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的人沉默下来,外面来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回大都督的话,大少奶奶不肯看大夫,在屋里哭呢。”
夏扶民似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叫了人过来吩咐道:“领着顾少都督去外院歇息。”又对顾远东嘱咐道:“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若是想到街上逛一逛,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他们自会安排。”说着,急匆匆跟着那小丫鬟出去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齐意欣跟在顾远东身后,出了夏家的内院,往外院的客房里去了。
来到夏家给顾远东他们安排的院子,齐意欣见蒙顶和碧螺指挥着丫鬟婆子,已经将下榻的地方都收拾好了。
顾远东招了护卫过来问话,齐意欣就去了丫鬟们住的屋子,找蒙顶和眉尖说话。
她们两人却不在屋子里面。
齐意欣就随便找了个丫鬟问道:“蒙顶姐姐和眉尖姐姐去哪里了?”
齐意欣和蒙顶、眉尖三个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就做了顾家丫鬟的头儿。特别是齐意欣,还得了最好的差使,一直跟在少都督身边。
这些丫鬟早就看她们三人不顺眼了。蒙顶性子急,又有功夫,略有人挑衅,就被她收拾回去了。这些人当然不敢造次。
眉尖性子沉稳,行事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错处,那些喜欢看人下菜碟的人也不敢寻她的碴儿。
只有齐意欣,看着面目普通,说话见人就笑,好像没脾气的样子,就被有些丫鬟给看轻了。
听见齐意欣问蒙顶和眉尖,那丫鬟挑了一双柳叶长眉,拿了把笤箸过来,塞到齐意欣手里,道:“没看我们正忙着吗?你帮着扫扫屋子吧。”说着,对着另外几人挤眉弄眼,要将清扫整间大屋子的活儿,给齐意欣一个人干。
要是在平时,齐意欣扫扫院子也无妨,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可是今日她心里有事,又想着要去找人问路,打算出去逛逛,看看李家巷到底在哪里,就把笤箸扔到一旁,道:“我忙着呢。这扫屋子,不是我的差使吧?”
那丫鬟没想到一直笑脸迎人的小欣居然拒绝了自己,脸上有几分不甘,叉着腰问她:“你有什么忙的?天天跟根柱子似地杵在少都督背后,就是你忙的事?连端茶递水都不会,还想攀高枝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
话音未落,齐意欣已经沉下脸来,抬手就扇了那丫鬟一个耳光,道:“你是今儿才来的吗?我是几等,你又是几等?居然敢使唤起我来——你才要去……照照镜子”到底说不出那样不雅的话。
那丫鬟也是进顾家才不久的,仗着有几分颜色,一直想往上爬。本来以为这次跟着少都督来江南,只有她才配做贴身丫鬟,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粗使丫鬟抢了趟儿,早就积了一肚子火。
现在还被这个她又恨又妒的小欣扇了一个耳光这个仇怎能不报?
那丫鬟就要扑上来。
齐意欣懒得跟她纠缠,伸手格住那丫鬟的手,警告她道:“把招子放亮点儿。再跟我纠缠,我让你回不了顾家”说着,推了那丫鬟一把。
屋里的丫鬟突然呼啦啦跪了一地。
齐意欣回头,看见顾远东面色阴沉地负手站在门口,似乎已经听见她们刚才的争执了。
齐意欣脸一红,磨磨蹭蹭地要跟着那些丫鬟一起跪下。
顾远东一抬手,将她拦住,齐意欣赶紧顺势站了起来。
蒙顶和眉尖在门口看见顾远东过来了,知道定是来寻齐意欣的,笑着大声道:“少都督,茶水烧好了。”
顾远东眼眸轻抬,扫了屋里的众丫鬟一眼,便对齐意欣道:“小欣,这屋里哪里是你来的地方?还不给我回去——以后要是离了我的屋子,家法惩治”说着,又问刚才跟齐意欣争执的丫鬟:“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心头一喜,怯生生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杏一样潋滟,答道:“回少都督的话,奴婢名叫水杏。”真是人如其名。
顾远东点点头,回头对眉尖吩咐道:“记住名字了?回家说给外院的管事听。”
齐意欣忍住笑,跟在顾远东后头回到他的屋子。
顾远东一进门,见四下里无人,就给齐意欣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喝吧。我看你刚才在夏家内院的时候,就想喝茶了。”
齐意欣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放到一旁,拉着顾远东坐下来,乖巧地站在椅子后头给他捶背,低声央求:“东子哥,一会儿出去,带我一起去啊?我还想叫了康先生一起出去。”
顾远东知道齐意欣和康有才到江南辉城府,就是为了查清他们的员工阿呆失踪的真相。
阖了眼享受着齐意欣难得的殷勤,顾远东沉声道:“康先生已经出去打听去了。”又问齐意欣:“你从哪里寻来的康先生?——还真有几分本事。”
能得顾远东一声夸赞,这康先生一定是很入他的眼了。
齐意欣面上有了几分得意之色,眉眼弯弯,“康先生说他以前是缇骑呢。——东子哥,缇骑是做什么的?”
