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听着这慈爱的语调,简直快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许久方将允禩教的腹稿徐徐念出:“年羹尧对大清有功,皇阿玛若无凭无据处置了他,恐怕难敌悠悠众口。儿臣若能为皇阿玛揪出这贼人的真面目,让天下明白年党之丑恶,皇阿玛之英明,死又何妨?求皇阿玛给儿臣一个为父尽孝,为大清尽忠的机会!”
胤禛一怔,这番话从一向木讷的弘时口里说出,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他想了片刻,说:“那好吧!不过,朕会派出粘杆处高手保护你左右,免遭意外。”
次日,午时过后,御轿抬出顺贞门,在神武门停下,侍卫手拉手形成一个圈,重重保护警备,一抹明黄的身影快速从轿内钻出,步入早已配好的马车中。只听随从太监苏培盛高唱道:“起驾!”
几辆马车辗辗而起,六十匹通体发黑的高头大马上都骑着佩带腰刀,威风凛凛的侍卫。前面,还有四十个步兵,手持长耙,不断在地上敲敲打打。
远处的农田中,几个戴着斗笠的农民,聚在垅边有一茬没一茬地干着活,其中一个手臂上爬满纹身的男子说:“老大,你说会不会被他们识破了,这么小心!”
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手中执着一个水烟袋,却不怎么吸,说:“少见多怪,皇帝老儿的命值钱得紧,出门都这阵仗!”
另一个嘴边长大痣的男子补充道:“老大说的在理儿,若是一点防范都没有,哪就可能真被识破了!故意引咱们上钩呢!”
纹身男打量着几辆马车说:“你说,这皇帝老儿会在哪辆马车中呢?”
大痣男用手指着顺序下来的第二辆,道:“看看,那辆,最华丽最漂亮的。”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就被水烟袋狠狠地击了一下,那老大睨了一白眼,道:“指什么指!没眼力劲儿的家伙,看见没,倒数第二辆,品阶高的侍卫,还有那苏培盛,都围在附近!皇帝老儿,定在那辆马车中。”
纹身男兴奋地说:“老大,既然已探到皇帝所在,快去通知弟兄们动手吧!事不宜迟啊!”
那老大哼一声,按捺住自己同样激动的心,佯装不屑地说:“没出息的,那……那就走吧!”
马车里,弘时的手心不断出汗,他不舍得抹在那明黄的龙袍上。这是一套平日里皇帝所穿的吉服,不如朝服、龙袍那般正式,但也以明黄为主,正前背后两臂腰间等位置绣上八条正龙(作者按:有的龙袍只绣八条龙,是因为皇帝本身就是一条龙,有的是绣在衣襟里,外面看不到的。),头顶吉服冠、束吉服带、挂朝珠,吉服的下摆,斜向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又有水浪、山石宝物,可谓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之吉祥含意。弘时既心疼又怜爱的看着身上的龙袍,虽然不是真的当了皇帝,但黄袍加身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妙。难怪人人都抢着当皇帝了……他抬起那一百零捌颗东珠串成的朝珠,紧紧地贴在颊上,温润细腻的感觉令他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第214章 大义灭亲
“轰”马车猛烈地左摇右摆起来,险些把弘时荡出马车去。
只听前方快骑来报:“报……前方有路障,已被引爆。请皇上稍安勿燥,奴才已在处理。”
这一声皇上,听得弘时打骨头里舒服出来,他摇头晃脑哼哼着说:“我……嗯……朕安好,你去吧!”他微微挑开车帘,露出一只眼睛,只见远处出现了个深深的土坑。要不是粘杆处的侍卫机敏,恐怕他就要粉身碎骨了,想到这,他不由毛骨悚然,皇帝还没当上,就没了小命,这可不合算!
正在此时,一道银光向车帘射来,目标似乎就是弘时的一双眼睛。弘时急忙闪身后退,一把青钢剑自东往西剌破车窗,几乎是同时,另一把长矛直接从弘时的耳边擦过,自西往东扎透车窗,横在马车内部。
弘时这厢惊魂未定,又听“嘭嘭嘭”声响不断,原来敌人放了火箭,马车“噌”地一下,温度忽地升高。马车内部甚为狭小,只能容坐一人,两把利刃横在帘前,弘时根本无法正常逃脱。正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皇阿玛,儿臣被你害死了。弘时早已忘了自己的请命,满心埋怨起胤禛来。
车厢内浓烟滚滚,弘时被呛得涕泪双流。此时,有人似乎在用重物撞击马车西边的车厢,弘时大喜,又撞得几下,烧得残缺的车厢碎裂下来,浓烟也就此散去不少。弘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中年侍卫手持长剑,正与三个来历不明的恶人纠缠在一起。那侍卫的手臂已被砍得血肉模糊,而腿上的裤子更是烧得不剩多少,皮肉溃烂不堪。他见弘时楞住不动,喝道:“快跑!”弘时慌忙从马车上跳下,往后退去,由于那身明黄特别显眼,没走几步,又被前后夹击。
弘时哀号道:“各位大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个奴才,你们别杀我……手下留情啊!”在马车内,浓烟熏黑了他的脸,再说那些个贼人又有几个见过皇帝的真面目,谁会信他呢?
