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犷对众人说。
“你们大家又怎会流落此地?朱副使,你怎能让朱老夫人抛头露面、出来和你们一起卖艺呢?”
朱明义叹了口气:“将军你有所不知……在大叶人逼宫那几天,你被叫去护驾,左丞相调来的新任将军根本没有胆识,是个庸人!我和刘知事带兵在西城门外与那群蛮子苦战,他竟然早早归降了敌军!”
“什么!竟有这等事!”秦犷怒不可遏,忙问:“那新任将军姓甚名谁?”
“据说是去年新科武榜眼,叫岑——岑——”
“岑子东!”刘知事见他记不起来,急忙说道。
秦犷细一回想,去年好像确有听过这个名字,只是那时边关已经告急,自己正驻兵于北方大漠,没能见到当时的新科武人。
“混帐东西,身为朝廷要员,竟然弃国投敌,真是我洛国之耻!他日若让我见到此人,必手刃他,以告我朝先烈!”秦犷拍案道。
朱明义长吁短叹,接着说:“将军自己都投降了,底下的兵自然是士气涣散,我们很快就溃不成军,被那大叶蛮子穷追猛打……我和刘知事还有一些残兵败将逃出二十里地,他们才不再追赶。待敌军离开后,又有许多军士们马上丢掉武器,四下逃散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这十几个人,已经成不了气候了……在城外躲了几日,我们乔装回城,各自回家探看。将军你知道的,我家是闻名四海的盐商世家,家财万贯,想必那大叶蛮子们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等我回家时,发现我家已被洗劫一空,老父……惨死于蛮子的刀下,我娘照他的吩咐,躲在马棚的干草垛里,侥幸逃过一劫……”汉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和我娘相见,痛哭一场,草草将亡父的尸首埋了,和其他伙伴们一起逃离了旧京,一路向南,卖艺为生,几日前到了此处,见这里民生尚算安定,就决定暂住些日子,不想竟能在这儿遇见了你和太子殿下!”
此时秦犷胡须蓬乱,衣衫尽是尘土,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其余众人也是身穿粗布花衣,早已不复当初“甲光向日金鳞开”的雄风,大家乱世重逢,悲喜交集,又抱头哭了一场。
秦犷给他们讲述了自己抱着太子坠海后的经历,众人听了都感慨万千。
“将军今后做何打算呢?”朱明义问他。
秦犷便将自己想先去投奔舅公,把太子安顿好再去救江平明的想法说了,众人听罢纷纷称秦犷是个重义气的人。
“那江公子可是我和天骄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单图自己逍遥而弃恩公于水火中!”秦犷坚定地说。
众人商计一下,想反正现在旧京已被大叶人占领,他们都是有家归不得的人,不如先随秦犷一同去投奔舅公,再好好商讨招兵买马、举事复国的大计。
一群大人说话,天骄听不太懂,只是小声叫饿。众人哪敢怠慢太子,朱老夫人和其他几位女眷马上张罗着做了一大桌饭菜,算是为秦犷和太子接风洗尘了。
当日,秦犷和天骄与他们一起在这农家大院过夜。第二日一早,大家就收拾行囊,盘点了一下这几日卖艺赚得的钱,继续往南赶路。由于队伍中既有年迈的妇人,又有不大的孩子,一行人走不快,整整用了十余天才到上尧。一路上,大伙没钱吃饭,就沿街卖艺,秦犷也加入其中。想他从前乃是威风凛凛、上马金下马银的正四品将军,如今却在要闹市上将一身好武艺耍给过路的贩夫走卒观看以换取几枚铜板,怎不叫人欷殻АP√旖静恢耸兰栊粒套钥吹酶咝耍棵坑谌巳褐谢逗舨灰选�
一行人终于来到上尧镇。此镇虽然占地很广,却人丁不旺,镇里人大都靠种田为生。以前镇里的青年人不少都离家北上,或去考取功名、或去找些活计做,剩下老弱妇孺在家看守一亩三分地;如今朝代更替,天下大乱,不少人都逃回了这里,重操旧业,当起农夫来。
秦犷一进镇就四处拉人打听他那舅公齐大勇的住处。这齐大勇今年五十有八,是秦家的远戚。虽然上尧镇不富裕,但齐家与秦家沾亲带故,靠着一丝亲戚关系受了秦家的恩惠,算是当地小有财气的人家了。齐大勇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前些年嫁到离这儿挺远的镇上去了,儿子跟着爹娘,做城乡两地籴米粜米的中间买卖。
秦犷和众人按当地人的指引,找到了齐大勇的宅子。宅子看着挺气派,秦犷扣响大门,里面有一老仆出来,疑惑地问:“诸位是什么身份?找齐家有什么事?”
