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正点点头,就看向跟在顾远东后面的齐大老爷。
许是在牢里待久了,齐大老爷看人的眼光都是躲躲闪闪,而且他满头白发,脸上憔悴不堪,骨瘦如柴,甚至高大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不复有以前能对自己生杀予夺的亲身父亲的威严。
齐意正叹口气。吃了这个大亏,齐大老爷该学乖了吧?
“爹。您回来了。——跟着下人去沐浴更衣吧。然后就吃饭了。”裴青云是长媳,笑着走过来行礼。
齐大老爷沉默地点点头,满脸木然地跟着下人去净房洗漱。
齐意欣就对顾远东道:“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吃完饭,就跟大老爷一起去码头。你不用跟我们去了,大哥和大嫂陪我们去就行。”
齐意正背着手。看着顾远东道:“你为何要让我妹妹一个人回东阳城?”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齐意欣对他微微摇头,道:“我去给大老爷找身衣裳。”就离开了客厅。
顾远东会意,淡淡地道:“她吵着闹着要回去,我有什么法子?”说着,就坐了下来,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齐意正不明白,发怒道:“我妹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年岁小,不懂的地方,你该教她帮她,不是将她放逐在外,置之不理!”
顾远东抬头,沉声道:“我们现在分开,对双方都好。你是大哥,应该多劝劝你妹妹,而不是冲我发脾气。”
“你!”齐意正越发生气。
裴青云忙上前拉住他,嗔道:“你忘了医生的嘱咐了?你的病刚好,不能动怒的。至于妹夫,”裴青云看了一眼顾远东,“也许妹夫有妹夫的苦衷。”
一句话提醒了齐意正,他也不是傻子,立刻就道:“谁管他有什么苦衷?!——总之他对我妹妹不起,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为妹妹出头,还有谁能为她出头?!”
裴青云死死拉住齐意正,不许他扑过去。
顾远东喝完一杯茶,就站起来道:“我还有公事,两位坐一会儿。”就离开了客厅。
齐意正心里惊疑不定,等齐意欣出来,齐意正还想问个青红皂白,却被齐意欣几次打断话头,不能再问下去。
如此几番,齐意正也明白了齐意欣的意思,便不再多问,等到齐大老爷也出来了,齐意欣才吩咐摆饭。
齐大老爷如饿死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所有的饭菜一扫而净。
齐意欣和齐意正看见齐大老爷的样子,都放下筷子,有些吃不下去。
“大老爷,您这次回去,想做些什么?”齐意正问道。齐家家主已经是他担着了,齐大老爷回去,不能再插手齐家的生意。
齐大老爷吃饱喝足,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听见儿子问他以后的打算,齐大老爷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一辈子,他是再也不能做官了,对他这个官迷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
“大老爷,家里的生意,有二叔做主。齐家家主之位,由我担着。大老爷若是回去,就去城外的别庄山居养静吧。横竖以前也住过的,现在去更合适。”齐意正硬起心肠说道。
齐大老爷知道自己已经是戴罪之身,回去也没有他能做的事了,不过听到齐家家主还是自己的大儿子担任,心里好受些,点头道:“依你。不过,翠袖死了,她的儿子怎么办?”
“大老爷想怎么样?”齐意正问道。
齐大老爷嗫嚅半天,“……总得续弦吧。”
“还续弦?!——大老爷,您已经死了三个妻子了!”齐意正忍不住叫道。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克妻,除了卖女儿的穷人家,不会再有人愿意嫁给齐大老爷续弦。
齐意欣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裴青云忙道:“那就买个姨娘伺候吧。——大老爷不到五十,身边没人也不行。”
齐大老爷只好妥协,委屈地点头道:“那就买一个吧。——不要年岁太大,也不要识字的……”居然还有条件。
齐意欣没有接话,只是对齐意正和裴青云道:“这件事大哥大嫂做主就行。我是出嫁女,管不了娘家的事。”
这话当然是说给齐大老爷听的。
齐大老爷听见齐意欣说话,才猛然想起顾远东,问道:“我女婿呢?我女婿现在是副总统,你能不能让他跟司法总长说说,改判一下?别让我一辈子不能做官啊……”
齐意欣气结,拿筷子敲了一下桌子,道:“若不是你女婿,你要被判枪毙了!——你知道科举舞弊是多大的罪?在前朝是要腰斩的!”
齐大老爷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唧唧歪歪。
吃完饭,齐意欣派人去跟顾远东说了一声,就对齐意正和裴青云道:“我们现在就走,大哥大嫂要不要跟着去码头?”
