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沉淀让这个缺块已经无关情爱、无关怨怼,只是单纯的想再见他一面,看看他还好不好,就算是给自己曾经的爱情划上一个迟到的句点。
布衾吸走她脸颊上的泪,她在心里默念:回忆,是你给我最真的礼物。
只是如月不知道,在楼下的一个角落,水钻玻璃大吊灯照不到的地方,江瑜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从内袋里掏出一支烟,兀自靠在墙边,好像在想什么。
打火机的火苗“滋滋”蹿着,忽明忽暗。
他想点烟,试了好几次却怎么都点不着——
呼吸太急促,而手,颤抖得太厉害了……
江瑜苦苦一笑,将还未点过的烟抛掷地上,抽身离去。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1
九十点钟的光景,宾客渐渐散去,只剩下张作桐还不曾离开,桑筱也已经让张作桐差司机送回去了。
林霍堂吩咐完张嫂她们打扫舞池后便上了楼,推开卧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正和女儿玩成一团的如月。见她身子不要紧,精神也很好,林霍堂安心地舒了口气,却佯装微怒,“咳咳”两声清起嗓子道:“念念,明知母亲今天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这般晚了你怎么竟不睡觉来打扰母亲?”
念念却丝毫不在意林霍堂的话,像是知晓父亲是在唬她,嘟起小嘴皱起眉:“念念是过来探望母亲的,才没有打扰到她。”
站在一旁的晓兰躬身道:“少爷,让晓兰抱小小姐去睡觉吧!”
林霍堂点点头,念念虽说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巧巧地对如月说:“那念念去睡了,母亲也要早点休息喔!”如月摸摸念念的头顶,笑得很温柔:“恩,母亲知道,叫哥哥晚上别再看书了,小小人儿,当心看坏眼睛。”
晓兰抱念念走后,林霍堂在如月身边坐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和道:“如月,看你这会儿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如月蜷腿坐在床上,微微笑:“是啊,幸好没事。对了霍堂,既然我也无大碍,之前那个闯进来的男子也就算了吧,别再追究了。”
林霍堂佯装叹气:“唉,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吩咐过了。”
如月主动摸摸他的手背:“霍堂知我便好。”
此刻她温婉巧笑,坐在他身旁静静凝视着他,纵有万般情绪,林霍堂心中也早已柔情百转——从小就喜欢她,盼了二十几年才娶到她,期待的不就是每日里这样看似平淡无常其实温暖入心的相处么?
站起来,林霍堂轻轻吻了吻如月的额头:“你先睡吧,我和作桐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给我等夜了。”
看着林霍堂转身离开的背影,如月仿佛又找到了一丝能让自己从江瑜掀起的惊涛中平静下来的勇气和光暖。她晓得林霍堂对自己的感情,结婚四年,他待她是极好的。
她珍惜他们之间的婚姻,尽管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林霍堂对她的那种爱。
其实爱或不爱又如何呢,她曾经那么的爱江瑜,以为会是一生一世,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只是不知,若莫如月晓得林霍堂和张作桐此刻出门是去做什么,还会有这番想法么?
将魏晓云送回家之后,雪弗兰继续向江瑜现住的官邸方向行驶。
周仲晋在前面开车,一边开一边嘟囔道:“军长,您每次送魏小姐回家都过门不入,魏将军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江瑜哼笑:“每回都看着他家佣人将他女儿接进去,还不安全么?”
周仲晋小声哼唧:“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总得见见将军啊,不然会否不够尊敬……”
“白天里见得还不够多么?”江瑜侧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周仲晋,“仲晋,你对魏将军家……似乎较是关心?”
周仲晋失笑:“军长,您说到哪里去了,仲晋这还不是替您着想么!”又问道,“对了军长,明天早上几时来接您?”
江瑜却静默下来,仿佛置若罔闻,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在暗夜的车厢中亮起一星一星的火光。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圈一圈的青色烟圈。
随后,江瑜低声问道:“仲晋,林霍堂这个月又赊账了么?”
周仲晋应声道:“是的,这个月已经赊了十万多大洋了,上个月的八万三千大洋还不曾还过来。”
江瑜闻言低低一笑:“这个林霍堂,就这么嗜赌成性?都已经亏得血本无归了还不收手,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周仲晋道出他的疑惑:“军长,照理说林家现在资金早已周转不过来,他家的那几家厂房也已经岌岌可危了,林霍堂今日怎么还愿意花大手笔开晚宴?”
