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一上绣着些字:亲爱的小孩/一直健康/一直快乐
“你这是错别字,不过算了,本阿哥不和你计较。”
素心见宁芳满面愤慨,不禁再次莞然。
玄烨抚摸那字半晌,才翻过面儿,这似乎是只老虎,只是眼睛吊着、嘴巴张着,舌头卷着,身子歪着……
“这老虎怎么这么奇怪?”
“你哪只眼看到那是老虎了?明明是只猫,加——菲——猫——”
“……为什么是猫不是虎?”
“为什么要是虎?”
大小两双眼瞪着。
“不要还我,我——”
“送了不能拿回,你懂不懂礼节!”玄烨跳下榻,“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宁芳见他那期待的好奇样,也不同他计较,取了盘子里的七色线挂在他的腰上:“黄酒已经备在上房了,走吧,三阿哥。”
玄烨把左手交到对方手里,让宁芳引着他回上房,右着却还紧握着那荷包:“你都偷偷遛出去准备的?”
“什么偷遛出去?我是正大光明。”
“你为什么不自己绣?”
“哼!我干嘛要自己绣。”
“明年你一定要自己绣。”
“我能喝酒吗?”
“枣粽呢?我不要吃街上买的。”
……
宁芳很后悔……呜呜……这是个不知足的孩子,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
主啊,我能不能现在后悔?
我的睡眠啊——
素心呈上和好的面,就你主子的头迅速做了个180度的回转(其实就是探哥的摆头)。幸好,主子没戴旗头,不然……
“这是干吗?”
“包粽子呀,你不是要吃吗?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哪个领袖?我怎么没听过?”
“你才屁大点大,知道什么。你,坐好,看到没,跟着赵姑姑学。”
太阳升了起来,仍是火辣辣的炎热。
十几个人围坐在屋里的透风处,跟着赵姑姑学着包粽子。
几轮下来,就见三阿哥一脸的嫌气:“你看看那样子,怎么那么像烧饼,我们改吃烧饼了吗?”
“你——你个死小子——”
“你咒我,要是我被你咒死了,可别哭。”
宁芳鼓鼓腮邦子:“爱新觉罗玄烨!——我要劈了你——”
三阿哥围着人群跑,皇后跟着他围着人群追。
三阿哥转着屋子跑,皇后亦跟着他转着屋子跑。
三阿哥绕着宅子撒欢,皇后怒吼着随他狂奔。
天,明明很热,这两位主子却跑得欢,难道不热吗?
奴仆们疑惑,却也见怪不怪,要问宫里哪个宫的奴才心理素质好,永寿宫的奴才们一定在心里举了两只手。为什么在心里?因为他们快乐惯了, 再美的肥差也没了兴趣,在永寿宫里就是守到那乐 子,何必还要吊着命出了自家的宫门去上那刑场。
“你别跑……嗬嗬……有种你别跑……嗬嗬……”
永寿宫,是游乐场。
第十八章 天使让我们学会成长
玄烨迷上了汤神父的天文历法,宁芳这个后妈也自然是舍日陪君子,可她对那些星星儿、月亮儿的没啥兴趣,玄烨那小子又管得严,命着那叫倭 赫的侍卫紧跟着她,不许走出教堂方圆一里。那侍 卫超级听话,几次宁芳快要出了那界,他每每扑嗵一声跪在当街上,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宁芳只好 忍气吞声的围着教堂方圆一里地转圈,很像扩大版的跳棋子。
倭赫还是个超级无趣的侍卫。宁芳问他什么,他每每只是“是”、“不知”、“奴才领旨”那么几个词。
“你不能给我调个有趣点的侍卫?”宁芳临睡在床上给三阿哥吹耳边风。
“倭赫不好吗?”
“他太死板了。”
“你想要谁?”
