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么?”尹长政歪头看着她,一脸宠溺。
岳憬初猛地想起刚刚那一桌子鱼宴,那五花八门的菜在脑子里匆匆一闪,便被她迅速过滤。不能回家,也不想吃那些腥膻膻、油腻腻的东西,岳憬初只好说:“要不咱们去吃全素吧。”
“好。”尹长政答应着,即刻发动了引擎。
岳憬初闭起眼睛,暗暗地在心里祈祷:但愿全素她能吃的下去。
车子开的极为平稳,岳憬初靠在椅背上坐立不安。她伸手按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吹着她的额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零散的碎发被风吹起来,似遮非遮地在脸颊前浮动。
皮革的味道随风散去,胃里却经受不住,两腮一酸,她立即用手捂住嘴,强压住想吐的欲望。
“怎么样?你没事吧?坚持一下!”尹长政皱起眉,不再多问,立即拉着她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倒是让岳憬初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多呼吸了几口,她惊奇地发现,她居然喜欢这股子被大多数人讨厌的怪味。
尹长政带着她来到急诊室,值班的是位年纪颇大的医生。医生和蔼地问了她一些临床反应,又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最后郑重地建议她去看妇产科。
听到“妇产科”三个字,岳憬初呆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好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脱光了衣服扔进了深不见底、四壁滑脱的冰窟。
她被刺骨的冰水紧紧地包围着,全身的肌肉都在萎缩,所有的关节像是被削尖的竹签狠狠地钉。
黑暗一寸一寸地向她袭来,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了绝望,她张开手,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
Chapter 95
清醒过来的时候,岳憬初正躺在病房里,看着尹长政任劳任怨地提着热水瓶去打水的背影,她只觉得羞愧难当。
护士走了进来,递给岳憬初一个体温计,让她夹在腋下,然后又拿了一个集尿器给她。
这位护士的态度看起来很生硬,完全不像刚刚替她检查的那位老医生那样亲切,岳憬初纵有满肚子的疑问,也不敢挑这个时候问。
她颤着手把集尿器接过来,还没放下,尹长政就提着开水从外面走进来。岳憬初一紧张,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不好意思地将集尿器往身后藏。
小护士客气地冲尹长政点点头,回头看了岳憬初一眼,找她要回了体温计看了看,顺手放进小盘子里。
尹长政一来,小护士的表情和悦的许多,与尹长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她:“集好尿以后送到化验室就可以了。”
尹长政把水放在桌子上,然后走过来,摆出一脸关切的表情问:“要化验吗?要不要我陪你?”
晕死,这也能陪吗?岳憬初只觉得脸上热的发涨,不知道已经红成了什么样子。她慌乱地摆摆手,爬起来穿好鞋尴尬地闪进洗手间。
端着集尿器出来,岳憬初的脸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尹长政上前来扶住她:“你歇着,我送过去。”
说完,他把集尿器接过去,端着就往外走。
手上一空,岳憬初怔住了,再想叫住他,却已是来不及,他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了。
将样本送到化验室,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尹长政抱着胸,独自在化验室的门口徘徊,伸头向里望望,看着化验员正拿着玻璃吸管采集尿样,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等在病房里的岳憬初同样心焦如焚,短短的十几分钟对她来讲,却像是已经在修罗场里转了一圈,期待与恐惧齐卷而来,瞬间阻断了她的所有的思维。
结果出来了,尹长政反复地看着手里的化验单,怎么也不敢相信,岳憬初已经怀孕了。
他还记得医生是怎么笑着恭喜他的,还记得医生的谆谆告诫:准妈妈要注意个人卫生,要注意营养,合理膳食,性生活要有节制。怀孕期间,准妈妈的脾气和爱好都会因为有了宝宝而发生改变,准爸爸要多多体谅……
尹长政头脑发涨,什么也不说,只是胡乱地点头。事后,他根本想不起他当时什么样的表情。他笑了?还是没笑?但他应该表现的不错,不然,医生是不会耐着性子跟他讲那么久的。
那张薄薄的化验单被尹长政捏在手里,像是被疾风吹动的劲草,哗哗直响。他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在化验室的门前站了许久,脑中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孩子是谁的?是谁的?
