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铭是小辈,但凡来了齐家,都是要先去见见齐老太太的。
齐大老爷自从齐赵氏被送去家庙出家之后,就主动搬到城外的别庄养静去了。跟去都是婆子,唯一带了一个丫鬟,便是翠袖。
上官铭来了齐家,先见了管家的齐二太太,才去了齐老太太的院子。
齐老太太看见上官铭送来的花瓶和素心腊梅,连忙笑着谢过,又问了上官夫人和上官老爷好。
上官铭都恭恭敬敬地答了,才问起齐意欣来。
齐意娟一听上官铭来了,就出来陪着齐老太太见他。
听见上官铭问起齐意欣,齐意娟笑得一脸天真:“上官哥哥真是来得不巧。今儿顾二少也来了,正在姐姐那里做客呢。”
一听齐意娟说顾远东也来拜访,还在齐意欣房里,上官铭刚褪下的火腾地一声就上来了。
不过在齐老太太面前,上官铭还是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声音僵硬了几分,起身拱手道:“我想给意欣也送瓶腊梅去。”
齐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正好二少也在那里,你们都是亲朋好友,正好亲香。”说着,又叫了个婆子领着上官铭过去了。
齐意娟倒是没有跟过去,只是看着上官铭怒气冲冲的背影微微笑了笑,便转身回房练字去了。
齐老太太瞥了齐意娟一眼,也没有说她,起身到了小佛堂念佛去了。
上官铭嫌齐老太太的婆子走得慢,自己大步流星,在前面一阵风似地就到了齐意欣的院子。
守院门的婆子想要让他们等一会儿,好让小丫鬟进去通传一声,却被上官铭一手推开,快步走上了堂屋的台阶。
那守院门的婆子叫苦不迭,合着手掌不断念着菩萨保佑。
从齐老太太那里跟过来的婆子却嗤笑一声,安慰那守院门的婆子:“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又不是别的男人,你着什么急?”
那守院门的婆子上次就因为放了上官铭进去,被齐意欣遣大丫鬟眉尖训诫了一顿,这一次居然又让上官铭跑进去了,那婆子就一脸惴惴,十分惶恐,拉着齐老太太那边的婆子给她作证,好到齐意欣面前分辨分辨。
齐老太太的婆子一边安慰守院门的婆子,一边侧耳倾听着堂屋那边的动静。
上官铭心里窝着一团火,快步进了屋子,蒙顶和眉尖正在外屋给小丫鬟分派事务,看见上官铭又闯了进来,蒙顶就要上前跟上官铭较量较量,却被眉尖拉住了衣角。
蒙顶回头,看见眉尖几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
“可是……”蒙顶大急,转头就看见上官铭已经月洞门的帘子,往里面走进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三小姐说了不让人乱闯二少也在里面呢”蒙顶急得不行。
眉尖拉了蒙顶过来,在她耳边道:“……就是因为二少在这里,才让上官七少自己闹去。横竖宁妈妈也在里面,有什么可担心的?”
蒙顶恍然大悟,一根手指冲着眉尖点了两下,另一只手捂了嘴笑。
眉尖含笑将屋里的小丫鬟都遣走了,自己和蒙顶走到月洞门前守着。
上官铭一口气冲到内室,触目只看见顾远东高大英挺的背影,背对着门,坐在齐意欣床前的锦杌上。齐意欣披着玄狐大袄,坐在床上,看着顾远东巧笑嫣然。
自从她受伤醒来之后,齐意欣就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了。还以为她遭逢重创,要过些时日,才能恢复到以往的性子。如今看来,不是她不会笑,而是她不肯对自己笑了……
上官铭只觉得全身发抖。他守了这么久的人,就要飞到别人那里去了么?难道她不知道,顾远东是订了婚的人“顾远东,你给我出去”上官铭冲了上来,往顾远东的后背扑过去。
顾远东虽然坐在那里,可是听到这一声喊,又感觉到有风声扑了过来,立时往旁边让了让,迅速站起来,转了方向,伸手将堪堪往自己这边扑过来的上官铭拦住,低喝一声:“你发什么疯?”
