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胤禛捎回一封信。揭开一阅,尽是重提幼时考语“喜怒不定”四字。他回到明月楼,本想向亦蕊一吐苦水,却见她只围着弘晖忙碌。来到这听潮轩,却还要忍受着新生儿的啼哭。整理心情,仔细写完“忍”的最后一划,将笔放回笔架。去哪呢?采凤苑佛音袅袅、檀香萦绕,或许是个静思的好地方。
奶娘见胤禛要走,忙追问:“敢问四阿哥,这小阿哥该如何安置?”
胤禛略加思索,说:“就安置在言熹堂吧!”
小成子忙说:“四阿哥忘了,言熹堂茗曦格格已住下了。”
胤禛不耐烦地说:“两个小孩子一起住会怎么样?”
“可是……”不等小成子多说,胤禛已往采凤苑走去。
采凤苑
胤禛望着窗外丽人的烛影,每天路过采凤苑,他不曾进去坐坐,明月楼才是终点。而当他有烦恼时,却不知不觉又来到这,宋云惠,真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他推开门,将里面的女人吓了一跳……
宋氏赶紧行礼。
胤禛扶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手怎么如此凉,怎么一人坐着,奴才们呢?”
宋氏低语:“妾身睡不着,便起来坐坐。奴才们累了一天了,让她们歇着去了。”
胤禛不悦道:“怎能连个守夜的没有?”
宋氏浅笑,说:“庶福晋本只是在位份上略高与奴婢,是福晋待我宽厚,配了些许人供我使唤。我有手有脚,就不麻烦别人了。”
胤禛感叹一声,说:“云惠,你真是大不一样了。”
宋氏说:“云惠还是那个云惠,只是四阿哥看的角度不同了。”
胤禛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说:“是嘛?”说罢,去拉她的手。
宋氏的手像小鱼般滑回自己的袖子,胤禛也不恼她,坐了下来说:“听说你不肯收养茗曦是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宋氏脸有些发白,说:“妾身现在只愿清心礼佛,超度亡儿。”
胤禛说:“今日李氏又诞下一名阿哥,你可知?”
好一会,没听宋氏说话,胤禛抬起头看她。见宋氏满面是泪,下唇已被咬得伤痕累累。原来,亦蕊怕她难过,一直没有告诉她李氏再孕的事情,加之李氏禁闭她又不客,到得现今方才知晓。
胤禛有些心疼,说:“你不知道?”
宋氏拼命摇头,看来,多日的礼佛只洗去了表面的伤痛,当她听得恶人好报时,那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胤禛哄得她一会,见她泪眼渐止,便欲歇在采凤苑。
没想宋氏说:“今日妾身身体不便,不宜伺候。不过……小阿哥初生无人照顾实在可怜,求四阿哥允准,由我暂时抚养他。”
胤禛正为此事烦恼着,眉间愁云顿散,说:“还是你心善,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欲收养茗曦的。”
“别提茗曦了!”宋氏有些恼怒地说,“四阿哥,你知道妾身的孩子是怎么失的吗?”她哭泣地将那日采凤苑发生的一五一十说了。
胤禛怎么也没有想到宋氏小产的事,与茗曦有关,又悲又愤。宋氏旧事重提,哭断衷肠,胤禛只得先好言相哄,说:“怎么不早说呢?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宋氏抽噎道:“茗曦那么小,多半是无心之过。我怎忍心见她受到罚治?”
胤禛顿了顿说:“若并非无心,而是有意而为之呢?”
宋氏疑问地看着胤禛,说:“有意?不会,茗曦那么小。除非是……”
“李氏!”二人不约而同脱口说道,而后不由沉浸在思绪中。
宋氏想起先前发现茗曦种种不对劲之处,恍然大悟道:“妾身因失子之痛蒙了心思,只知茗曦被李氏虐待,却不知受虐的原因是李氏要控制她。这孩子……四阿哥,您一定要狠狠地惩治李氏才行。”
胤禛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又放软口气说:“皇阿玛今天批了考语,喜怒不定给我。”
宋氏听闻此事,惊道:“这不是老早的事了吗?怎么又提及了?”
胤禛垂头丧气地说:“是啊!只因我弹劾的名单中,有部分******的人。”
宋氏惊呼一声,用帕捂住了嘴:“******!”
胤禛苦笑地摇摇头,说:“是啊,不知道何时兴起了这个称呼。太子近年来倍受皇阿玛疼爱,大权在握,不少朝臣纷纷投靠,依附于他。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总有几个混水摸鱼之辈。我本想趁皇阿玛不在京,递折子给太子,提醒于他。太子不知是误会了,还是怎么的,向皇阿玛说了这事。或许,是折子里说得太重了?”
前朝之事,宋氏不敢乱议,只是平静地听他说着,并为他沏上一杯香茶。
胤禛继续说道:“李氏之事,别说她加害于你,就是虐待茗曦就够她死一千次。可是,我现在不敢啊!皇阿玛曾对我耳提面命:‘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我连齐家都做不好,皇阿玛又怎能放心将大事交付给我。”
宋氏见胤禛双眉紧皱,站起身来,为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胤禛闭上眼,道:“前朝多事,而海定阁就三个女人,三个孩子也让我应接不暇,惠姐姐,我是不是没用,很不得皇阿玛和额娘喜欢?”
