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细雨已停,月光皎洁,星辰满天,正可谓“寒风吹晚月影痴,星光点点作相思”。
他不会忘记,那恍若似曾相识的缱绻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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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正元节,是宁谷镇异常热闹的日子,大街上张灯结彩,摆摊卖艺不绝如缕。
当然,那晚最毋庸风雅的活动,莫过于赏灯猜灯谜了。
柴锦屏自幼喜欢舞文弄墨,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对于此等雅事自然颇有兴趣。
于是在得到父亲准许之后,当晚柴小姐乔装打扮,带着三两随从,以一身儒雅书生的装扮来到了大街之上。
柴锦屏心思聪慧,在旁人还抓耳挠腮之际就已猜出了不少谜题,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最后停在了某个龙状灯笼的前面,久久驻足不前。
迷曰:“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
包括柴锦屏在内,龙状灯笼前已围观了不少路人,大家纷纷驻足揣度,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突如其来的那个清亮男声,一语道破玄机——“此为算盘哉。”
柴锦屏微一思量,豁然开朗,对于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一语道破的公子也多了几分敬意。
就这样,短短几个时辰,柴锦屏和那位才智过人的书生公子一起赏灯猜谜,不亦乐乎,忘乎所以,完全视身后的丫鬟小翠和护卫的他为无形。
恰逢当时突然官轿横行,柴锦屏光顾与其说话,很快便与之随从失散。
他和小翠在街上找了多时,好不容易于桥上相会,那公子却已离开,唯独柴小姐一人依桥而立,月光下,小姐满脸娇羞如布满红霞,情窦初开之状。
当晚柴锦屏和那位公子依依道别,她就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犹如相思之症,柴老爷究其原因,柴锦屏也索性如实禀明了父亲,道出了自己日思夜想,被其才华所倾的思慕之人。
柴老爷对于女儿心思知之甚详,也是惜才,于是当下就派了人四下打听那位公子的行踪。
无独有偶,偏偏得柴老爷一好友引荐,找得那位公子来柴家府邸做客,那位公子自称一介落魄书生,刘氏文龙是也。
几番交谈之后,柴老爷也为他才学所钦佩,从此视为座上宾。
这以后,府邸后院变成柴锦屏和刘公子两人的相会之地。
柴锦屏和刘文龙惺惺相惜,形影不离,一起吟诗作对,畅谈诗词歌赋。
刘公子逗留数月,和柴小姐浓情更甚,好不快活。
直到刘文龙某天突然接到书信,才惊觉科举考期将近,不日必要动身。
刘公子离去的前一晚,柴锦屏彻夜难眠,披衣来到后院。
两人心意相通,恰好刘公子也同样辗转反侧,无以成眠,正在那里孤独踱步。
离别在即,两人此番照面,却无疑又徒增几分伤感。
夜幕降临,刘文龙以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话别。
刘氏承诺柴锦屏,科举之后,无论高中与否,必来相见。
柴锦屏感伤而泣,以帕拭泪,并以此贴身的珍爱白色手绢作为信物相送。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死别,却亦是断了非分徒劳的某些念想;而生离,就连触动都是一种漫漫的煎熬。
月下两人,久久相拥。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躲在远处微有叹息,叹息声化入那相携的月影中,落入无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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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别墅院堂站着的两人,秦梦绵终究还是拗不过季彦彬,被他拉进了车里取暖。
暖气充盈的车厢内,两人的氛围却一度陷入冷滞。
不知何时,秦梦绵早已松开了不知何时被他握住的手。
那些细枝末节的温情,一度让她开始回味过往的温柔岁月,但到底,终已成过去。
在物是人非以后,这零星半点的火花,微弱如烟火,转瞬即逝。
“谢谢你的围巾,我真的该回去了。”说话之际,她迅速摘下了脖子上的围巾,不动声色地递还给他,起身就想下车。
“还在怨我么,梦梦,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有妇之夫了。”季彦彬当下就从身旁俯身过去,伸手按住了她抓门把的手,低声道。
“那又怎样,季彦彬,我们已经结束了。”秦梦绵冷着脸转过身去,微微挣扎着,想要努力挣脱他悄然逼近的气息。
“梦梦,只要你不想,就不会结束。”季彦彬把她搂得更紧,动情地凝望着她。
不会结束?说得倒好听,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呢?