上官铭既心痛,又难过,伸手掰住顾远东如铁一样的手腕,看着齐意欣,一字一句地道:“意欣,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不容齐意欣回答,上官铭又看向顾远东,“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见他的”
顾远东看着上官铭,眉眼冷峻,抓着他的手掌越发用力。
齐意欣又急又气,顾不得屋里有两个男人,掀开被子下床来。
宁妈妈赶紧上前扶起她。
齐意欣扶着宁妈**手,颤颤微微地站在床前,指着大门的方向,对上官铭道:“你给我走——马上出去”眉眼凌厉,再也寻不到往日的柔弱之意。
上官铭这才看见还有个婆子在屋里。——原来不是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空荡荡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实处,又愧又喜。
齐意欣眼里却涌上泪花,顾不得拿帕子拭泪,对上官铭凛然道:“我当日答应的是不单独见东子哥,从来没有答应过永远不见他——上官铭,我……”
“妹妹,你先上床捂着。这屋子凉,小心冻着。——至于上官七少,我带他出去说说话。”顾远东回头打断了齐意欣的话,示意宁妈妈扶齐意欣上床去。他知道齐意欣在盛怒当中。而人在盛怒的时候说的话,都是会后悔的,便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
宁妈妈讪笑着对齐意欣道:“三小姐,先躺着吧。还病着呢,若是加重了就不好了。”轻轻咳嗽一声,对齐意欣又使一个眼色。
齐意欣抬头见顾远东已经拽着上官铭的衣领走出去了,轻叹一声,回身坐到了床边,又慢慢地移动腿,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顾远东直接拖着上官铭来到外面的院子,似笑非笑地道:“这一次,我看在你大哥份上,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上官铭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顾远东手推开,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对顾远东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意欣是我的未婚妻,我跟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顾远东眉梢都未动一下,背了双手站在上官铭面前,嗤笑一声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可不是你家的奴婢——我想什么时候见她,就什么时候见她,你管的着吗?”
上官铭也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别仗着自己有几把枪,就觉得自己是土皇帝了,这天下的女子,都任你予取予求是不是……”
齐意欣到底不放心,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披上大氅追了出来。结果刚出来就听见上官铭在对顾远东说这种话,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口”
急匆匆地走过来,对顾远东道歉:“东子哥,上官七少是一时情急而已,说错了话,还望东子哥不要见怪。”
上官铭和顾远东一齐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齐意欣没有理会,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先对上官铭道:“七少,向东子哥道歉。”
上官铭万万没想到,齐意欣居然让他向顾远东道歉“意欣,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上官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之间越来越难以沟通。他说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而她的想法,他也越来越不明白。
齐意欣见上官铭不肯道歉,只好亲自对着顾远东福了一福,欠身道:“东子哥,七少他今日口不择言,不是有意的。”
顾远东忙伸手扶起齐意欣,眉头紧锁,“说了让你快进去,怎么就是不听话?”说着,一手扶着齐意欣的胳膊,一手揽了她的肩,带着往那边的台阶走过去。
上官铭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顾远东和齐意欣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
那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他们之间格格不入呢?以前的意欣到哪里去了?一次受伤,就让意欣变了心吗?
上官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齐家,也不想回上官家。打发了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先回去,上官铭一个人去了东阳城最大的广福楼买醉。
自从李家攀上沈大总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赵素宁的日子又开始难过起来。
她向祖父和父亲保证过,她能帮他们拿到船坞合同,可是李家大小姐的事情一出来,赵老太爷就变了脸,一心想着要将赵素宁送到京城,跟那李家大小姐一争高下。
赵素宁大急。她重生回来,可不是为了嫁一个有妾有子的老鳏夫的可是顾远东据说又不在东阳城。
为了摆脱赵家人日日在她耳边呱噪,她见天都到东阳城里来,等着顾远东的消息。
听说顾远东回来了,赵素宁便一大早就从赵家的别院赶了过来,却发现顾远东又去齐家了。
赵素宁不知道顾远东什么时候会回来,便赶到齐家附近等着。
结果没有等到顾远东,只等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上官铭从齐家出来。
赵素宁心里一动,使了丫鬟在齐家附近等着,自己带了一个婆子,坐着赵家的大车,跟着上官铭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见上官家的车停在了东阳城最大的酒楼广福楼门前,赵素宁也下了车,跟着上官铭进了酒楼。
上官铭要了一个单间。
赵素宁低头想了一会儿,叫了一个跑堂的小二过来,道:“去跟里面的上官七少说一声,就说故人来访,问他可不可以拨冗一见。”
那小二被赵素宁牡丹一样艳丽的笑容晃花了眼,晕着头就去上官铭的单间里回禀道,“上官七少,外面有位小姐,说是七少的故人来访。”
上官铭给自己猛灌了好几杯酒,听那小二一说,便道:“既如此,让她进来吧。”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杯。
赵素宁走进上官铭的单间,见他一个人在喝闷酒,笑盈盈地坐了下来,问道:“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上官铭抬头,看见是一个艳丽的女子,晃了晃头,才想起来是赵家大小姐,带着几分醉意问道:“赵大小姐有何贵干?”