……。分……。割……线……。
看到化验单,岳憬初的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接受不了。
她二话不说,拿着化验单找到医生,也不再顾及医生的心情好坏,将化验单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医生,这个化验结果,我有疑问。”
医生拿起化验单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分明来了月经,怎么会怀孕?”
医生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来了月经?什么时候?”
“就在上个月,然后就一直没有……”没有过那种生活。
医生看看化验单,再看看岳憬初,顿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去做个B超吧,人类绒毛性腺激素的测试一般是晨尿最好,你现在这个时候验,不排除不准确的可能性。”
这个小常识,已经在N个月前,在周雪莉的监督下获知了。于是,岳憬初又在尹长政的陪同下,做了一个B超。
B超室值班的是一个男医生,他叫岳憬初躺在一张冰凉的铁床上,掀开衣服,露出肚子,并尽可能地将裤子往下拉。
岳憬初当然懂得不能讳疾忌医的道理,可是,裤子已然拉到了底线,再往下的话,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医生尽览无遗了。
就在岳憬初迟疑的时候,医生麻利地拿了一张纸,盖在下面,然后拿了一罐耦合剂挤在她的肚子上,用探头均匀地铺开,然后一点一点地检查了起来。
肚子上凉凉的,圆滚滚的探头在她的肚皮上来回地滚过,带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医生给出了确切的结果:怀孕7周,胚胎发育正常。
岳憬初彻底傻了眼,低声道:“我上个月来过月经了……”
男医生脸色一沉,极其严肃地批评她说:“看看,多危险,孕期出血极有可能造成流产的。我刚刚看了一下,你没有前置胎盘的现象,应该是过多劳累造成的少量出血。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要过多劳累,不然影响了胎儿,后悔可就晚了。”
岳憬初拿着报告从暗暗的B超室里走出来,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是电影里的“贞子”。
看她的样子,尹长政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一直没有说话,沉着脸,眼皮低低地垂下来,根本就看不清他眼里所蕴含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尹长政这样冷酷的表情,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是在鄙视她,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先回家吧。”尹长政皱着眉,伸手去拉她。岳憬初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躲过他的手。
“不!”
尹长政皱眉,凌厉的眼神直直地射向她苍白的脸:“孩子是谁的?陈铁军?江浩然?或者……”
还没问完,尹长政的话已然停住。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因为他在说出江浩然的名字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尹长政的眼睛黑的异常,深邃、寒冷、似乎还夹着愤怒。岳憬初本能地一缩,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低喃:“这个孩子,我……我不想要……不想要……”
尹长政不说话,只是靠在墙上抽烟。烟雾缭绕之下,再看不见他的神采奕奕,只有说不出的颓然。
一支烟抽完,他将烟蒂扔在脚底下踩灭,忽然抬头看向岳憬初,冷冷地问:“你决定了?”
岳憬初愣了一下,抬起慌乱的水眸去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决定好了,不要这个孩子?”
岳憬初只觉得全身都在抖,她的手缓缓移向腹部,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孩子的心跳。
她明明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要。江浩然不爱她,并且快要跟唐灿结婚了,而她还是个大二的学生,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可是,她还是下不了决心。
尹长政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轻轻地扳住她的肩膀,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如果你决定放弃这个孩子,那么,就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未来的日子照顾你。”
岳憬初一愣,眼中盈起一团泪雾,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施舍,他并不是在可怜她,可是她……
尹长政用散发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手指,拨开散落在她脸颊边的碎发,往她的耳后轻轻地捋着。他的动作很舒缓,很轻柔,却足以看出他对她的珍视。
“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决定了不要这个孩子,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学校那边,我也会替你打好招呼,你的那个朋友……我也有把握让她毫不知情。”
岳憬初深思了一会,终于缓缓开口:“孩子,我不能要,至于机会,我也不能给。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也无话可说。我的心不完全,这样轻率地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的亵渎。”