江瑜再吸一口烟,弹弹烟灰道:“这只是一个幌子,他是想告诉外人,林家的实力毋庸置疑,以此来吸引更多的人继续与他合作。”
周仲晋“哦”了一声了然,又问道:“那……军长,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不变。”他的声音在夜色的呼啸中忽然显得格外清晰,“仍然同意他赊账,他想赊多少多久就多少多久,让他赌。”顿了一下又问:“没有泄露我的幕后身份吧?”
周仲晋忙答道:“没有没有,这点军长绝对可以放心,量那林霍堂挤破了脑子都不会想到,大华赌场的真正老板其实是军长。”
“对了,仲晋,从现在开始盯紧林霍堂,尤其是他的那些厂房生意。”他忽然敛容,语气有一丝凝重。周仲晋自然听出其中的意味,亦是认真起来。
江瑜别过头看向窗外,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似有似无地笑起来:“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街灯一盏一盏地飞快后退,沿途的街景也飞快地闪过。
江瑜缓缓勾唇,笑容不清,眸色一时间高深莫测。
拧灭已经燃尽的烟头,他打开窗户,夜风“嗤啦啦”地直往车厢里灌。
扔了烟头,关上窗户,“啪”。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2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木有更新。。。
期待各位的花花和留言啊~~~
莫如月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了江瑜。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张作桐在“秦淮楼”摆了个饭局,请的都是一些自家旧友,林霍堂自然也携同如月去了。
桑筱一见到如月就格外兴奋,拉着如月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得张作桐自个儿都有些吃味起来:“筱筱,你何时同我说过这么多话?”
桑筱却不买他的账,翻了翻眼:“你又不是我如月嫂嫂,再说了,女孩子家的体己话怎么同你说?”
张作桐唉声叹气地举白旗:“霍堂啊,你看看我,就这么成天给人嫌弃。”
林霍堂“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那你就继续这么着吧!”
张作桐自然不依,佯装动怒道:“好你个霍堂,竟然还说风凉话!”
如月在一旁但笑不语,他们的感情素来很好,一生得此知己,足矣。
没多久饭局便开始了,除却张作桐夫妇外,另外两对夫妇如月也是认得的,只不过平时不大有往来。几番下来,互相敬酒吹嘘,一个接着一个地喝酒,同千千万万次的饭局一样,对如月来说实在是乏而无味。
眼看众人皆渐渐喝得面红耳赤,如月俯在林霍堂耳边轻声道:“霍堂,我去外面透透气。”尽管口气很淡,但微笑还是很足。
林霍堂喝酒正喝到兴头上,不大听得进如月在说什么,但四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只挥挥手大声道:“好好,待会儿记得回来啊!”
凭栏在外头阳台的走廊边,如月深深吐纳呼吸。
秦淮楼依傍秦淮河而建,栏杆之下便是潺潺流淌的秦淮河,因为是此刻是白天,所以没有夜晚桨声绰影的热闹,但也不失另一番味道。
“如月,没成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如月陡然一僵,身后响起的声音如此熟悉。
她平缓了下呼吸,转过身来,笑容有一丝僵硬:“江军长,你好。”
江瑜正在她身后的不远处,那“江军长”三个字让他狠狠地顿住了,片刻后,才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大口之后走近如月:“你是同林霍堂一起来的?”
如月迟疑了须臾才轻微点点头。
江瑜见她的神色带着防备和警戒,有一丝苦笑,道:“如月,我别无它意,这次真的只是碰巧,你大可不必这么防备。”
如月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江军长多心了,我也只是因为碰见你感到意外而已。”
“意外?”江瑜挑眉,“看来如月你很少出门啊,我可是秦淮楼的常客,听说林霍堂也是,不过竟然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你。”
从前,他就喜欢挑眉,如月感觉到自己的心用力地跳了几下。
“军长说笑了,”她垂下眼睑不看他,“既然江军长要在这里抽烟,我就不打扰,先行离开了。”
“安安!”江瑜眼见如月真的欲转身离去,不禁脱口而出她的乳名。
如月一震,顿住,侧首。
“我们……非要这样么?就不能……”他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就不能重新做朋友?”