“……那个明珠挺不错的。”
“明珠太滑,怕你不但使不了他,还给我皇阿玛戴绿帽子。”
“你——”
孩子们不比成人,他们的世界,快乐、玩耍总是第一位的。天冷不能冻结他们的活泼,天热不能挥发的激扬。
教堂后院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朝廷下令,凡是患痘或有发热症状的所有人都必须搬离至京城十里之外。所以宁芳初次发现这里的孩子,就 给他们种了痘。不过,还是晚了许多,七个孩子还 是没能挨过。
送走他们时,宁芳总会抱着他们,告诉他们别怕,给他们讲教堂里天使的故事,讲天使们会来引着他们飞向那纯洁光明的天堂。
除了这些,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生来就是以生命在感悟意义。
孩子们总是很胆小,很害怕,很怕痛。却比成人更加的坦然。有太多的词汇,他们还没有接触。生命、意义、别离、亲情……
一块糖,一首歌,一个故事,一种玩具……这些简单的一,可以轻易的使他们忘却害怕、忘却疼痛、忘却死亡——
每每宁芳一遍遍的唱起这首曲子,孩子们总是安静的围在她的周围。孩子们可能还不理解这些词儿,却在心里把它当做天堂里的梵音。过去每每 唱起宁芳总觉得感伤,可这些孩子却带着笑的向往 ,连那即将离开的生命,嘴角儿也翘着,眼瞳迷离。
宁芳很想大声哭出来。可眼泪总是淡了下去,化作的笑颜。
孩子们的世界没有悲伤,那就维持他们的快乐。
孩子们的世界不需要痛苦,那就给他们幸福。
哪怕,要面对死亡,要面对离别,也都自己承受,还他们一个纯净的世界。
远处,那棵枣树背面儿,宁芳见那穿着深色侍服的男子,每每总躲在那枣树的背面里哽动着肩头。宁芳看不到他的脸,却能看到他泪流的满面, 那么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却偏偏躲在那么远的小枣 树下却从不大声哭泣。
宁芳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变得更加坚强了,虽然泪还是流,心还是痛,却学会承担别人的不幸。
面对孩子,纯真的孩子,再钢强的成人也会不自然柔软下来,那些痛苦的、悲伤的、离愁的、世俗的,就让成人来承受,只让成人来承受。
“木马……木马……”那迷离的小手向着自己,宁芳嗓内一阵刺胀,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每个人都是伟大的。
倭赫也是。
宁芳拿了画纸给倭赫去找七八个技术好的木匠。
倭赫仔细看了看那图,一声也没响的去了。从日居中天到夕阳落斜,总算领了两名回来。
之后的三日,倭赫并那找来的两人没日没夜的呆在教堂后的空地上。
“主子,给孩子做这东西要劳固,奴才担心随便找的那些木匠不用心,于是花了些时间。主子,奴才……奴才于这木工活也是……有些手艺的, 请主子让奴才也加入!”
倭赫的木工手艺如他的人一般可靠。
宁芳见了那架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心里感动异常。
烈日散在倭赫黑实的臂膀肌肉上,竟透着股股诱人的男子气魄。从此,在这帮孩子的心里,倭赫成了天神般的巨人。
虽然这些木马不能像现代那般闪着灯的自上而下跳动,虽然它总是需要人力的不停转动才能奔跑,虽然它真的只能原地奔跑……可这些都已不再 重要。
“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
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
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
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着他们的羡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
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
我也只能这样”
月上枝头。
玄烨对面的宁芳侧躺着,虽面颜浅笑,但透着股他说不出的悲伤。
“不许这么笑。”
“嗯?”
“……不许这么笑。”
“……那要怎么笑?”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是你说的吗?!”
“……我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呀。”
“你没有!”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难侍侯。”
“我不需要你侍侯。”
“……那要怎样?”
“……丑死了。”
玄烨发表完这最后三个字背了身去,任宁芳再怎么斗弄也不理她。
为什么这个孩子就这么难搞呢?
月色滑滑,直上中天。
玄烨感觉最近自己受了冷落。没有了鱼粥(虽然是他自己吃够了,宁芳又不会做其他的,才停了的),没有了争吵,没有那人围在身边唠唠叨叨 (因为他自己围着汤神父问十万个为什么),没有 睡前小曲,没有……他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同那些失了生命的小孩子计较,却非常不高兴!不高兴那 么个大家伙不是给他的(虽然他哈得不得了,却说那是给小孩玩的,只好远远看着)。
这种感觉很不好。
好不容易有个人对自己好,现在却被分了去。这怎么行呢?怎么也得自己有过了才能丢给别人呀。
玄烨烦恼地转个身。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所以很烦的。
宁芳白日里对着那么多孩子用了心思,深夜了自是早睡了过去,根本没把这对面的小孩放心上。
玄烨对着那张睹着嘴的睡脸很心烦。
这女人怎么这么没有大脑?
……
指望她,不如靠自己。
玄烨定了心思,一阵轻松,扒进他非议的女人怀里,找个好位子,睡觉去了。
宁芳睡梦里十分不爽,她做了个梦,梦到被人狠狠抓了前襟不停向前奔跑,向前奔跑……救命——我好累——
夏日总是夜短昼长。
宁芳在睡梦里被人夹着脸儿揉醒了,连脸都没洗就被我们伟大的三阿哥无情地指派去了厨房。
“皇儿要喝鱼粥,皇额娘不该给皇儿弄吗?你不是说皇儿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还说民间都是母亲做饭吗?”
宁芳很想大吼:你要喝粥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亲妈!民间民间,我是皇后!你见过皇后下厨给继子做饭的吗?!