宋氏忽听他用起旧时称呼,忙说:“怎会呢?海定阁中,还有福晋啊,还有我啊!孩子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不用担心了。”
胤禛抓住她的手,拉宋氏入怀,偎在她的胸口道:“还好有你!还好……”
宋氏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感叹地语。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疲惫、需要人抚慰的一刻。男人身旁需要母亲、妻子,甚至红颜知己,他们对着她卸下高大上的外表,无需伪装,将压力和苦恼以各种方式发泄出来。对于胤禛来说,从小被寄养,渴望家庭幸福和重视是他的追求。对皇嗣来说,他不需要学习怎么去爱别人,但更需要别人主动去爱他。多少次,胤禛被亦蕊打动,就是因为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爱与重视,而亦蕊现在的爱全给了弘晖,胤禛的心里无比的失落。所以,他又回到了宋氏身边,找回旧日那种姐姐,甚至母亲一样的宠溺的疼爱。
次日,明月楼
亦蕊看到重新振作的宋氏,非常高兴。二人好久没有倾谈,话匣子一开便涛涛不绝。
小阿哥由宋氏抚养,茗曦则继续由云雁、奶娘在言熹堂带着,亦蕊与宋氏都会常过去看看。
胤禛则发了狠话,除了一日三餐外,谁也不准去探望李氏,就让她在绯烟居等死。
对于李氏来说,每日都是煎熬,对女子来说坐月子的重要保养都没得享外,堂堂阿哥的女人,每日却只能得到三餐温饱。自从她辱骂门口看管的太监后,总能发现在饭菜中多出些沙子、泥土,甚至更恶心的东西。这种日子过了三十天左右,那日的菜品特多丰盛,有鱼有鸡,更无其他掺杂物。李氏美滋滋地饱餐了一顿后,碗底发现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不由吓得她面脸发青:“恶人终有报,痛饮孟婆汤。”
第43章 饮尽孟婆汤 忘却人间事
李氏看着这纸条,心乱如麻。随着一阵风,门“呀”地吹开了,屋内唯一的蜡烛也熄了。
随着一阵另人头皮发麻的尖笑声“嘿嘿嘿”,两条身影出现在屋内。
李氏“啊”地大叫,惊恐喊道:“黑无常、白无常大人,饶了我,饶了小女子吧!”
其中一人冷冷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领教了,李福晋。”
听来人声音尖细,还称自己为往日称谓,李氏顿时不怕了,二人站得位置背光看不清脸庞,但凭着月光依稀认出是太监服饰,一胖一瘦,她说:“是成公公吗?还是祥公公?”
“哟!”胖太监说道,“看来只有成、祥两位公公能入您法眼,您稍待,奴才给您请去!
“别别!”李氏现在哪还有心思扯这些,“是我不好,请教两位公公尊号?”
“尊号?嘿嘿嘿……”两个太监不由笑了起来,那阴阳怪胎,似笑似哭的声音在屋内盘旋着。胖太监笑够停下来说:“嘿,尊号,这辈子还没有人如此形容过咱家呢!什么尊号,你不用管。听见这唱曲的声音了吗?”
李氏透过大开的门窗,的确听到风声中夹杂着曲声和欢笑声。
“今日是弘昐阿哥的满月宴,海定阁上下等全都赴宴去了,只有我们三个。”胖太监阴恻恻的声音传到李氏耳时。
“和她废话那么多干嘛!”瘦太监不耐烦地打断,“李福晋,你本应死,我家主子有好生之德,饶你一命,你应该速速将那布囊取出。”
李氏一下镇静下来,抚着自己的长发,柔声说:“原来,你是德妃娘娘的人。”
那瘦太监说:“既然你知道命悬一线,就应该取出那布囊。”
李氏哼一声,说:“取了,只会让我死得更快。我就是不取,如何?有本事杀了我啊!那个布囊就会送到惠妃、荣妃,甚至皇上那去,我看德妃到时候如何在宫中立足?对吗?元香姐姐……”
那瘦太监正是德妃宫中元香所扮,见被识穿,她也不再遮掩,说:“李福晋,海定阁中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德妃娘娘,你犯下的过错足够定死罪,娘娘愿出面救你一命,你别不知好歹。”
李氏哈哈大笑,那笑声就像午夜里飘忽的幽灵般,透入骨髓,说:“德妃怎会无缘无故救我,当然是有把柄在我手上,只要我一死,这个秘密便会街知巷闻。元香姐姐,你想不想知道啊,我这就告诉你啊!”
那胖太监似乎有些好奇,还上前了一步,元香却是个明白人,立刻捂住了耳朵,说:“你别说,我不想听!”
李氏笑着说:“看来,你还不傻,万一让德妃知道你晓得她的秘密,下场只有,死!”