若是她细细听,便会听出他语气中夹带的那一丝近乎祈求的苦涩和小心翼翼的期盼,然而紧张如斯的她却没有注意到——
“朋友?”她抬起眼,仿佛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摇摇头语气那样轻,“抱歉,我……似乎没有你这样豁达的胸襟。”
一时间静默,只剩下彼此视线的交汇凝视。
最后,还是他先收回目光。
江瑜深吸口烟,吐出青圈,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不过,林太太回家后最好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娘家的产业,仔细你父亲的那些产业,可别让人无形无影地抢走了,亦或是来个移花接木。”
他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然而在如月听来却宛若带着一根刺,一根一直以来她无法忘怀的戳着她心脏的刺:“莫家的产业家父自会打理,不劳军长您操心。”
他了然一笑,似乎明白她以为自己是在嘲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掷在地上。
眼角瞥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楼梯处隐隐约约出现,身姿婀娜,鲜艳色泽的旗袍。如月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话已经先行脱口而出:“江军长与其在乎莫家产业,还不如先多多关心自己的女人吧!”
话音刚落,如月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脸色突变,心跳得如同密集的鼓点!仓皇中抬眼,触及到江瑜似笑非笑的眼神,如月一慌,下意识地想逃离,怎奈越是慌乱就越糟糕,一不留神,如月脚下一个踉跄,眼看便要跌倒——
却落入一个臂弯中。
曾经如此熟悉的臂弯,温热的气息,属于他的味道,刹那包围了她。
恍恍惚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从前——
“你啊,走路总是不好好看前头,若是摔着了怎么办?”他跟在她后面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有你在啊,才不用担心。”她喜笑颜开,说得那样自然。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同他赌气,一个人跑到角落里不吭声。
他唇角微勾,眼睛那样好看,仿佛里头住着另一个小小的如月:“若是有心,当然能找到。”
“江瑜江瑜,我喜欢这个!你买给我好不好?”她偷偷溜出来同他一起逛夜市,一个接一个的小摊铺子。
他蹙眉:“这个做工也太粗糙了,还是明天去镇上的百货店挑吧?”
她却不依:“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他没辙,笑得她的心仿佛都要跃出来一般:“那好,回头可别说我小气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她头摇得似拨浪鼓,巧笑倩兮,眉眼弯弯。
已经过去四年的往事,然而一幕幕情景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清晰入扣。
鼻子酸涩起来,眼泪忍不住就要往下掉。
自从再次遇到他之后,一切都变了样。自以为已经很厚重的盔甲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自以为已经淡却的情感沸腾异常,只是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亦或是一个动作的靠近便让她溃不成军,心更是悸动得那么厉害!
只是,只是——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她没有回头,退了几步,低低道了声:“多谢。”
下一秒,逃一般地急步离开。
他看着她落跑的背影,旗袍的裙角翩跹,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手掌的温度骤然消失。怅然,长满了他荒芜许久的心房。
重新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他忽然自嘲地笑了。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3
收回思绪时,只见魏晓云已然款款走到了跟前,江瑜眯眼:“怎么,你也出来了?”
如若说莫如月的美是心素如简、人淡如菊,那么魏晓云便是属于惊艳得不可方物的那一类。她今日依旧穿的无袖旗袍,色泽鲜艳,笑容可掬。
“是啊,出来透透气。”魏晓云甜甜道。
“瑜,过些日子去我家里一起用膳吧?”魏晓云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瑜淡然一笑,仿佛不经意般回道:“最近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魏晓云眼里的神采瞬间黯下去,笑容有些勉强:“是吗……那,那没关系……”
江瑜也不曾看她:“走吧,回包厢。”说罢便举步。
“瑜!”魏晓云忽然唤住他,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咬咬唇,“瑜……我们,我们何时……”
“恩?”江瑜瞥向她,漫不经心道,“什么?”
江瑜的脾气直到现在魏晓云都摸不准,好比此刻,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刻意回避,但他的态度着实伤了她,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令她不忍就此放弃:“瑜,我们……我们在一起也不短了,何时……何时将婚事办了?”她又赶紧补了一句,“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一直想问你。”
她晓得这样的话由女孩子说出来是多么的不庄重,但现下她已经管不了什么矜持或是难堪了,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从来不曾给过一个确切的承诺。而今,她已经二十一了,从第一次遇见他起,两年半的时间倏忽打马而过,她等不下去了。
江瑜轻笑:“婚事?”宛如想了想,他勾唇,然而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还早呢,不急。”
不急。
这么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就搪塞过去了。
但——她怎会不急!
“可是我急!”她再也忍不住了,声音提高起来,“江瑜,你不可以总是这样糊弄我!”
江瑜转过身来对着她,连面子上的笑意都敛去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你心底一直有一个女人!”魏晓云红了眼眶