怕惹他生气,可又做了很多伤他的事。或许他早就厌烦我了,这段时间都对我不冷不热。现在我晓得自己心思了,我会好好待他。至于他——如果他不稀罕我,我说过要给他说房媳妇,决不食言。”
“如果阿筌从此躲着你呢?阿容你第一次动情却是对男人,你何苦这样作孽自己?”
“阿铭哥你可是觉得当初与阿蓝姐相恋是作孽自己?”
不,当然不!永远不后悔的爱恋。但我们好歹是相恋啊,你却连他的心思都不晓得!
高容深吸口气继续上山:“爱就爱了,男人女人又如何?阿筌如何谋划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要找到他,晓得他安然无恙。”
话说开了,高容也轻松了,把这些日子与阿筌的交往给阿铭说了一遍,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又有些企盼:“阿铭哥,你说阿筌他对我可有那心思?”
“那娃娃忍得,看着没城府,但让人猜不透。”我们都以为他和巧妹相恋,从没谋过他跟你啊!那他对巧妹又是什么意思?
老天爷,你可是见不得阿容少爷玉人一个完美无缺?
高容终究不甘心:“不晓得他跟老庚们相处可像跟我这般。”想到最近阿筌对自己的冷淡,就有些泄气。转而又想,或许他是忙着铸剑才那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