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何曾见过素心如此,故而不放心,问着另一凳上先前也在绣件的佳儿:“素心怎么了?你知道吗?”
“嗯——”佳儿也是十分羞涩,见主子更急了,才喏喏闪到宁芳身边耳语。
“什么?”
“……”
“什么那个来了?”
“……”
“佳儿你能不能好好说?”
“……主子,”佳儿半撒着娇儿,“素心姐姐是癸水来了。”
宁芳嘴成O形:“原来。用的着这么不好意思说嘛。”宁芳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去吩咐小厨房煮些——嗯——红糖水什么的生热的东西给素心 喝,再去问问素心肚子有没有不舒服,要是不舒服 再传了太医去。”
“哎——主子。”
见佳儿一蹦三跳的去了,宁芳侧躺了下来。
姑娘大了,呵呵。素心跟了自己快一年了,今年该是……?对了,还没问过她多大呢,自己真够粗心的……想想自己刚来月事那会,幸好是在大 学的宿舍里,有着一帮子同寝的女生,不然真可能 为这事去挂医院的心脏科,到时还不知出什么洋相。
宁芳自乐了一把,见素心已端着盅回来了,走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于是笑了出来,到把素心弄得更不好意思。
“主子——”
“呵呵,好好,我不笑了。这有什么的,是女人还不都的如此,有什么不好意思。”宁芳接了素心分好了碗碟,吃了几口:“素心,你多大了? ”
“回主子,周岁十六。”
“哦,那很正常,我那时可比你还——”宁芳住了口,把那“晚”字缩了回去,再喝了几口把碟子递回去,重新歪回榻上。
一束阳光透了那不知明的树叶间正好射在宁芳的右眼上,她用右手遮了遮,眯了眯眼,想起什么来。
皇后按说已经19了。我到这身体里已一年多,怎么就从来没来过月事?营养不良发育晚也是有的,只是这皇后锦衣玉食的养着,就算先前有什么 营养不良这一年也给自己养过来了,怎么还没来例 假呢?我那时候虽也比同龄人晚却是因为身体先天有碍,但最后还是在十七岁正常的来了……这皇 后,一年没来月事,太医也没见因这来看过一次……不对呀,按说,太后不是应该急着让这皇后来了 月事才能为帝王家开枝散叶吗?……皇后已经十 九了……
宁芳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于是掎了鞋子:“素心,你去传太医。”
素心顿了顿,窘道:“主子,奴婢没什么的,怎么能——”
“是给我传太医。”
素心一听再一观察:“主子不舒服?”
“嗯,很久没看太医了,传了来给我做个全身检查,看有什么好加强的。”
素心还在怀疑,只是不能抚了主子的意:“是。”
当天稍晚,三阿哥来给太后请安。
室内只祖孙二人,一坐一立。
“听说——皇上给三阿哥选了几位师傅。”
“回皇玛嬷,皇阿嬷日前选了陈廷敬、熊赐履两位十五年的进士并神父汤若望为太子太傅。”
太后听了,招手引了玄烨近前。
“三阿哥觉得,两位汉人师傅可有才学?”
“回皇玛嬷,孙儿觉得两位师傅于学识上都是精学之士,确可为师。”
太后听了三阿哥的话,点了点头。
“汉人坐拥天下千年,自有他的道理。只是,为上尊者,并非那死理儿的饱学之士,重在为帝为王之术。那些汉人于理学、孔孟之道固然有可取 之外,然于为上为尊之术却是狗屁不通。玄烨只要 学了该学的常识经骨就好,不必太过认真。”
“是,孙儿明白。”
太后再指了指面前几上的奶窝窝。
“今儿下学晚来也没吃吧,尝尝,是苏麻的手艺,皇玛嬷可就好这口。”
玄烨谢了,依着太后的腿儿吃起。
太后见玄烨一个年下长了不少。
“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才能帮你皇阿玛分担一两。”
“孙儿知道。”
太后亲拿了杯子给三阿哥,玄烨高兴地接过。
见他连吃了五个饱了,太后才开了口。
“知道你皇阿玛为何要选了那洋人给你当师傅?”
“孙儿浅薄,不知。”
“知道你皇祖当年是怎么去的吗?”
跟了太后些时日,玄烨在人前再不会下意识拧眉纠额,此时听太后提起皇玛法的事,却也小小的黯了黯神色。
太后也不需要他说,只看着他:“毛子的红夷大炮还是伤了他的身子,自此就留有病根儿……才那么个年岁就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玄烨也不知声,只用小手攥着太后的手背儿,却也止了太后的伤感。
“那汤若望虽不会制那红夷大炮,却也是洋人。听说善长历法验算。常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你皇阿玛的意思也是让你们与洋人有些接触,也好以 为后谋。我虽没见过那汤若望,你皇阿玛既选了他 为太子太傅,想其果是有所学识的。只是——”太后直直地盯着玄烨,“……三阿哥,那分寸,你 可知晓?”