那侍卫已解决了三个恶人,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向弘时扑来。只见他一个翻身,挡在弘时身前,一只铁蒺藜打在他的后背,另一只则被他用长剑打掉。弘时叠声道:“好忠心的奴才!以后朕封你做大将军!”说时迟,那时快,侍卫们都发现了弘时的危机,纷纷包围上来。这时,弘时发现,身边的侍卫已近千人,早已不是出城时区区的六十人了,恶人们自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弘时胆气横生,走上前去,狠狠地在几个恶人身上踹了几脚:“敢惹大爷!也不看看你生了几个脑袋!”他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将他们绑了,带到顺天府尹,别怕用刑,关键是审出和年羹尧这奸贼倒底有什么关系!”
苏培盛插嘴道:“三阿哥,用刑不怕人说屈打成招么!”
这声三阿哥将弘时惨酷地拉回现实中,他不满地说:“苏公公,您是不是心疼他们啊!要不要本阿哥和皇阿玛商量一下,让您也在顺天府坐坐!”
“不敢不敢……奴才知罪!”苏培盛连声说着,“请三阿哥入马车!”
弘时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钻进一辆完好的马车,却再也不看一眼躺在地上为他流血的侍卫。
圆明园。勤政殿
胤禛正在亦蕊、允祥的陪同下,参观着这新落成的殿阁,木头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漆画独有的味道还盘旋在空气之中。
胤禛眉心拱起,担忧地说:“老十三,你派人去探探,弘时如此冒险,朕实在不安。”
允祥说:“皇上请放心,保护三阿哥的都是粘杆处武艺最高强的勇士,臣弟还派出了一千名丰台大营精锐营的勇士埋伏在侧。年党自认聪明,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皇上眼里,定伤不了三阿哥一根毫毛。”
胤禛见亦蕊忧心忡忡的模样,问:“蕊儿,老十三说得在理,年羹尧还没有能耐在京城同时发动超过三百的人力,三个杀一个,绰绰有余。”
亦蕊低着头,说:“妾身只是在担心立言妹妹,她若知道年羹尧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该多痛心啊!”
胤禛讽剌道:“她痛心?她开心才对吧!朕若安好,她儿子哪有机会当皇帝!”
亦蕊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却见一个太监匆匆从外走来,胤禛迎上前去,急问:“是否三阿哥平安归来?”原来,胤禛换了便服从西华门而出,策马抄捷径,相较弘时一路小心翼翼的行进龟速,提前一个时辰抵达圆明园。
那太监说:“回皇上,年贵妃娘娘、八阿哥福惠求见!”
“她们来做什么?”胤禛略有不解,他想了想,说,“蕊儿,你和老十三先回避一下。”
亦蕊与允祥对视一眼,行礼告退。
没一会,立言带着福惠出现在勤政殿门口。六岁的福惠又白又胖,可爱极了。立言却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大大的眼睛塌陷进去,眼圈附近浮起了一圈青紫,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曳。
二人行了礼,福惠年幼,许久没见胤禛,忍不住思念之情,跑上前去,像幼时般搂住胤禛的腿,轻摇道:“皇阿玛,您怎么都不来看孩儿了?孩儿好想你啊!”
无论胤禛心里对这母子二人有多少疑虑和不满,一霎间都被福惠萌里萌气的样子给融化了,他抱起福惠,颠着他,笑道:“又重了,皇阿玛要老了,抱不动你了!”
福惠在胤禛脸上柔柔一吻,说:“不会的!皇阿玛是个大英雄,永远不会老的!”
胤禛淡淡一笑,将福惠放在肩头,叫道:“骑大马喽!快跑!”
立言踩着花盆底鞋,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又忧又喜地唤着:“皇上,小心呐!”
绕了勤政殿一圈,胤禛才将福惠放下,福惠却不依不挠地缠着他说:“皇阿玛,还要还要……”
胤禛无奈地笑笑,掏出龙纹手帕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立言意识到福惠在这可能说不了正事,便唤来明玉,让她将福惠带了出去。
勤政殿里,只剩下胤禛与立言二人,经过刚才福惠那么一闹,立言准备好的悲伤自责的情绪荡然无存,张口结舌地伫在那。
胤禛望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你不是应该再晚一些来见朕么?”
立言如被雷劈中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她说:“皇……皇上,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朕以为你是太明白了,才来见朕的。”胤禛的语气中,已微微露出锐利。
立言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服,看了个透般,羞愧地无地自容,她双膝着地,说:“皇上!妾身恳求您,看在年氏三代立功的份上,饶了哥哥一命吧!”