齐意正和裴青云都点头要去。
齐意欣带着一大车的行李,和齐大老爷、齐意正、裴青云一起坐车来到码头,登上顾家的大船。
齐意正和裴青云在岸上招手告别。
顾远东穿着一件灰色长外套,头戴一顶压得低低的礼帽,一个人站在码头旁边树林里面,默默地看着远方船头的齐意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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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动手了 (含E盟主和氏璧+)
顾家的大船拉响汽笛,缓缓向远方驶去。
齐意欣像是感觉到顾远东默默注视的目光,突然将头转向岸边的小树林,眯着眼睛看过去。
海上浪花翻滚,几只海鸥飞过船舷,在桅杆处盘旋上下,又冲入云霄。
齐意欣定定地看着岸边的小树林,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举起右手的黄丝帕,对着那边挥了挥手。
顾远东眼前一亮,看着远方船上飘飞的黄丝帕,沉郁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分离,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永久的相守。
他想齐意欣是明白他的。
眼看顾家的大船离京城越来越远,顾远东嘴角噙笑,大步走出了小树林。
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齐意欣在船头站了好久,直到天色彻底黑暗下来,一轮明月从云层里脱颖而出,洒下万千月辉。
齐大老爷从船舱里面走出来,站在齐意欣身边,感慨地道:“想不到我齐利坚,还有活着回去的一天!”
齐意欣霎时觉得月色都变得昏暗了,皱了眉头道:“外面夜风还凉着,大老爷进去吧。”
齐大老爷沉默良久,道:“你和你大哥,为何都叫我‘大老爷’?——你们应该叫我爹才是。”
齐意欣淡淡地道:“大老爷想多了。我们叫您大老爷,是对您表示尊敬,比叫爹要合适。”
齐大老爷愕然,背着手偏头看向齐意欣,“我们是亲生父女,这样生分做什么?”居然想表示一下做父亲的慈爱。
齐意欣看着齐大老爷的样子,就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堵在喉咙口里,上不上。下不下,十分难受。
现在想来表达父爱,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齐意欣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大海。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如鸿沟一样,是无论如何都逾越不了的。
比如说,有着血海深仇的一对恋人,就算再相爱,他们也逾越不了国仇家恨,父丧母亡的鸿沟。
爱情不能战胜一切。有时候爱情甚至连光阴和距离都战胜不了。
齐意欣十分庆幸,她和顾远东之间,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任何不可逾越的障碍。
他们的爱情,在合适的时候开花结果,水到渠成。
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
这边顾远东回到副总统官邸,一个人闷闷地睡下。
过了一个月,顾远东才习惯没有齐意欣在身边的日子。
不知不觉间。他又抽起了烟。每天晚上,他都要站在窗前,抽上几支烟。才能入睡。
这一天,顾远东刚刚将手边的事情整理好,就有官邸的侍卫进来回报,说大总统夫人过来拜访。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外面的路灯鳞次栉比的亮了起来。
顾远东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让大总统夫人先等一等,我随后就出来。”
成丽华在偏厅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顾远东姗姗来迟。
“你在做什么呢?我等你好一会儿。”成丽华嗔道。
顾远东坐了下来,命下人上茶,问成丽华道:“大总统夫人有何贵干?”又恢复了以前那种礼貌中带着疏离的感觉。
成丽华有些失望。默默地看了顾远东半晌,道:“你夫人送你岳父回了东阳城,什么时候会回来?”
顾远东点点头,“如果大总统夫人是想见我的夫人,很抱歉,她已经回东阳城了。暂时不想回来。”
成丽华心情顿时阴转晴,笑着摇头道:“我当然不是想见她的。”
顾远东将眼睛转向别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端茶送客的意思。
成丽华咬咬牙,从自己随身的手袋里掏出一份请帖,道:“今晚大总统府有个盛大的舞会,希望副总统赏光。”
顾远东接过请帖看了看,就扔在一边,道:“我不会跳舞。”
成丽华笑道:“你也可以不用跳。只要过去坐一坐,跟人谈谈天就行。你知道,我们要谋大事,就需要人手,更需要大家熟悉一些,联络联络感情。”
顾远东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那里真的有玉玺?能不能给我看看?”
成丽华顿时得意起来。她就知道,顾远东忍不了多久的!
“我可以给你看,不过,今晚你得到大总统府,我给你看你想看的东西。”成丽华笑嘻嘻地道。
顾远东凝视着成丽华,干脆利索地问道:“时间?地点?”