赵素宁笑着伸手取过酒壶,给上官铭又斟了一角酒,道:“七少有心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上官铭接过酒杯,仰脖儿喝下,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着自己手里的琉璃盏,叹息道:“心事?——人心善变而已。我哪里有什么心事?”说着,又自斟了一杯,喝了下去。
赵素宁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套问顾远东在齐家的情形,就听见上官铭似乎在自言自语:“赵大小姐,你说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人变得那样彻底呢?——以前喜欢的,现在都不喜欢了。以前习惯的,现在都不习惯了。就连以前她最讨厌做的事,现在都甘之如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赵素宁听着心惊胆战,就像上官铭说的是自己一样,以为自己最大的秘密要被人揭穿了,忍不住拿起酒壶又给上官铭斟了一角酒,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会呢?其实也没怎么变……”
上官铭捶着桌子,带着几分哭意,“还说没有变?——以前意欣最讨厌舞刀弄枪的,现在恨不得天天去顾家的打靶场以前我说什么,意欣都点头赞好。如今我无论说什么,意欣都听不进去……”说着,抱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赵素宁一下子怔住了。
跟以前变得完全不一样……以前不愿意做的,现在愿意做……以前不爱舞刀弄枪,现在专爱打靶练枪法……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赵素宁记得很清楚,前世的齐意欣,她虽然接触不多,可是也记得她的性子,跟现在真的是不一样。
再想到齐意欣奇迹般地从那次被绑架的劫难中死里逃生,赵素宁悚然而惊。
难道齐意欣也是重生之人?
第190章 重生与否
只有齐意欣是重生之人,才能解释她为什么能从那样的劫难里逃出来,也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那样努力练枪法,而且对上官七少为什么这般冷淡。——因为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上一世的惨状,她要有能力保护自己,还因为她……知道了上官七少跟翠袖和齐意娟的纠葛?换了是自己,大概也会这样选择的。
齐意欣会不会同样也知道自己的情形?
赵素宁只觉背后的冷汗一粒粒冒出来,将清晨新换的绵绸小衣打得透湿,双手紧紧抓着一双筷子,手背上青筋一根根青白分明。
斜眼瞥一下身边的男子,本是儒雅守礼之人,却也被这样意料之外的事弄得举止失措,面目全非。
他一定很爱很爱那位齐三小姐吧。若是他知道,她前世受尽了那么多的屈辱和折磨而死,今生会不会对她多怜惜体贴几分?会不会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只要她好好活着,跟她一起并肩看日升日落就此生足矣?
赵素宁心下忐忑不已。说,还是不说?
可是说了,又如何解释她能知道这些从未发生的事情?
想起上官铭先前说的话,赵素宁突然眼前一亮,脸上由青白转为红润,似乎山重水复之时,她又看见了柳暗花明……
赵素宁猛然想起来,若齐意欣也是重生之人,应该只会知道她自己死于非命,至于后来上官七少跟谁成亲,与谁纠葛,她统统都不会知道这样一想,赵素宁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自己重生一次,想的就是尽量弥补前世的遗憾,过好偷来的这段日子。她原来以为顾远东心里只有自己,才一心想嫁给他。后来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她便立即主动退婚,并且借此从顾远东那里得到实在的好处。只因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岁月蹉跎,最担不起的代价,不是金银,而是时间。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宝贵,自然不愿意在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
若齐意欣重生,应该想的,和自己差不多,就是弥补前世不能和上官铭白头偕老的遗憾,好好跟他过日子。
可是齐意欣没有这么做。她的选择,似乎都是在把上官铭一手推开。
看起来,也就像是大难不死之后,痛定思痛,所以要彻底改变自己?——还是她根本是和自己不一样的重生?
赵素宁凝神沉思半晌,又微微笑了。既然不是和她一样的情形,就不用担心了。自己的秘密,还是安全的。至于齐意欣是什么状况,都不与她相干。她还是关注自己的命运比较要紧。
上官铭的面前已经摆了四个小小的酒壶。
听见上官铭还在大声叫着跑堂的要酒,赵素宁对着进来的小二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出去结了帐,对酒楼掌柜道:“把七少送到他家的车上去吧。”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哈腰,送了赵素宁出酒楼,“赵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把七少妥妥当当送回去。”
赵素宁回身一笑,“你也知道,上官家不是好惹的。若是你们就让七少天天在这里烂醉如泥……”看了一下酒楼的牌匾,提醒道,“你们这酒楼开不开得下去,都是问题。”
她记得赵素英跟她提过,上一世,上官七少日日买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