顾远东阖起的双眼倏然睁开,眸中精光一闪,回头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齐意欣点头,坐到了顾远东身旁的杌子上,将康有才的来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顾远东忍不住微笑:“你的运气真是不错,这样的人也能被你寻了来。——不过,你不觉得,这样的大才,在你们报社做个狗仔,有点大材小用吗?”
齐意欣当然不同意,嚷嚷道:“职业不分贵贱。你怎么能说我们的报社屈才呢?——我跟你说,狗仔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又嘟哝道:“再说,我可给的是高薪,一个月十两银子呢。”
顾远东反手想握住齐意欣的手,齐意欣却飞快地站起来,涨红了脸背起手:“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轻嗔薄怒间,别有一番风情。
顾远东看得呆了一呆,才转回头,若无其事地道:“我是看你手上有只蜘蛛……”
话音未落,齐意欣已经跳了起来,在自己身上乱拍乱打,口里叫着:“蜘蛛在哪里?蜘蛛在哪里?快帮我赶走它……”
顾远东低头闷笑,负着手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可以帮你赶蜘蛛。”
第195章 步步进逼
齐意欣听见顾远东拿她刚才说的话堵她,不由又羞又气。她这次跟了顾远东出来,还要扮作贴身丫鬟跟他朝夕相处,叶碧缕早就提醒过她,要注意一些,记得男女授受不亲。顾远东虽然不是居心叵测的人,可是他也是男人。男女共处一室,若是女人自己把持不定,男人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吃干抹净的。
因了叶碧缕的话,齐意欣时刻记得不能让顾远东对她太亲近。再说,上次上官铭让她情难自控的事,也让她心有余悸。
可是她刚刚提起这个话头,就被顾远东拿来取笑,看起来难道是她自己多心了?
齐意欣想了一想,低头对顾远东说了声“对不起”,抬头继续求他,“东子哥,带我一起出去好不好?”
顾远东也有些后悔。他从来不舍得让齐意欣受丁点委屈,可是刚才却让她又羞又惭。顾远东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将手插在兜里,站起来隔得远远地对齐意欣诚恳地道:“刚才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这就去叫人过来,带我们出去逛逛。”说着,绕开齐意欣,走出了屋子。
齐意欣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在外间里等着。
顾远东出去吩咐了一声,夏家外院的管事就飞跑进来,点头哈腰地道:“少都督,可是要出去逛逛?”
顾远东笑着点头,道:“劳驾了。我想去辉城最热闹的大街去看看。——管事贵姓?”
那管事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免贵姓王。”
“有劳王管事了。”齐意欣笑着上前,将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递到王管事手里。
打赏别人家的下人,是大丫鬟的职责。齐意欣不过是尽责而已。
王管事喜笑颜开,出去忙了一会儿,就带人进来道:“少都督,可以走了。少都督是骑马呢,还是坐车?”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举步往前走,“坐车吧。”又吩咐那管事,“不用叫我少都督。”
王管事在外面备了车,看见顾远东居然扶着自己的丫鬟先上车,知道这个丫鬟必是顾远东心爱的,不由对这个叫小欣的丫鬟更殷勤了几分。
顾家的护卫在后面骑马跟随,一路来到了辉城最大最热闹的买卖街上。
齐意欣透过半开的窗帘,居然看见了霓裳羽衣店的招牌,赶紧招呼道:“停车”
顾远东探头一看,见是霓裳羽衣店,也有几分好奇,托着齐意欣的手下了车,走到店里面看了看。
这间店,跟东阳城霓裳羽衣店的布置是一模一样的,除了没有楚霓裳在这里坐阵。
店里的店员看见顾远东衣着不凡,猜他定是哪一家的公子爷,连忙上前殷勤招呼:“这位公子,是要买男装,还是女装?”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身上的丫鬟制服一眼,淡然道:“女装。”
那店员见顾远东的眼里只盯着他身旁的丫鬟,只在心头骇笑,面上不敢露出分毫,问道:“可是按照这位姑娘的尺寸?”指着齐意欣的方向。
顾远东点点头。
齐意欣在店里面四处打量,对楚霓裳暗暗佩服。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她找了谁做靠山,居然把店都开到江南来了。
橱窗里摆着一套紫红色丝绒连身洋装,胸前一长排珍珠贝母的扣子,和齐意欣戴的珍珠母贝的耳钉倒是相映成趣。不仅齐意欣看住了,就连顾远东也走了过来,伏在齐意欣耳边道:“你试试这套衣裳。”
齐意欣含笑点头。不仅这套衣裳好看,而且还带着一个有黑色面网的贝雷帽,戴在头上,正好能做面纱用,遮住自己的面容。
那店员忙将齐意欣领到里面的试衣间,又夸齐意欣和顾远东好眼光,“这是今天才刚刚从总店运来的新样式,是专门为江南分店准备的。”
齐意欣不信,拿了衣裳到屏风后面换起来,笑道:“为何只有江南分店?总店难道没有?”