成丽华笑着道:“戊时初,大总统府舞会大厅,不见不散。”
顾远东点点头,“一定。”
成丽华翩然远去。
顾远东又点燃一支烟,看着成丽华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想着,应该差不多了。
这一个多月,经过他的努力,已经初步取信成丽华。他也多方暗示,只要成丽华和李绍林起兵,他就会拥护他们,并且带着顾家军看紧江南的夏扶民。
成家军本来就有一半的军队驻扎在京城外面的军营里,后来又被成丽华陆陆续续从江北营州调了不少成家军过来。一旦成丽华起兵,立刻就能包围国会,解散政府,同时宣布复辟,让李绍林登基。
当然,顾远东也暗示,他支持成丽华的条件,是要取代李绍林。
如果他不做这样的要求,成丽华肯定不会信任他。
要对对方有所求,对方才会相信你的动机。
这一点,顾远东拿捏的十分准确。
李绍林最近也很是不安。他看得出来,成丽华和顾远东越走越近,虽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发生,可是他们两人之间那种默契,让李绍林有些心惊肉跳。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样,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谋划什么。
再想起自己的子嗣,李绍林的脸色阴沉下来。他不能再等了,起事在即。他要秘密派人回东阳城,从赵家那里将自己的儿子接回来。
……
大总统府晚上的舞会非常热闹。
各位夫人小姐穿着蓬蓬的外洋舞裙,如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穿梭。
顾远东穿着顾家军的玄色制服。准时来到大总统府。
成丽华连忙出来迎接,待看见顾远东没有穿副总统的礼服,有些惊讶,问道:“怎么穿这身衣裳?你的副总统礼服呢?”
顾远东笑了笑,俯下身,靠近成丽华耳边,意味深长地道:“我穿副总统的礼服。有什么意思?——要穿就穿正的。”眼风就向李绍林那边飘过去。
成丽华一下子红了脸,心里扑通直跳,忙镇定下来,轻声道:“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有你的。——你急什么?”说着,成丽华眼珠一转,对顾远东招手道:“跟我来……”
顾远东四下看了一眼,微笑着跟人打招呼。眼光转到上官辉和叶碧缕那边的时候。顾远东微微颔首,对上官辉使了个眼色。
上官辉会意,拉着叶碧缕道:“你过去跟那些夫人小姐好好聊一聊。”正好是指着顾远东那边的方向。
叶碧缕应了。板着脸走过来。
顾远东对她打了个招呼,顺手从侍应手里接过一杯鸡尾酒,递到叶碧缕手里,道:“上官夫人,喝杯酒。”
叶碧缕本来不想接,可是顾远东已经顺势将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叶碧缕心知有异,忙接过鸡尾酒,笑着道谢,然后走回上官辉身边。
上官辉从叶碧缕手里接过字条,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打开看了看,就揉成一团,塞到自己的袖袋里,对叶碧缕低声道:“把酒洒在自己身上,然后我带你回家。——京城很快有大变,我们得赶紧离开。”
叶碧缕一惊。忙道:“那我娘家怎么办?”
上官辉摇摇头,“他们不会有事的。有事的是你我。”
叶碧缕一怔,继而明白过来,马上将鸡尾酒往自己的裙子上一泼,就尖叫一声,怒道:“这是我新做的礼服!——完了完了,我得回去换衣裳!”
上官辉上前安慰她道:“你就是毛毛躁躁的。舞会还没开始,你怎么就把裙子弄脏了?算了,家里还有一条新的,咱们回去换了吧。”说着,就对大总统府的管事道:“我夫人把裙子弄脏了,想回去换一条再来。”
那管事得到大总统和大总统夫人的密令,今晚通宵舞会,到天明之前,不许放走一个客人。可是政务总长夫人不过是回去换条裙子,一会儿还回来的,应该没事吧?
那管事犹豫起来。
叶碧缕焦急地道:“现在不走,等会儿就赶不上第一支舞了!”说着,就将一张银票塞到那管事手里,笑着道:“行个方便,我们马上就回来。”
那管事接过银票,匆匆扫了一眼,见好像有一千两那么多,一时心热,态度都好了许多,忙道:“要不上官夫人一个人回去,上官总长在这里等着?”
叶碧缕嗔道:“那怎么行?我可不会开车。”说着,不容分说,拉了上官辉出去。
那管事只好罢了,在后面追着道:“要赶紧回来啊!”
说话间,上官辉和叶碧缕已经上了自己的车,风驰电掣般往上官家开过去。
“还要去通知齐意正他们家。我们和他们一起,马上坐齐家的大船离开京城。”上官辉冷静地道,吩咐叶碧缕,“你回去抱孩子,给孩子收拾东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