秦犷自报家门,请老仆带他们去见齐大勇。老仆在齐家做了很多年,当然知道齐家受秦家恩惠,急忙去通报主人。众人在大厅里等了没多久,就有一对穿着绣花锦衣的老夫妻慌慌张张地从内室跑出来,那老头身材不高,一张圆脸挺有福相;老太太打扮得很俗艳,干巴巴的手臂上套着一串金银镯子。两公婆一进厅,口里呼叫着:“哪个是我外侄孙?”
秦犷急忙上前,拜见了舅公舅婆。
“哎哟,这就是阿犷呀!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愣小子,现在都长成堂堂男子汉了!”齐大勇激动得执起秦犷的手拍了又拍,齐老太在一旁拿手帕抹起了眼角。
秦犷见舅公舅婆如此热情,稍微放了心,便将自己和众人的遭遇从头到尾给二老讲了一遍,还把天骄的身份告诉了他们,并请求二人能够收留这一众人马。
齐大勇见这孩子原来是前朝太子,好像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齐老太陪着笑,却面露难色,对秦犷说:“这我们家虽大,招待几个贵客不成问题;但是你们这么些人,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空房间呀……”
朱明义是个直肠子,马上对她说:“大娘,我们不讲究的,只要有地方能住就好!几个人同挤一张床也是没问题的!大不了睡地上!”
“这……那也行,我这就叫人把客房都收拾出来——”齐老太想了想,答应了,随后又唤老仆带人去忙活。
奔波数日,秦犷见大家总算有个着落,暂时松了口气。
晚上,齐大勇的儿子儿媳外出经商归来,齐大勇一一给引见了。齐大勇之子名叫齐壮,三十多岁,比秦犷大不了多少,看起来一副文弱样子,论辈份却大一辈,秦犷要叫他表舅。当晚一大家子一起用餐,齐壮没说什么,可齐家儿媳齐杨氏一脸不耐,明显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到他们家借住。
秦犷和一帮男人都不拘小节,没注意齐杨氏的不满。不过秦犷知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他私下吩咐这一群原来的下属,叫他们不能白吃白住,要帮齐家干活才行。齐大勇是个生意人,眼下突然白得了一帮壮劳力,自然很高兴,也不跟外侄孙客气,直把一众汉子当苦役使唤,可怜一班将兵,如今起早贪黑挑水种菜,真个是“解甲归田”了。朱老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性情温和软弱,受不得齐家儿媳的冷嘲热讽,便主动和其他几个女眷一起做些女红补贴家计。
在镇上住了些时日,秦犷就计划着要回旧京去救江平明。他将天骄送入镇上的私塾继续求学,再问舅公要了点银子,去镇上的打铁铺要铁匠打了把上好的刀,又托经常出门交涉生意的齐壮帮他找了匹快马。朱明义等人知道他要去救人,不放心,想要陪他一同前往,秦犷不想连累众人,不让人跟随。等刀打好后,秦犷就着手收拾包袱,带上干粮辞别众人,骑马一路往北而去。
☆、第 9 章
骑着马,一日三百里不在话下。秦犷天蒙蒙亮就出发了,赶在日落时到了旧京城外。虽说央金留下江平明后没有再为难自己,不过想到要单枪匹马去将军府抢人,秦犷没进城就心里发虚。想了想,他在城外找了间小客栈让马儿歇息,顺便问小二借了把剃刀,将自己已经长得蓬乱的络腮胡剃干净,又换了身不起眼的玄色衣衫,待夜幕降临后,趁着黑暗混在入城的人群中进了西城门。
央金的将军府离西城门不算远,秦犷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将军府前。他在墙角掏出条黑色丝巾蒙了面,沿着墙根摸到了将军府的后门,趁把守的士兵们不备,纵身一跃,翻过高墙,进入府内。
将军府很大,且守卫森严,想要迅速摸清江平明住在哪间房里并非易事。秦犷只能窜上房顶,沿着有亮光之处一路查看。想他过去堂堂大将军,如今却飞檐走壁,做个“瓦上君子”,秦犷禁不住自嘲起来。
轻手轻脚地在屋顶上不知潜行多久,秦犷终于发现有一处守卫特别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秦犷心中猜想,此处应该是央金的房间。他赶忙俯耳于房顶上仔细倾听屋里的动静。
“江公子,我不会再强求你为其它画作点睛,只是当初我放了那二人时你曾亲口答应,‘画什么、怎么画’,都会依我——那我现在可否请你画一副自画像?”听到这腔调有点奇怪的汉语,秦犷马上就知道这就是那可恶的大叶小王爷央金。
“什么?自画像?”一个满是不耐的声音反问。这必然是江平明了。
“对!江公子画什么就像什么,我想看看你画自己是否也能十成十地相像!”央金狡黠地眨眨眼。虽然江平明不管是画花鸟鱼虫还是画美人,都不轻易点睛,不过,要他画自己的话,他总不忍心把自己的眼珠也空着不画吧?央金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画这种东西,岂不是显得我很自恋!”江平明依旧不情不愿。
“你拒绝为其他的画作点睛,这已经让本王很不高兴了;若你再不肯应我这个要求,我便下令将秦犷二人捉回来处死!你自己选择吧!”央金板起脸来。
“哼!你简直不可理喻!画就画……不过我现在累了,要回房休息,画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完成!”江平明说罢就往门外走。
“我殷切期待着你的自画像哦!”央金也不急于一时,在后面笑着喊道。
秦犷马上直起身来,见一个穿着蓝衣的高瘦身从房门出来,急忙在房顶上随着他的方向而移动脚步。
江平明的住处在央金寝室正后方的小楼里。他在卫兵的随同下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往快要烧尽的灯里添了些油,脱掉外衣,闷闷地往床上躺下。不料他刚上床,突然就被一个着黑衣的蒙面人捂住了嘴。江平明吓得正欲挣扎,却被那人按住,轻声道:“嘘——别叫!是我、秦犷!”
