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亲娘还受宠的。见仁 宪皇太后进了宫门,立马集合了来。
宁芳虽看着几个眼熟,却只认得一个老人刘总管。没办法,一是当年这些奴才年青脸都没长开,一是时间久了她也不记得。
刘进忠刘院管如今升官了,官居乾清宫副总管,这乾清宫除了李德全便是他说的算。也是知道宁芳不喜欢人跟着的,便早早遣了人下去,只自个 儿领着皇太后转悠。
要不怎么说日精月益呢。三百年前的紫禁城再好,也不过是地方大点、古董多点,住房的舒适度还是不行嘀。
看看这家具,生硬;看看这装潢,不是黄就是红。
宁芳眨么眨眼睛,好半天才适应。
中规中矩。也是,不就是要显得威严嘛。
穿过高挑威严的正殿,边看边遛着,宁芳便最终进了卧室。
哇,还真是九间卧室,谁家能这么气派?不过,也确实算不上什么豪华。
宁芳从顶看到底,还是在侧底边的那间外看到了熟悉的小摇椅,那个亲切呀,赶着喜的奔上前,蹲在地上摇啊摇。
“主子,皇上昨个晚上还躺着呢。”
“是吗?”宁芳回头看了刘总管一眼,果然椅子上还有铺被。
“皇上现在还能坐下吗?”
“身体是有些伸不开了。不过,皇上睡前总要那么摇一会,晚上才能睡得香。”
自从小三当了皇帝,宁芳便再没进过他的屋子,几乎是忘了还有这摇椅的存在。
宁芳一笑,还真是超级恋旧的人。
“皇上每天都怎么过的?”宁芳起了身,并不需要人抚,自个儿走到最近的床上坐着。
“皇上每日寅时(35点)起,温习前日课业;卯时(57点)传太傅受课,常到午时(1113点),有时至申时(1517点),多学满、蒙、汉文 ,上个月已习完了’四书‘,如今正念着《春秋》 。”
宁芳对这刘总管非常满意,虽然自个儿不识字却观察主子的生活做习入微。
“早课结束了,下午会有武将教授骑射等马上功夫,皇上十分喜欢,如今已能拉个满怀,正中三十丈开外的靶子。”
宁芳虽然对小三如此用功很满意,却更多的是担心。
“日落前回宫换服后再去拜见太皇太后并主子和太后。请安之后回宫小食点汤水便接着在书房内习课,有今日的课业,也有汤大臣进上的外番文 字并什么几何的。常常是学至亥时(2123点)三刻 已过才歇息。”
“你们怎么不阻止?”宁芳已是坐起,拿双生气的眸子对着刘总管。
刘总管立马跪下来,只“奴才……”一声便不话了。
宁芳想想也就明白,这孩子人小鬼大,最有主意,如今当了皇上哪还会听别人的劝?
“书房在哪?”
“东配间。”刘总管见太后起了身,也便爬起,“奴才给主子领路。”
书房很大,除了正间的书桌便是满墙的书架子,用着蓝色的布遮着,原来阿哥院里的那几面小书架也摆了过来,不和谐地立在角落里。
趋到书桌边,上面正摆着些常见用的书籍及笔墨纸砚,竟然还有三支鹅毛笔。
随意抽出一本,全德文,密密麻麻用朱笔做满了诠释。宁芳仔细看了看,像是一本德国游记之类杂记,虽有些用法词较古版了,却也写的不错。 看小三子的旁白,应当是浅读没有问题了。
宁芳叹了口气,没怎么多呆便出了书房,从回到刚才躺过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佳儿知道主子想睡了,轻使着刘总管拿了床干净被子来给宁芳盖上,再帮宁芳把鞋脱了,放了暖帘子便出了内寝。
宁芳不喜欢睡觉时有人在屋里看着,永寿宫的老人都是知道的。
佳儿立在外殿,直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观察着皇上住的地方。她是从没见过那么高的房梁,惊讶地直张着嘴。
“佳儿!”
佳儿一看,素心正立在门外怒瞪着自己,当下便回了神懦懦地缩着。
“主子呢?”素心进来先向立在边上的刘总管点了头,才转向佳儿。
“主子倦了睡下了。”
素心一听便再瞪了佳儿两眼,直看得佳儿胆颤心惊。
“你还知道错了?”素心的声线已低了七分。
佳儿赶忙跪下认错。
“哼,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
佳儿也觉得委屈,却不敢当着素心的面哭。
“还不起来?!”