玄烨聪惠,却也不能领会太后的意思。
“孙儿会谨慎的。”
“嗯。”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祖孙俩又说了些话,苏茉儿从外进了来,看了眼太后。
“有什么就说吧。”
苏茉儿得了她的意,回道:“皇后刚刚宣了太医。”
玄烨低了头,眉间皱了皱。
“哦?”
“太医已诊了脉,一切安好。”
太后看向三阿哥,见她望着自己,无悲无喜,笑了一笑:“你下去吧。”
苏茉儿退下。室内安静。
“皇额娘有什么不适吗?”
太后满意一笑。
若是玄烨刚刚当着苏茉儿的面问了这话,太后对三阿哥的用心也就只到今天为止。
可三阿哥却是只余祖孙两人时问出之话,又是另一番考量。如果他一句不问,这么个一直来做的至善的娃儿就当真只是个没有心肝的狼崽子。可 他偏偏问了,可见对皇后是真的存了孝道。
太后心里一番考量之下,自是更加满意。虽说帝王不应有情过,却怎可无敬孝?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连此心都没有,太后哪里还敢指望这么个小子 。
“你不必担心,太医不是说了无事。”
太后见三阿哥低首,虽看不清他的眸色,心下却雪亮。
“玄烨——”
“皇玛嬷。”
“三阿哥……皇后的事,你别管。”
玄烨心下一颤,抬了头跪在榻前,正要去反驳。
“三阿哥——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太后理了理长甲,“我博尔济济氏再不能失去一位皇后……”她看了看跪在近前的孙子,“怎么,三阿哥 还信不过哀家?”
玄烨迎了迎太后的目光,低首而下拜了一拜:“孙儿不敢。”
“嗯——记住了,宫里有些秘密是要永远尘封的,说破了,哀家也保不全她。三阿哥跪安吧。”
“是。”玄烨常态般的起身,出了慈宁宫正殿,回了乾西五所的院子。
贴身太监春公公立在书房凭风侧已经半个时辰,就见主子如那热锅上的蚂蚁般满屋子转悠。他随了主子也有二、三年了,除了见识了小主子的可 怕、沉稳,别的啥也没见过。可今日主子从慈宁宫 回了就如此焦虑可是从没有过的。难道——是太后要对小主子不利了?
玄烨一遍遍的想着这事,几次想传了替皇后枕脉的太医来寻问却忆起太后的眼神而按下。
皇玛嬷是个什么样的人,玄烨与她处了越久越是心神敬畏,如此的心机与手段,才能捧了皇阿玛上位并稳固皇权。与她相比,自己要有的路还太 长。
可是她这么个人,若真是对皇额娘动了什么手脚,凭自己现在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保得了皇额娘?
玄烨越想越急,已是六神无主,心脏跳动过速。再也止不住担忧,出了门往永寿宫里奔去。
永寿宫里刚刚长了灯,宁芳倚在外榻看着一本杂书,就听见外面依次传了宫人称呼“三阿哥”的声音,正抬头间,玄烨就入了门,站在门内直直 地打量她。半晌也没动。
“怎么了?近来呀。”宁芳收了书,起了身,见那小子不动,趋身迎了去,“怎么弄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进来。”
宁芳牵了玄烨的小手到了榻前,一把把他抱在榻上,脱了他的鞋子:“怎么都湿了?”宁芳拧着眉,“快打水来,再给三阿哥拿双袜子来。”立 马把湿袜子脱下,冲着门前的小春子公公投去了不 满,“怎么侍侯三阿哥的?”
皇后难得拿冷眼瞪着自己,小春子当下不好意思起来。素心从里间取了三阿哥的袜子,把小春子赶了出去。
打水的也回来了,宁芳试了试水温,正好,佳儿也取了接凳儿放在盆下,高度正好适合三阿哥把脚放于盆内。
玄烨把脚下放入水中,身上才缓回了暖气儿:“你们都下去吧。”
永寿宫里里外外的奴婢自觉地退了出去。
宁芳见玄烨在洗了,也搬了个小凳退鞋脱袜,下了脚盆就着水泡着。
脚盆里大小两双脚,开始时那双大的侧放在两边,而后见那双小的不动一下,渐渐踏上小的,不重不轻地踩着,还时不时撩了水冲抹下小脚露于 外的脚脖子。水稍有凉意,再指了小脚提出来让开 ,加点热水先自个儿试过了温度,再使了小脚下放。
玄烨也不吱声,只认真看侧边的人忙活,心内渐渐踏实,面部也缓了下来。
“好点了吗?”宁芳侧抬着头问。
“嗯。”
“下次小心点。这才刚打春,受不得寒气的。寒从脚升,春捂秋冻。你身子虽好,可感冒了总不好调理,吃那中药怎么也得吃一个月才见好,岂 不是苦了自己。”
玄烨听着她唠叨,也不觉烦,细细再打量她一番:“皇额娘不舒服?”
“嗯?”宁芳想了一想,明白他是听说自己请了太医。“没事,只是想请太医看看,太医来查过来,我好的很。”
“……真的好?”