尹长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抓紧了她的手臂:“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如果我想一直站在你的身边,请你不要推开我。”
他想,只要他愿意等,她总会愿意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而那一眼,必将是永久。
Chapter 96
做人工流产之前,有一套繁琐的手续,除了要填几张表格以外,还要验血。验血结果出来,岳憬初居然是罕见的Rh阴性血。
医生告诉他们说,Rh血型不合,发生在母亲是Rh阴性、而胎儿是Rh阳性的母子之间,且多发生在第二胎以后,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初孕时溶血反应较轻,当再次妊娠时,如果胎儿仍是Rh阳性,则母体内已有的抗体和新产生的抗体,使胎儿红细胞接二连三地被破坏,胎儿可因重症贫血而死于宫内。存活者可出现重症黄疸,造成核黄疸,影响脑及其它重要器官的发育,引起智力障碍。
岳憬初听得全身发抖,腿软的不行,说什么也站不住,尹长政只好跟医生说再考虑一下,便抱着她匆匆离开了医院。
双手握着方向盘,尹长政的心情可谓烦燥透顶。他不是学医的,但是也大概听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如果放弃现在这个孩子,她以后想要孩子,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可是,如果不放弃孩子,那就意味着,岳憬初和江浩然之间,永远都会有一道剪不断纽带。或许自己不会因此而失去她,可是,那个孩子,将无时无刻地提醒她,她和江浩然的过去……
尹长政没有问过岳憬初的意见,就直接把她带到自己的家里。他不打算让岳憬初一个人回家去住,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叫人担心。和他住在一起,他可以照顾她,顺便也可以看着她,以免她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
两个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之后,尹长政替她放好了洗澡水。
“水温可以了,你洗吧,我就在外面的客厅里,你有事可以叫我。”
岳憬初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用了些沐浴露,简单地洗去了身上的异味,就匆匆忙忙地浴室里走了出来。
床上,摆着崭新的家居服,连标签都没有剪,地上还有一双同色系的防滑拖鞋。原来,他又来过,放下东西就走了,而她完全没有察觉。
换好衣服以后,岳憬初从房间里出来,尹长政早就泡好了梅子茶,静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岳憬初悄悄地走过去,正要坐下,却听见尹长政不温不冷的声音:“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他,还是不能做到不问。
岳憬初抬起头,尹长政就那么闭着眼睛,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她倒了一杯梅子茶,捧在手心里,温度隔着杯子迅速蔓延,不一会儿就焐热了她的手心。
她沉默了一下,开始向他娓娓道来。
她和江浩然,从相识、到相厌、再到姐姐的死、再到后来的同居生活,岳憬初就那么一件一件地说给尹长政听。
比如她是如何把江浩然气的跳脚,江浩然又是如何把她欺负的想哭……
她一个人浑然忘我地喋喋不休,甚至连细节都不肯放过。
尹长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表情,有怀念、有感伤、有愤怒、还有无奈。每一个表情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而每一个故事都足以让他嫉妒的眼红。
原来隔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有这么多让人听后,会热血沸腾的回忆。
他明白,仗还没打,他就已经输了。
故事讲完了,岳憬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茶,茶已经凉了,但她还是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她沉默着,像是在等着他的批判,又像是在等着他的安慰。
“憬初……”尹长政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留下他,你就是未婚妈妈,要承受太多让你难以想象的东西。放弃他,那么,你就等于在拿你自己和你下一个孩子开玩笑。”
岳憬初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关于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她还没有想好,所以,她只能沉默。
尹长政又问:“没想好?”
岳憬初心虚地抿了抿嘴唇,还是木然地点点头。
“你就没有想过……去问问江浩然?”尹长政握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颤着嘴唇说,“或者,江浩然肯要这个孩子。”
“我不去。”岳憬初全身一颤,固执地别开脸,脸色煞白。
“你不去,我去!”尹长政抛下一句狠话,却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岳憬初一惊,立即伸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满眼乞求:“你别去……”
“你害怕?”尹长政瞪着岳憬初,那一脸的愤然之色足以燃烧一场大火,瞬间将她吞没。
“不……不是……”岳憬初吞了吞口水,颤微微地说,“我在组织语言。”
“组织语言?”
“我在想,应该怎么样跟他说,才不会惊到他。”
“你?”尹长政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去告诉那个男人,她有了他的孩子,有这么困难?
终于,他收回愠怒的表情,自嘲地笑开了。
尹长政啊尹长政,天底下还有比你傻的男人吗?亏你还是黑社会,这个时候,你应该据而不还,岂有逼着心爱的女人去告诉另一个男人,她有了他的孩子的道理?
岳憬初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