“哦?饶了年羹尧?朕何时说要杀他?他不是去杭州任职么?”胤禛慢条斯理道。
立言从衣袋中取出一封书笺,颤抖地递到胤禛面前,说:“其实哥哥没去杭州,他……来了京城,乔装进宫,见了妾身一面。”
“大胆!”此事胤禛虽早已知晓,但外臣入内宫私下与妃嫔见面,视宫规视皇权如无物,他怎能不勃然大怒。
立言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皇上,哥哥他心里有委屈……不不……他是真心知错了,想要求皇上原谅,却又担心您不肯见他,故来求妾身引见。”
“年羹尧知错了?”胤禛冷笑道,“你还要替他隐瞒?”
立言低下头,说:“妾身不敢隐瞒,书笺中写明一切妾身所知,包括哥哥在京中所住的地方,共谋事人员的名单,以及哥哥此行的目的。”
“你还管他叫哥哥!”胤禛抖开书笺,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立言连连磕头道:“是是,妾身儿时顽皮,掉入水塘,是年羹尧奋不顾身救起妾身。只望皇上能看在妾身和福惠的面子上,饶了年羹尧一条贱命。”
书笺上,除了没有涉及这次剌杀行动外,其他各方面,甚至连联合允禩造成朝中舆论,都写得清清楚楚。胤禛猜测,怕是立言对剌杀的事真不知晓,否则不会不写在笺中。
恰巧此时,太监又来报:“三阿哥平安归来!”
胤禛撇一眼立言,说:“快传!”
弘时进园子后第一件事,便是换了寻常的衣服,此时衣着方面倒是干净整洁,只是脸颊上多了几道不浅的口子。
胤禛心疼地说:“快,快宣太医。时儿,怎么样?”
弘时大声地说:“皇阿玛,儿臣不负所望,将年党贼人全部现在抓住,现已关押在顺天府衙门里,等候发落。”
胤禛还未发话,一旁的立言已忍耐不动,脸红脖子粗地冲上来,喝道:“弘时,你胡说什么?什么年党贼人,你有证据吗?别随便冤枉人!”
弘时这才发现立言站在一旁,委屈地扁扁嘴,却意外地听到胤禛替自己解围道:“贱人!和你那畜生哥哥一模一样!你以为你不交待这些,朕就不知道年羹尧在京中的一举一动么?你何时见他,说了什么,来回几次书信,什么内容,朕无不清清楚楚!快,给朕滚出勤政殿,别脏了朕的地方!”
立言惊惧地后退几步,她痛下决心的大义灭亲,在胤禛的眼里根本不值一分一毫。看来,胤禛怀疑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望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觉得是那么寒心、那么孤寂。立言机械地行了个礼,捂着脸,奔出勤政殿……
第215章 高处不胜寒
圆明园。勤政殿
允祥一脸愧色,道:“臣弟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原来,当允祥和弘时带领护军亲兵杀到大宅抓捕年羹尧及其同党时,发现大宅早已人去楼空。一个月过去了,无论他们如何审问剌客余孽,得到的只有两种结果,一,不堪受刑或屈辱而自尽,二,矢口否认识得年羹尧。现在,除了立言单方面提供的一封大义灭亲的书笺,和胤禛派出监视年羹尧的暗卫,没有任何一个第三方角色可以出面指证年羹尧的罪行。想到这,一向冷静的允祥额角不由沁出汗珠,揖手道:“臣弟定加紧人手,追查证据,将年羹尧抓捕到案。”
胤禛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喝道:“抓捕?你们可知,朕今晨收到浙江总督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年羹尧已于十日前抵达杭州,堂而皇之地接任他的杭州将军。”
“什么?”弘时恨恨地接口道:“亏得他还一派镇定地走马上任,领兵披甲,当真恬不知耻!”
允祥迅速敛起惊讶的脸色,说:“皇上,臣弟立刻从京杭大运河下江南,将年羹尧缉捕到案!”
弘时怎甘功劳被允祥一人抢去,忙说:“儿臣愿与十三叔一同前往。”
胤禛叹息道:“说得轻巧。年羹尧会束手待擒吗?你说他是剌客首领,可有证据。”
“皇阿玛,你是天,他是地,你要谁的性命就要谁的,何必思虑过多呢?”弘时不明白地说。
换作往常,弘时定遭训斥,可如今胤禛却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世间的人,人踩人搭成一座宝塔。时儿,你生在帝王家,一出世便站得很高,享受旖旎风光,拥有荣华富贵。古语有云,高处不胜寒!时儿,可知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弘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懂,但这和除去年羹尧有何关系?”
胤禛说:“站得高,便拥有莫大的权利,同时,也有保护自己,保护下边层层人梯的责任。年羹尧对大清有功,众臣皆知,若无凭据,便将他除死,恐怕正巧给了乱臣贼子一个最好的造反借口。”
允祥补充道:“真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
胤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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