佳儿立马起了身,向墙边上缩了缩。
素心向刘公公福了福身,刘公公连不敢地侧了侧:“让刘公公受累了。”
“不敢,侍侯主子是应该的,奴才不敢称累。”
“有劳公公了,不知茶房在哪里?主子起了身要喝些汤水。”
“奴才给你带路。”
“不敢。”宁芳留了带来的奴婢善眸留在外殿,遣了佳儿回慈仁宫,便随了刘公公出去。
内殿里暖暖的,宁芳这一睡便日过了西头。便见着一红装少年歪在她面前的高枕上盯着本书,嘴唇儿还时不时动上那么两下。只见这少年高鼻、 浓眉、吊眼角,可见的一只耳朵出奇大。也不知为 什么犯了难,双眉紧拧双唇叭唧叭唧个不停。
玄烨外侧着,以身挡着屋子里照在宁芳脸上的光,正为个生词犯个难。
“那是教堂的意思。”
宁芳的出声令他一犟,连忙把书藏到背后。
“藏什么?”宁芳完全靠在他身上,拿过他藏在枕下的书,“你回来前我就在你书房里见过了,写的还不错。”
玄烨睁着眼睛打量着宁芳,却不出声。
宁芳对着他的眼珠子,见他眼底的黑印子便不高兴了。
“怎么才这么点大就有黑眼圈了?”宁芳拉过他的衣襟子,也不怕倒,玄烨连忙扶着她的腰,“你说你怎么照顾自己的,嗯?那么多奴才看着都 没把你看牢了?”
玄烨见她生气,只是自己乐着,由着她。
“你还笑?你小子,现在官大了,脾气长了是不是?你说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宁芳瞥一眼床上的书,“法文?你看这个干什么?中国你还没踏 平呢,难不成还想征服法兰西不成?真是不象话。 学那蒙满汉三文还不够?最多再学个英文——不对,这会还不流行英文……哎,反正能看懂不就行 了?你还拿着当画书看了?怎么着,你这个皇帝想出国留学不成?”
宁芳当当当就是一大堆,玄烨也是多半不能一时明白的,只好一笑了之。
宁芳也不上当,又收了收手里的衣料子:“说——干嘛这么死心眼?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学这么多语言了吗?你看看你桌子上都是些什么?德文 、法文、西班牙,英——”宁芳打住想了想,“怎 么都是我会的?”再对着那双黑珠子小狗眼,“你不会——”
果然,这小子拉开了视线,在屋子里乱瞄。
宁芳嚼了嚼下唇里的肉,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你小子!无不无聊,嗯?有时间不好好睡觉浪费这时间学这什么劳子废话,又不指望你当翻译官!”玄烨见宁芳生了气,头低得更低。
不过,宁芳却看得真,这小子完全不知错,满脸的犟性,大有继续的架式。
缓了缓气,宁芳放开了玄烨的前襟。皇上却不敢松了手。
“玄烨。”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宁芳再缓了几分声色,“你还是个孩子,每天要学的那些个东西就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练骑射,身体脑袋耗力本 就不少了,连觉都睡不上四个时辰……我也知 道你 是个好学的,不过有时间学这些语言还不如多翻翻古文典章什么的,那些毕竟还是精粹。可这德文 、法文的,你完全没必要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几个,就算见了,也没那个美国时间深交, 你也 是知道的呀……既然都门清,为什么还偏要犟着 学它们?……你不知道我看你这样子心疼吗?”宁芳已经完全被这小子打破了,就见不得他不好,这说着说着便为他这么辛苦疼心的慌,有那么两 股 子热气便将上眼眶。
玄烨一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要哭了,忙趋近了拍着他的肩:“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别哭了别哭了,被佳儿看到止不定怎么笑你。 ”
宁芳果然吸了吸鼻子,把热水儿按了下去。
两只手有些累了,玄烨便扶着宁芳半靠在高枕上,用衣袖子擦了擦她的睫毛。
宁芳拍掉他的手,严肃道:“你听到了?那保证不再学了。”
“……也没怎么费力。”
“什么——!?”宁芳完全坐起,伸直了脖子瞪着玄烨,“你再说一遍!”
“……皇额娘不是也会。”
宁芳听他小声唠叨了一句,转了转心思,才重新趴到他边上:“小三儿,我跟你不一样。而且,我也不是几年就学会的。”宁芳叹了口气,“我 小时候身体不好,连路都走不了几步,学也不能上 ,只能在家里呆着,当然连朋友都没有。每日里坐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是事,便取了妈妈就是我 额娘的书一行行的看。”宁芳见他直瞪着自己,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我额娘是以教英吉利语 为生的,我打开的第一本就是她的课本。于是就 这么看着看着,别人都还在小学里学1+12,我都已经会看简单的英文原版书了。”宁芳看着玄烨,“我学语言是因为没有其他可做的事,那你呢?……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以后的课业只怕更重着,往后还要亲政上朝,哪里还有时间消耗生命?……你说呢?”
玄烨忽闪了两下眼睑:“皇额娘会的,我总要会……不然——”
宁芳也算是明白他的心思了,哼笑一声:“照你这个逻辑,玄烨会的我也要会了?”
“玄烨会的有什么皇额娘不会?”
“那可多着呢。”宁芳晃了晃脑袋,“比如——那《四书五经》呀,比如——怎么算计人呀,比如——什么把我这个皇额娘给缠倒呀——呵呵… …”
玄烨一听,立马上了双手满身下手,直逼得宁芳告挠,直呼着“不敢了不敢了”。
宁芳倒在榻上,玄烨后面搂着她。
“我真的不用学吗?”