“何必呢,如今季大总裁的身边,还缺莺莺燕燕么?”秦梦绵不为所动,冷声酸他。
“梦梦,你明知道,那些于我,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季彦彬答得干脆,似无所谓。
“是啊,季彦彬,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连婚姻都可以拿来逢场作戏。”说话间,秦梦绵没再看他,悄然移开了目光,眼神黯淡无光。
听她提到“婚姻”两字,季彦彬的脸色陡然一暗,眉头顿时微微皱起。
“没错,小绵,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不过现在,我已经演完谢幕了。”片刻之后,季彦彬的神色才微有缓和,嘴角也稍稍浮现出几丝自嘲的笑意。
须臾,季彦彬已经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四方礼盒,慢慢地打开来,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今晚慈善晚宴上是大拍卖品之一,这也是我的诚意,梦梦,现在它是你的了。”
恍然间,只见一条价值不菲、晶莹璀璨的项链已经华美地呈现在秦梦绵的面前,镶满整串的碎钻,尤其是中间那颗心形主钻,闪耀得几乎都能照亮她的脸。
“叮铃铃……”下一秒,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戛然打断秦梦绵震撼之余的局促和不安。
“简芙雅”——季彦彬偌大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断地闪烁跳动。
眼前的钻石耀眼得刺目,秦梦绵默默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并轻轻地合上了锦盒的盖子。
人都说钻石象征永恒,这种明码标价的“永恒”,却抵不过一心一意来得珍贵。
“季彦彬,原来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条项链,我想那位简小姐,一定会喜欢。再见。”说着,秦梦绵已经挣开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车门,飞快地跳下了车。
“砰。”手机铃声终于停了下来,而那一记沉闷的关车门声,如同她欲言又止的道别。
“叮叮……”手机铃声断了没几秒钟,就换成了短信。
——“季彦彬,要是半个小时之后你再不出现,后果自负。”
季彦彬的视线只在短信内容上停留了三秒钟,然后就轻蔑地随手把手机扔进了车上的杯漕,转而望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夜幕中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秦梦绵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好远,直到确定身后的那辆跑车启动引擎响起,彻底飞驰而去之后,她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糟糕,狄文广好像还在采访车的后备车厢里?!
作者有话要说:狄少侠,作者大大没把你忘记,表担心,么么。
、第十一章 奇妙一夜
当秦梦绵幡然醒悟,急急冲向车库,打开采访车后备箱的时候,里面竟然早已空无一人。
这一下子,秦梦绵略有恍神,觉得既喜又忧。
喜的是狄文广这家伙已经从里面跑出来了,否则数个小时过去,他不被闷死才怪。
不过不知道他又跑哪儿去了,秦梦绵还真生怕他又遇上什么不测。
此时车库凉风阵阵,周遭一片乌漆墨黑,隐隐透着几分可怖,思忖之时,秦梦绵本想直接坐上采访车,先远离这个诡异的地方,但一想到狄文广,她终究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纠结之后,秦梦绵还是又回到了别墅的那个大院子,借着路灯开始呼唤着寻找起来:“狄文广,你在么,你还在这里吗?狄……”
“秦梦绵小姐,我在这儿。”没想到她这一喊,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远远的,秦梦绵就听到了好似从某个高处传来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蓦然抬头,循声望去,细细一看,果然就只见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此刻正负手立于别墅最高的屋顶之上。
这家伙,怎么这大半夜的,他姿态端庄地站在楼顶上摆什么Pose哦。
秦梦绵顿时头上三道黑线,忙不迭地挥手招呼他下来:“喂,狄文广,你站这么高干什么啊,多危险,快下来。”
“是。”狄文广看向她,颇有气势地抱拳答应了。
只不过下一秒出现的场景,秦梦绵就开始深深怀疑起一定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了。
在清凉皎洁的月光背景下,只见那个白衣男子轻轻一跃,飞身而下,如同乘风借势,最后翩翩落地,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时间仿佛暂时停顿了几秒,秦梦绵目不转睛地愣着,感觉自己像是瞬间闯入了古装武侠剧里,彻底惊呆了。
“秦梦绵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狄文广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女子,不明所以地问。
“狄文广,我没看错吧,你刚才……是飞下来的?”秦梦绵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是啊,我自幼习武,也在义父的教导下学过一些轻功,很奇怪吗?”狄文广不以为意地低声回应道。
当然奇怪啦,这家伙没想到还轻功超绝,精通武艺,秦梦绵实在是无语得甘拜下风了。