宁芳勾着身子在撩水,听他问的深沉,重新侧抬首,见他满脸关切,心内一暖,冲他一笑:“真的没事,我保证。”宁芳直起身子,甩了甩手, 用帕子擦了,见玄烨还是皱着眉不放心却不再开口 ,于是用右手握着他的左手:“我的身子我知道,真的没什么,只是……”
玄烨眯了眼睛注视着宁芳。
宁芳见这孩子如此待自己,身心都是暖的,更柔了脸儿冲他展颜,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了,我真的很好,没有一点儿不舒服,叫太医来,只 是——有些女人的问题,你小孩子,不方便知道这 些的,真的不是生病。总之你长大也就明白了,放心吧。”
玄烨听他如此说,心事轻了三分,却仍有疑云,确不便对宁芳再说些什么。
见玄烨泡的额上出了汗,宁芳替他擦了脚换上袜,再自己抹干了脚,进内殿找出一双三阿哥的鞋子替他穿上。
“今晚还走吗?”
“嗯,还有两篇太傅嘱的文章没写。”
把玄烨打理好了,宁芳拿过榻几上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递给他。
玄烨打开来一看,正是皇玛嬷赏给他的两量普耳,现全由素心收着。
“这东西喝的如何?”
“还不错。比我过去喝的好多了,是暖胃的东西,你今天正好多喝点,让素心取了些你拿回去。”
玄烨就口喝干了:“不用,我那还有,回去泡上就是。”起了身,门从外面被素心打开。
“晚上别喝绿茶,容易睡不着。小春子,听到没?”
“是,奴才醒的,请主子放心。”
玄烨见宁芳要跨出门,忙回了身:“佳儿你扶皇额娘进里间休息。皇额娘进去吧,刚洗了脚,别出来了。”
宁芳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反他,拿了刚才看的那本书入了内殿。
素心听三阿哥没让自己侍侯皇后,便知三阿哥有话要问自己,便随着三阿哥走到外廊下。果见三阿哥使开所有人。
“皇额娘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
“回三阿哥,没有,主子只是说要做个全身检查。奴婢也问了太医,看太医面样也不像是有什么病头。”
一月底二月初的天气,晚间还是有些寒的,冷风吹在过道的廊里劲儿更大点。
素心见三阿哥低首沉思,半边脸儿在远光里幽暗,也不禁更清醒了三分。
“以后尽量别上皇额娘吃御膳房的东西,什么东西还是永寿宫小厨房出的好。一率吃食最好你亲自全程看着,明白吗?”
素心对上三阿哥深深的目光,心里抖了抖:“是,奴婢照着三阿哥说的办。”
玄烨并没有收回目光:“你虽入宫不久,也是个明白人。跟了皇额娘这么久,她对你如何你可要在心里掂量好了。这永寿宫要是好了,你自然是 永寿宫里的一等人物,若是这永寿宫出了事,你— —也不用本阿哥讲了。”
素心当下跪了下去:“奴婢明白,绝不负皇后娘娘与三阿哥所托。”
“嗯……那个佳儿可信的过?”
“奴婢观着,是个单纯的。”
“就是单纯才留她到现在。不过,这等人,要是有了异心绝不可留。你看着她,若是果然能用的,用点心提协三四也助你一二,若是有了一点异 动,现在就果了她。皇额娘是个善心的人,可不能 伤了她的心。”
“奴婢明白。”
三阿哥不再多言,提了步走开。素心还跪在廊下,半天都没想起来。
等她终于起身扶了廊柱子,心里也已澄明。
皇后就是自己终生的主子了。至于三阿哥,一辈子也得罪不得。
玄烨没出永寿宫,叫来春子嘱咐了两句,见春子走开了,才领着其他人出了永寿宫。
是夜,三阿哥依着内榻看书。小春子公公小心着近了前。
“如何?”
“当年枕脉的刘太医三日内因着为太后开药出了错,被斩了,太后仁慈,念他是一人之过,免了刘太医一家之过,发放关外。”
“……可问清楚了?”
“是。奴才问明了的,容嬷嬷说她的记忆绝不会有错。”
小春子很快退了出去。
玄烨丢了手书,闭目躺在榻上。
看来,皇额娘那里当年是真的被人做了手脚,而太后必定是知道什么……如今皇玛嬷不让自己管,自己就绝不能有动作……没有了自己,皇额娘 ——可怎么办?……我明明知道有问题却不能动… …
玄烨觉得全身无力,一种错败之感漫遍身心。
内殿之门被扣了二扣。
“什么事?”
小春子在外间回道:“皇后主子那里使了人来传话。”
玄烨一蹬子坐起:“快传。”
得得弓了身入到内殿,就见三阿哥迎了自己在近门,只穿着寝衣缇着鞋。
“皇额娘有什么不舒服吗?”
得得忙跪下:“皇后主子一切安好,只睡下了突然想到有话没说才使了奴才来给三阿哥传个话。”
“说。”
“皇后主子说了,叫三阿哥别担心,她保证自己能活到半百。她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