元香与那胖太监对视一眼,说:“看来是没有法子了,对不住了,李福晋!”说罢,胖太监上前,将李氏手紧紧捉牢,元香拿出了个随身带得药罐。
李氏开始有些慌乱,她不停用脚后跟蹭地,喋喋道:“我死了,那秘密就是公之于众,你们敢!”
胖太监抓住她的头,拼命往墙上砸,说:“这是主子赐你,狠毒的女人,怎配为母。”李氏产后虚弱,又未能调理,无力反抗。被砸得头晕眼花,鲜血直流。
元香说:“留神点,砸死就不好了!”随即,捏住李氏的鼻子就往里灌药,边灌边说:“谁要你死,只是要你尝尝孟婆汤的味道!”
药性很快发作,李氏抽搐了几下被晕眩过去。二人在绯烟居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需要的布囊,悻悻而归。
孟婆汤,让你忘了今世所有的情和孽,不但是男女之情,连父女、子女都将忘得一干二净。剪断情丝之人,怎不能说世上最孤寂之人。自然,也让你忘了那令人至命的把柄。
第二日,送饭的太监进绯烟居时,刚推进门,便见到墙面上一汪血渍,顺着血渍流下处,见到了瘫倒的李氏。李氏额头上破了个大洞,血流过紧阖的双眼已成干涸状。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手指放到李氏鼻翼下方,刚刚触及,指尖一片冰凉,便吓得闪电般抽回手指,怕得向外边跑边喊道:“李福晋,没气啦!没气啦!”
海定阁,上下震动。
亦蕊匆匆赶到海定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探了李氏鼻息,又用三指探脉,说:“还有救,快去传太医,要王院使!”说罢,让人将李氏移到床上。
虽然李氏不善待茗曦,但她毕竟是四阿哥两个孩子的亲额娘。在胤禛没有命令之前,谁都不能让她死,包括她自己。
王院使没有来,来的是钱太医。钱太医揖手道:“德妃娘娘微恙,院使大人被召去永和宫,由下官前来。”
亦蕊并不介意,说:“请钱太医看看。”钱太医细细诊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回报道:“回禀福晋,李福晋额上是撞伤,伤口不深,血已凝结。微臣摸过脉息,有些虚弱疲软,想是产生休养不力造成的。”
亦蕊点点头,对凝秋说:“你拨个人出来在绯烟居伺候吧!李福晋坐褥期满,这月子里不更衣的习俗也该换了换,看这衣服都出味儿了……”
钱太医低头回道:“微臣刚才也注意到,不过李福晋衣上的气味不像是人所带的汗脂味,倒像是药味。李福晋最近可否服用汤药?”亦蕊心中暗暗摇头。不等亦蕊回答,钱太医已在捏指盘算:“产后补身,益母草、党参、红花……都不是这个气味啊!”
亦蕊提声道:“此事我会留意着,钱太医就依病开方吧!”
钱太医走后,亦蕊吩咐将李氏更下的衣裳送到自己房间,那股味道的确很特别。
亦蕊返回明月楼没多久,凝秋来报,派采凤苑云惜、莲儿至绯烟居照顾李氏。宋氏是个庶福晋,按位份身边最多只能有两名侍女。但采凤苑却有云惜云薇竹心莲儿四位侍女,都是先后由德荣二妃派来的,不好随意调配,算下来,采凤苑的奴才倒和明月楼数量差不多了。绯烟居问兰死后,一直没有适合的宫女在李氏身边,这云惜和云雁差不多资历,加上莲儿也是个勤快的,临时安排人手,这样也算妥当。跟了好主子,又是个闲活,谁愿意去照顾那半死不活的李氏啊!泪也流了,好话也说尽了,方哄着她俩去了绯烟居。
到了晚间,那莲儿匆匆来报,说:“不好了,福晋,娘子醒了!”李氏的位份虽还没有从宗册上删去,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要称一句李福晋,但海定阁内都唤她为娘子。
亦蕊抿着茶,说:“醒就醒呗,有什么大惊小怪!”
莲儿满脸惊恐,说:“那李氏,好似变成傻子了。”
“傻子?”亦蕊满脸不信,但她还是站起身来,说,“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傻!”
绯烟居
李氏正津津有味地玩弄着一根羽毛,吹上去,飘下来,满脸稚气的笑。
当她看到亦蕊时,表情严肃起来,说:“我认识你,我真的认识你……你是仙女……真好看”
李氏左右打量着亦蕊,羽毛在她脸颊边蹭来蹭去。
亦蕊凉声道:“李怡琳,你别和我来这一套,装傻?你是谁啊?扎针残害亲女,用计使宋姐姐滑胎,何况自己上阵扮演呢?若你傻了,那还真是天开眼了。若你没傻,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就算四阿哥不治你,你也别想活命,傻了没傻都一样。你这个无恶不作、丧心病狂的毒妇!”
“不准你这样说我额娘!”茗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满脸倔强和对亦蕊的不屑,她走过来,依在李氏腿边,像个小战士般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