不过她不敢。不对不对,是她不肖,是她可怜这没爹疼没妈爱的小朋友。算了,小朋友是不讲道理的。
玄烨见宁芳带着素心离了院门,指了得得去传了个老嬷子来。
“你进宫去,把我的意义加点由头传进慈宁宫:皇后与本阿哥都好了,还是回宫修养的好。其一宫中的药材全,随时可以取用;其二皇额娘毕竟 是皇后,岂有皇后长期不在宫中的理,时间久了, 怕是不但宫里的女人又生出什么事,连皇阿玛也忘了还有皇后的存在。皇后虽没什么本事,毕竟是 博尔济济特氏出的第二位皇后。要是真成了那样,怕是于博尔济济特氏再没有一点点益处。你听明白 了吗?”
那嬷子理会得,来去匆匆。
门外得得的影子半数过了门内的坎子。
玄烨见他低眉顺目,仿若刚才这里什么人也没来过。
“你进来。”
“喳。”
得得进来行了全礼,跪在堂中,双目纯亮,无一丝深沉。
“你是山东人?”
“是。”
“……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三阿哥,还有老母,余两个弟弟并一妹妹。”
“……生活如何?”
“还过的去。”
“……想在宫中如何过活?”
“奴才回三阿哥,跟着皇后主子,再有点银子,也就足了。”
“……哦?你足了,那家人呢?”
“不瞒三阿哥,奴才一家是再普通不过的穷苦人,奴才进了宫时,就想着日后跟个英名的主子也好顾全了奴才家里。不过,现在奴才是真愿意跟 着皇后主子,虽不是最光彩的,却乐得活着自在活 着开心,也自是活着的一种境界,怕是银子买不来的。”
“你到是通透。好吧,你就好好地跟着皇后,把她试为真正的主子。本阿哥会看着的,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回三阿哥,奴才定不负您所愿。”
“嗯——”玄烨换了眼色再瞥了眼地上的人:“皇后并本阿哥要回宫了,你明白了?”
“是,奴才省的,定会好好侍奉皇后主子。”
“嗯。下去看看皇额娘弄好没?本阿哥饿了。”
“喳。”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玄烨一个人,如过去四年一样的安寂。
我没有错。
那里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有我的战场,也是你的归途……
你放心,只要你一日对我好,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希望,你会是个长久的。
玄烨那些端午的红袍子昨日洗浴换下了,只那七彩线还挂在腰间。
“端午后第一场雨才能丢了,还要丢在雨水里,不然就不灵了。”宁芳给他挂上时这么严肃地嘱咐。
七彩线的七色还十分鲜艳,垂直在腰下。
玄烨从怀里取出个白绢包裹,在手心摊开来,正是宁芳手绣的荷包。那药香扑来,有股子安宁温馨的味儿。
阳光射在他腿上,暖阳阳的。
“嗅小子,饿了还让我煮那么费事的鱼粥!?”宁芳抱着个瓷碗进了院门,“先用这蒸饺垫垫肚子。”
“新不新鲜?”
“废话!爱吃不吃。”
玄烨把手里的白绢快速塞进怀里,见宁芳丢下碗在他手里就往外冲:“你干嘛去?”
“还不得给你小爷看火去!炉上还有粥呢。”
“那我也去。”玄烨跳下椅子,快步抓了宁芳的裙摆。
“你抓着我干吗?成什么样子。”
“跟你这没样子的我自是没了样子。”
“你已经拉坏了我两条裙子了!”
“等我回宫取了银子给你买两条就是。”
“两条?……”
……
得得乐着轻摆着头,跟在后面听两位主子在前方“哺啦哺啦”,这么像田间家里的锅碗剽盆四重奏效,怎能不亲切哩?
第十九章 太后秘史
自由,自由是什么?
一辈子处在井里的青蛙不会明白什么是自由,一辈子走不出这华丽宫墙的美人再不会肖想自由……
盛夏热火,永寿宫的凉亭下也没有一丝儿风。
宁芳没形的坐在亭栏的圆木上,素心立在其后给她摆着风。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玄烨一近了亭子,就见他那皇额娘双腿打着悠儿坐在半空,嘴里无所谓调的压着曲,脖子升的老高直冲着天空。
几只乌鸦“哇哇”地穿过,其他,再没有生物了。
“乌鸦乌鸦,呱——呱——”
素心见三阿哥立在十几丈外向自己招手,于是轻手轻脚地去了,只留下还在寻天的宁芳。
“三阿哥。”
“嗯。皇额娘怎么这样?”
“自从主子上月回了宫,都是这个样子,出不得宫门,就这般对着天空儿。”
“太医来看了吗?”
“每日都来,身体是没有病儿的。怕是没事可做,闷着了。”
玄烨凝着眉:“我这一回,在宫里也闭了几日。放了出来就被皇阿玛安排进了学堂,最近总没个时间……你把皇额娘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