“傻子,你都学会了,要那些大学士干什么吃呀?会那么两句糊弄糊弄人就行了。有那个时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最见不得你长不高长不胖, 顶着个黑眼圈满宫里跑,像什么样子?熊猫吗?”
“……熊猫?熊猫是什么?”
“呵呵,”宁芳起开他坐了起来,“熊猫可可爱了,是中国独有的,就产在蜀地四川卧龙山里一带,全身黑白相间,成年的有人那么大,就像黑 熊一般,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呵——”宁芳边讲 着边学着样子晃着8字形的身子,“全身毛茸茸的,特别是一双眼睛,正好是黑的,而脸颊儿是白的 ,呵呵,就像是被人打了眼窝子一般,可可爱了……”
宁芳完全忘了自己留下来要同小三说什么,只向他形容着熊猫是如何可爱。
她的话里满篇都是自己的词汇,什么中国、法兰西等等等等是一蹦一个准从不遮着掩着。因为玄烨从不问起,她便没有自觉是在同一个古人说话 ,也不是,或许可以这么说,是她下意识的忽略了 两个人是处在不同时代的。
玄烨从不问,不是他明白,恰恰是他不明白,有太多他不明白的名字从宁芳的口里那么轻易地蹦出来,轻易得好像原本那就是宁芳的生活。这令 他很不安。他对宁芳的那种生活不了解,也完全在 书里找不到。他不开口问,就是怕知道那是他触不到的世界。所以他选择沉默,故作个听得懂一切 的孩子。虽在脸面上衬着笑,却心里直打着颤。
学那些宁芳朗朗上口的语言更是。学了,便觉得自己离宁芳的世界近了,哪怕知道根本不是一回事,却仍然执着。因为,这是唯一他还能学、还 能懂、还能把握的与宁芳的世界最近的物什。哪怕 只是少睡点又如何?
玄烨突然抱住了宁芳,强抑着不让自己哭,可还是有那么一行泪止不住地下落。
“怎么了?”
“我们这里也有吗?”
宁芳也抱着他:“只有四川有,以后你长大了可以让人到四川抓抓看,呵呵,抓到了就画下来,拿来一看你就明白了,可爱得不得了。”
宁芳并没发觉玄烨的情绪,抖着身子继续形容着。
外殿,素心端了汤水立在那里半天了,心里想着,主子还不知要唠叨皇上多久才能醒过来。
第四十二章母慈子孝
宫里没有皇后,一竿子春节的筹备自然落在了两位皇太后的肩上。
起早摊黑,宁芳是一刻不闲。这不,刚吃着晚饭就想起有事没问清楚顺治的嫔妃,便当饭后散步了,穿了没底子的冬棉鞋,带着善眸便出了院子 。
出了慈仁门,西为对着乾清宫的仁祥门,东为直通慈仁偏殿的祥旭门。两个人冬日里穿得好,又走得极慢,偏北风吹的人也不愿开口,出了慈仁 门便想自然左转,隐隐的有些人声却从右边传来, 在傍晚空旷的紫禁城里听着越发清淅。
“太后,外面这么冷,您还是回去等吧。”
“不,就在这等。”
宁芳与善眸交流了一个眼神。
“太后,您这要是过了寒气皇上还不得伤心。”
“……皇上——会吗?”
“……太后,看您说的,您是皇上的生母,还能有假的吗?”
宁芳不自觉右转向仁祥门而近,在昏暗的暮色里隐隐见了仁祥门外立着的两个身影。
“哀家——只是突然很想皇上。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至从生了皇上,到如今见他对哀家生分了,才觉得是真的有这么个儿子……”
“主子——”
两个身影贴近了些。
“哎——哀家也没什么本事,留不住先帝的人,现在……连儿子的心——都留不住……不过也没事,只多看两眼就好了……我也知道天冷,不过 ,你就陪着哀家站一会儿,远远见了皇上来了便回 去。回去哀家让人煮参汤给你喝,嗯?”
“……嗯。”像是婢女的声音呜哝了半天才哼出了一字。
“……瞧瞧你,有什么的,哀家都不伤心……”宁芳还是听出了抽泣,“都愿我这个额娘没本事,还总喜欢找事儿……好了好了,再等会儿,也 就这会儿了,皇上总要来北院坐坐才睡的。”
宁芳一直没出声。
这也不过是个平凡的母亲罢了,有事的时候顾不上儿子,静下来了,谁不疼自个儿的骨肉?
“谁?!”她正立在那里想着,却不想门外的那个婢女发现了人影。
宁芳整了整情绪,迈步子上前:“是我。”
慈和皇太后就着婢女手上的灯烛看清了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仁宪皇太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害怕。
宁芳盈着笑近了前,挽了佟太后的手臂:“这个冷,佟姐姐和我回院子里去等吧?”千万次说不出口的“姐姐妹妹”,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