江平明愣住了,不再挣扎。那黑衣人摘下面巾,对他说:“是我!我是来救你的!”江平明仔细端详他的脸,才认出此人的确是秦犷不假,忙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这里守备森严,你不怕再被那央金捉住?”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们牺牲你的自由!”秦犷转身“呼”地吹灭油灯,摸黑对江平明说:“我已经想好了法子救你出去,你听好:因你不会轻功,我没办法带着一个大活人从此处安全脱身,所以今晚你且呆在这里;你明日就去求央金,叫他后日申时带你去一文阁!”
“一文阁?”江平明疑惑地问。一文阁是旧京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他不明白为什么秦犷要他去那店里。
“对,就是一文阁!你只跟央金说,想亲自挑选笔墨纸砚,想必他不会反对;那一文阁有两层,一楼卖砚,二楼卖纸笔,你到时就上二楼,趁央金不备时走去临窗处,到时我会在楼下接应你,你只管放心跳下来便成!我已备好马,冬日昼短,到时我们可以趁着天色昏暗逃走!”秦犷将自己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江平明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暗中不甚清晰的男人面容,讷讷道:“这……能成吗?”
秦犷抓起江平明的手,紧握住:“机不可失,还请恩公务必按我的话去做,若这次不成,恐怕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切记,后日申时,一文阁,不见不散!”
秦犷说完,便重新戴上面巾,跳出窗子,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江平明于黑暗中,心脏跳得厉害。
没想到那人这么有心,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夜闯将军府来找自己。可是,央金不是个省油的灯,真的能顺利地按计划进行吗……江平明躺在床上想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身体激动得微微发热,一夜无眠。
第二天央金办完公事后,照旧来找江明平,却见他眼圈青黑,忙问:“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江平明心虚道:“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罢了。”
“可是床不舒服?还是被褥不暖?我差人帮你换新的!”央金嘘寒问暖。
“没,只是偶然失眠,你无须费心。对了——我——我想去一文阁挑选些宣纸,可以么?”江平明趁机提出要求。
“哦?是我这儿的宣纸不够好么?”
“啊,也不能说不好……”江平明小心地斟酌词句。央金给他用的笔墨纸研都是上等的,这个他怎会不知,不过为了逃亡大计,他只能随口扯了个谎:“我以前只用一种纸,用惯了,再换别的纸,下笔后感觉不好,所以——”
“既然是为了作画,我就陪你一起去买纸!”央金笑道,“不过要等我先处理完公事再去了——”
“这我晓得……那就明日申时去一文阁如何?”江平明顺水推舟道。
“申时……唔,也好,那时我肯定已经忙完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今日且好好休息,我就不多叨扰了!”央金说罢转身离开房间。
江平明一屁股瘫坐在床上,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他没起疑……看来明天要见机行事了。
秦犷去找完江平明,连夜往秦家大宅奔去。自从宫变后,他就没有机会回家看上一眼,现在他很想知道家人到底是生是死。京城的街道规划方方正正,即使是夜晚,也不容易迷路。秦犷心情忐忑地奔回家,却发现秦府原本的红漆大门眼下大敞着,里面昏暗中却有灯火摇曳,仿佛鬼火一般。秦犷左右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冲了进去——屋里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秦犷瞠目结舌地问。屋内早已不复往昔的堂皇,家具乱七八糟地横在一边,几只矮短的蜡烛正默默垂泪;大堂中间躺着十几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只见这些人衣衫褴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