那店员在外面解释道:“这件洋装是丝绒质地,总店在江东,如今已是初冬,已经冷起来了。这样丝绒质地的衣裳,如今却在总店那边没法穿。就算在我们这里,也要搭配一件薄呢小披风,才算是齐全。”招手让另外一个店员给她把薄呢小披肩拿过来,对屏风后面的齐意欣道:“姑娘,这件洋装因是新款,整个新朝只有这么一件,价值不菲。若是姑娘真的要了这件洋装,披肩就当我们送给姑娘的。”
倒是挺会做生意。
齐意欣笑着从屏风后面出来。她皮肤白腻中带着几丝天然的红润,穿着紫红色的丝绒洋装,更是显得肤白胜雪,胸高腰细,浓艳逼人。
那店员没有料到,脱下丫鬟制服的这位姑娘换上洋装,居然一点土气都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好像这衣裳是为她定做的一样,真是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不由拊掌笑道:“姑娘,可得一定要您的公子爷给您买下这套洋装。除了您,也没人配穿这身衣裳。
齐意欣把头发放了下来,绾成一个低髻垂在后颈处,又将那带着黑色面网的贝雷帽戴在头上。
黑色面网垂了下来,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她润泽的红唇,和弧度完|美的下颌,倒是更加引人入胜了。
齐意欣穿着这身衣裳走了出去,对着店里面背手而立的顾远东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远东回过头,看见一个身材玲珑浮凸的紫色佳人,面带神秘面纱,站在对面看着自己,恍惚了一瞬,才含笑看向旁边的店员道:“有没有大氅?天气冷,就这样穿出去,似乎有些不妥。”
那店员忙把手里的雪青色薄呢披肩披在齐意欣身上,道:“公子您看,这身衣裳简直是给这位姑娘定做的一样……”
顾远东抬起手,制止了那位店员的呱噪,问道:“多少银子?”
那店员顿了顿,绞着手道:“这是今年的新款,全江南就只有一件。……五百两银子。”
顾远东还没有说话,齐意欣已经叫起来:“五百两?——她楚霓裳怎么不去抢算了?”
那店员瞠目结舌,看着齐意欣道:“这位姑娘认识我们老板?”
齐意欣摇头,将头上的黑色面网取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霓裳羽衣店开得到处都是,是个人都知道老板是谁。”
那店员讪笑,还想劝齐意欣。
齐意欣却回头看着她,斩钉截铁地道:“二百五十两。——五百两,你就留着这衣裳做古董吧。”
那店员睃了顾远东一眼。
顾远东依然背着手,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看着齐意欣跟那店员讨价还价,眼底似乎有淡淡笑意。
齐意欣见那店员的眼睛往顾远东那边乱瞟,拿手在她眼前招了招,不高兴地道:“喂看哪里呢?——不同意,我就走人了啊”
那店员定了定神,苦笑道:“姑娘真是内行。不过二百五十两实在太低了,连手工钱都不够。姑娘再加一点吧。——三百两怎么样?我再送姑娘一双鹿皮小靴子。”看见齐意欣穿的布鞋,跟她身上的洋装不相配。
顾远东眉梢微挑,不想再纠缠下去,沉声道:“三百两就三百两。”说着一抬手,后面跟着的随从递过来三张银票。
顾远东看都不看,就将银票递了出去。
那店员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见是新朝最大的钱庄开出来的银票,各样印缄和签名都齐全,放心地收了起来,又命人去取靴子来,一双双给齐意欣试。总算试到合适的靴子,齐意欣就直接穿着新洋装和新靴子,头上戴着黑色贝雷帽面网,跟着顾远东后面出了霓裳羽衣店。
那夏家跟着出来领路的管事不由咋舌不已,心里暗道,难怪这顾家的少都督这么大岁数也不成亲,原来是被家里的丫鬟绊住了。又想着夏大都督可以放心了,这顾少都督,还是仗着他老子顾为康的势而已,看上去也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
从霓裳羽衣店出来,顾远东带着齐意欣随便走了几步,就对夏家带路的管事道:“带我们去这里最好的酒楼坐一坐。“那管事赶紧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道:“二少,前面就是。”说着,带着他们来到酒楼里面。
那酒楼的掌柜认得是夏家的管事,赶紧迎了上来,知道是夏家的贵客,又亲自带着他们去了楼上最好的单间,安排他们坐下,专门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二过来照应,又问那管事,“要不要唱的?”
那管事忙摇头,指了指齐意欣,又做了个女人吃醋的样子,惹得那掌柜的低头窃笑,躬着腰出去,让人上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