不过好在几天相处下来,对于狄文广带给她的震撼,秦梦绵已经练就了能够尽快消化的能力,所以那些就欲脱口而出的震惊和质疑还是很快被先收了回去。
“那个……狄文广,下次你还是别动不动就‘飞檐走壁’爬屋顶了,在我们这里,走楼梯就好。”秦梦绵汗颜地摇了摇头,弱弱笑着提醒他。
“好。”狄文广看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转念间,秦梦绵又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失误,立刻歉意道:“不过话说回来,狄文广,不好意思啊,刚才被工作搞得头昏脑涨的,差点就把你忘在后备车厢了,幸好你自己出来了。”
“无妨,不怪你,是我打扰了,我自行出来也很方便的。”狄文广连声摆手无碍道。
“对了,你没事跑屋顶上去干什么,是有查到别墅的什么特别之处吗?”借着路灯灯光,秦梦绵看到他白衣上沾了一些污垢,思忖着问道。
“这里好似并无异常。”说到这个,狄文广神色微微有些严肃,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里里外外查探了两遍,都一无所获,后见月光正好,所以我才上了屋顶,去那里望天赏月,一解心中的愁绪。”
好吧,她觉得自己彻底败给他了,大半夜的飞上屋顶去欣赏月亮,这个古人还挺有格调。
不过今晚飘着绵绵细雨,哪来的大好月光让他赏哦。
思及此,秦梦绵轻笑着摇了摇头。
“雨过之后,天空又清明了几分,连星星也越发明亮了。”狄文广似看出了她的怀疑,当下应道,“秦梦绵小姐是否心中也有不快,可以一同去赏月观星,以排忧虑。”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免了吧,我也没有什么不快的。”秦梦绵下意识地婉拒道。
狄文广想了好半晌,终究还是多嘴问了出来:“秦小姐,恕在下多事,其实刚才驻足赏月之事,不经意撞见你和一男子举止亲昵,后又见你独自一人垂头下车,好不难过,你和心爱之人似有所争执吗?”
秦梦绵倒还想遮遮掩掩呢,这下好了,原来早就已经被狄文广在高处看了个真切。
“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已经没什么了,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就算被戳中了软肋,秦梦绵仍是逞强嘴硬地辩驳了一句。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她何必多嘴向一个古人分说什么呢。
又何况,根据狄文广这家伙跟秦梦绵报备的资料,他在古代也不过舞象之年,按照现代来说,还没到二十岁,充其量也不过是个17、8岁的年纪。
就算还会难过又怎样,她也不至于向一个少年去诉什么衷肠。
“哦,是在下唐突了。”看到秦梦绵兀自思绪万千考虑的模样,狄文广自知自己越矩,忙失礼抱歉道。
“好了,没事的,都过去了。那个……现在这么晚了,总觉得这栋别墅有些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快回去吧。”秦梦绵无心深究,只觉疲惫,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哦,好。”狄文广答应着跟上了她。
结果两人没走几步,他的肚子就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你饿了?”秦梦绵自然无法忽略那突兀而起的声音,随即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问他。
“嗯。”狄文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不等秦梦绵再说什么,她的肚子却也正好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好吧,其实她也饿了。
就这样,两人也熬不到再开车下山去找地方吃饭了,所幸又折回了别墅,打算去觅食。
也算“天公作美”,秦梦绵带着狄文广进到了别墅里的厨房,原本她是打算继续拿方便面凑合的,结果这一次,却被狄文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们打开了双开门的冰箱门一看,里面的食材倒也一应俱全,一看到那些新鲜蔬果,狄文广的眼神就微放光芒,他下意识地捋起了自己袖子的袖口,一副打算大显身手的样子。
秦梦绵看狄文广这幅架势,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想了一想,还是打算硬着头皮上去帮把手:“事先说明啊,狄文广,我的厨艺可真的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只能勉强做个番茄炒蛋的水准了,我……”
“不必了,你自去休息,我一人足矣。”话音未落,狄文广就不由分说地把秦梦绵送出了厨房,还小心翼翼怕人窥探似的关上了门。
这位信誓旦旦的少年的厨艺真的可以信任吗?
秦梦绵虽有所踌躇,却见狄文广热情高涨,姑且也就让他放手一试。
于是她将信将疑地退了出去,径直走到了客厅,随手拿起了沙发上的遥控器按了开机键,打算看会儿电视消遣时间。
秦梦绵一打开电视,就拨到了本市地方台正在重播的晚间焦点新闻。
“经过警察连日来跟进调查,于上周日在南寰山半山腰发现的那名死者系驾车故意撞山自杀,据悉,汪某生前患有严重抑郁症,并长期忍受病痛的折磨,因不堪压力而最终走上了绝路……”新闻播报的内容正是几日前沸沸扬扬的那起重大车祸自杀案。
详细的新闻报道的画面里,还剪辑出了本市几位民警积极办案的镜头,短暂的匆匆几秒中,秦梦绵好似还像是捕捉到了身穿警服的柏桦的身影。
联想起那晚上看到柏桦来去匆匆连招呼都顾不上打的忙碌身影,秦梦绵越发觉得,男人认真工作起来的样子,倒也真多了几分魅力。
电视上,当新闻主播在对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